这段缓缓向上爬升的台阶,她曾来过不止一次。每次来到这里时,似乎都不是以最美妙的心境。重叠的鸟居遮蔽了天日,却又在短暂的一秒钟后再度容忍日光落下,如此不停地重复,直到最后一重鸟居也消失在她的背后。 很安静,听不到任何声音。五条怜呆滞地站了一会,才意识到她在期待什么。 说出来会显得有点奇怪,但她期待的其实是警报声。那柔和却也恐怖的声响会向高专的所有人予以提示,告诉他们身为陌生人的自己闯入了这里,应当立刻将她驱逐。 可是没有,没有任何声音。 是高专的结界破损了吗,彻底无法发挥作用?还是同先前类似,大家忙碌得连结界也顾不上维护了? 最不可能发生的可能性是,五条悟为她登录了咒力的信息——为了说不定余生都不会立足于此处的她。 好想笑。如果不是因为笑声会扯动着大脑的神经抽疼,她一定就笑出声了。 漫无目的地游走在此处,好不容易才见到了人影,不过他也长着五条怜不认识的面孔。 说不定她见过他,只是这时候想不起他的模样了。看到的一切都蒙上了薄雾般的影子。但她想大概率是不认识的,因为向他问起五条悟的事情时,他反问了她的身份,可她根本答不上来。 恋人和妹妹,她拥有这两个答案,却说不出口。 “我是……呃。我。” 风真冷,话语也被冻住了吗? 五条怜眨动沉重的眼皮,能感到北海道的雪花仍然凝结在她的睫毛上。 “我是,他的家人。” 不必说谎,也无需愧对良心,这不是谎话。 五条怜攥紧了胸前的纽扣。她的罪恶感好像消失了,不知道她的爱是否还存在于此。 应当还存在着,就在听到了切实的死讯后,这粒纽扣下的、她的心脏,开始无知觉地抽痛起来,像是针尖游走进了血管,让人不快的感觉。 而后又听到他说,尸首被送回了五条家,并不在此处。 目的地又更新了。要去往很多年都没有驻足过的他的家。 上一次去五条家,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着……又想不来了。 不过,还能记得他那天穿了很正式的家主的服饰,苍绿色的羽织下纹了白鹭与松树的花纹,不意外的比常服更加挺括,她忍不住盯着看了好久。与她一同穿过庭院时,五条悟悄悄抱住了她。那时她的心脏跳得比此刻更快,几乎快要伴着话语从身体之中跃出。 “要是别人……” “没事啦。”他的话语就在耳旁,“不会有人看到的。” 他们在松树下的拥抱,没有被任何人发现。他们做过的事,大概全都挂在了松枝之上,被层叠的绿意包裹,谁也不知道。 五条怜抬起头,庭院松树的细长影子笼罩着她。她听到了众人的哭声,还有痛苦的哀嚎。 真夸张。她在心里嗤笑。 她可不会哭,也发不出这么难听的声音。就算是掀开了那层白布,她也不会哀嚎出声。 时隔两个月,终于又见到他了。 五条怜眨了眨眼,不自觉地歪过头,眼前的这幅面孔有她熟悉的模样,可又很不一样。 苍白的、冰冷的,没有伤口,只是脸颊有点膨起,像是揉进了脚步,又放置在暖和的地方待了好一会儿。浅蓝色的眼睛藏在闭起的眼皮下,如同突出的金鱼头上的肿泡眼球。 电视剧是骗人的。什么死去之后就像睡着了一样,全都是假话。 面前不像五条悟的五条悟,分明如蜡像一般,全然不再是记忆里的模样了。 好奇怪。好想吐。 忽有一只手攥住了她的围巾,短暂的窒息感让她一颤。匆忙回头,面生的长辈正扭曲着脸向她哭泣。 “怜,家主大人不在了!……啊!” 在哭声里,无数相识的不相识的手与她触碰,目光尽数落在她的身上,痛苦得无以复加,她只觉得脊背发凉。 他们以“satoru”的名字久违地呼唤她,明明唯一的satoru已然死去。 只因为共同陷落在六眼身亡的悲痛之中,所以他们才终于能够将她也视作这个家的一员了吗?故作亲昵的触碰和面对她而落下的眼泪,这算是什么——算是在说,过去的一切全都不作数了,是这种意思吗? “……真恶心。” 甩开所有的手,五条怜逃走了。她还是无法在停留于这个她不应当停留的家——他的家。 好想回家……回到他们的家。 颤抖的钥匙从她手里逃走了四次,甘愿砸在瓷砖上,也不情愿替她打开面前的锁。直到第五次,才终于听到了钥匙滑入锁孔的顺畅声响。 只要敞开门,玄关的灯光自动就会洒下,照亮摆在鞋柜上的相册,压在玻璃下的是正月时去神社参拜的相片。 许是为了照片效果,他特地把墨镜推到了头顶上,看起来像是夏天才有的做派,和新年格格不入。为此她还嘲笑了他,但他却满不在意,还故意把相框摆在了这里,想来是为了踩中她的雷点吧。 “我回来了。” 对着空荡荡的家说出了习惯性的话语,五条怜还没有意识到藏在其中的违和感。 回到了家,疲惫和所有的不适终于也追上了她。从下船后开车到东京,漫长的路途在她的超速行驶中压缩成了二十个小时,在喝完了驾驶座上预留的乌龙茶后,她再没有摄入过任何东西了,现在连腿都在发抖,嘴唇干涸得快要黏连在一起了。 不愿去想接下来要支付的罚单,说不定会因此而被丢进监狱。要是真落得这个下场,肯定会被他嘲笑个不停的。 这么想着,她好像也终于能笑了,不自觉地拉扯了一下嘴角,干裂的嘴唇扯出细小伤口,倒是不疼。 