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内心仍有无法解读的空洞和寂寞的疼痛。 纳西妲自己无法解读,而旅行者如今陷入昏迷,也无法给出一个可以说服她的答案。 世界树之外的现实世界,她能感受到眷属一如既往的包容与庇护,那是一个很温柔的梦,纳西妲落地时的双脚像是踩踏在柔软又轻盈的绒羽上,小小的神明本该感受到的是熟悉的幸福,可内心的那份空洞却在不知不觉间扩大。 纳西妲感受着星星的回应,有的却只是茫然和不安。 ——太多了。 她给自己的实在是太多了……真奇怪,明明之前那么就都觉得没有问题的,为什么现在才开始感觉到哪里不对劲呢? 她不确定这份不安被狡猾的执行官捕捉到了多少,也许那一瞬间纯粹感性的反应已经足够,多托雷的面具遮掩着他的眼睛,这让智慧之神很难判断他的表情变化,只能看见面具之下笑弧浅淡,意味深长的问道:“你可记得她为何会叫做斯黛拉?” 纳西妲咬紧嘴唇。 ——她记得。 她们在桓那兰那初遇,自己最为虚弱无力时她成为自己最可靠的眷属,斯黛拉为自己献上了属于星星的名字,献上了星空庇护之下的属于夜晚的忠诚…… “星与夜,多么美好的概念。” 多托雷轻笑起来。 “——可是小吉祥草王,现在的你,能理解那颗星星为什么要为你做了这么多吗?” 他在入梦之时,为了保证自己的猜想不会与后续的对照出现信息落差,特意单独储存了一份特殊的记忆以防万一。 如今一看,这是正确的。 那片独立存在的梦境无意识阻止了更高维度的修改,这中间产生了一点小小的信息落差——拯救世界的过程中果不其然被抹除了某些存在,修正了一些“错误”,但是已经留下的痕迹无法找到对应填补的对象,就只能依靠个体意识的自我逻辑强制补正。 不存在柔弱新生的神明,自然也就应该不存在与新生的神祇彼此依靠互相依恋许下承诺的