穿上拖鞋,挂起外套。家里还有点冷,围巾就继续系着吧。 拖沓着步子,五条怜走向厨房,阴冷的冰箱灯光落在鼻尖,将她的肌肤也照成了蓝色。随后拿起架子上的一大盒牛奶,把小房子包装的一角撕开,倒入嘴里。 在机械的本能动作行进到最后时,五感才后知后觉地归位。舌尖上泛起一股酸臭味,纤细的味蕾品尝到了固体的触感。赶在发酵气味涌入胃里之前,她的大脑已强制下达了命令,迫使她呕吐出来。尖酸的液体烧灼着她的口腔,恶心得让人根本不敢回味。 五条怜一下子生气了,踏着沉重的步子冲向卧室。 “阿悟,你买的牛奶过期了,快……” 快点丢掉。全部丢掉。 听到了“啪嗒”的声音。牛奶纸盒坠向地面,洒出的冰冷液体渗透拖鞋,触碰到了她的皮肤。她条件反射般的从地上跳起,匆匆脱掉拖鞋与袜子,只赤脚踩在地板上,冬日空空如也的这个家的温度如此冰冷。 是了。他不在了。 五条悟死了。她已经看到了。 这就是事实。 意识到事实的瞬间,本就游走于全身的痛楚,仿佛变得更加鲜明,当真像是有什么东西流淌在她的血液之中,胸腔下的痛感最为尖锐。 五条怜用力扯下毛衣的领口,围巾散乱地搭在肩上,衬衫也被撕开,苍白的胸膛映在镜中,依旧完整,泛着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才会有的细腻光泽,不曾淌下任何鲜血。 为什么……为什么呢? 五条怜戳着她的骨头,抓挠着她的皮肉,印下鲜红色的交错痕迹。 明明就是这里很疼,为何什么都没有? 难道伤口藏在了皮囊之下吗? 是一定要用刀子剖开她的身体、攥紧她的心脏之中,才能看到吗? 既然不想被她看到,为什么还要用疼感提醒伤疤的存在? 讨厌疼痛,也不想再忍受任何痛楚。究竟怎样才不会再痛? 站在阳台的铁栏杆上,冬日的风吹得脸颊也麻木。心脏不像是跳动,而是纯粹的战栗。时间悄悄溜走,圣诞在荒诞的痛楚中彻底离去。指向个位数字的时针,又在昭示着崭新一日到来的事实。 低下头,寂静的街道早已沉入熟睡。 消除痛楚的办法,五条怜找到了。 身体向下坠落的速度,是知觉无法追赶的。精神、意志、感触,永远会被惯性留在上一秒的空间里,再也不会附着在她的身上了。 一声绝不可忽视的清脆折断声藏在了坠地的巨响之中。在最后短暂的一瞬痛楚之后,所有的疼痛感全部消失无踪。 啊。真的,真的。 一点也、不疼了。 欢呼吧。快点欢呼。 虽然已经,无法发出声音。 冬日的夜空铺展在眼前,冰冷又黯淡,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遥远的参宿四也藏在了云后。晚风吹过空洞的身躯,她已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 “你知道那颗星星的名字吗?” 谁的声音? 他的声音。 曾在盛夏的夜晚,一起躺在阳台的地板上乘凉。五条悟指着天空中三角星象中最明亮的那一颗,以近乎得意洋洋的语气问他,只等着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学识,却不知道她一直知晓这颗星星的存在。 “参宿四嘛,我知道的。” 他几乎快要尖叫起来了:“你怎么会知道啊!” “拜托,很多史料中都会专门记录星象的,我当然也会对星象有所了解呀。不要小瞧正在产出学术研究的人哟!” “哼……那参宿四会爆炸这是你也知道了吧?” “嗯。据说参宿四爆炸后,散发的光会比满月还亮,白天的时候就像有两个太阳一样。” “真的超期待啦!”他莫名很兴奋。 “就算期待也看不到哟。参宿四离地球有好几百光年呢,就算是现在爆炸了,也要等到几百年之后才能看到。” “那就想办法活上几百年咯?” “什么啦。”她捂嘴偷笑,“你打算变成五条了吗?” “不管!”他耍起脾气了,“我就是要和阿怜一起见证星球爆炸!” 参宿四依然没有爆发。她看不到那颗浑圆的明亮星星了。 身体。移动不了。 呼吸,也停止了吧。 还是她,无法呼吸了? 如果她在这一刻死去,那么她的意识与视野一定会脱离这副无用的身躯,飘忽到天顶之上吧。 会变得如同无人机一般,自上而下地窥探着这条街,无比清楚地拍摄下躺在地上的女人究竟以怎样的姿势扭曲着,当然也会看见她弯折的脖颈,几乎快要碰触到臂弯,从口鼻中溢出的血足以堵住所有呼吸,将粉红格纹的围巾染成更加鲜艳的颜色。 “好想买个无人机啊!” 想起了他在秋日到来前说过的话。 为什么呢?打算拍摄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那时她没能问出这句疑问。她应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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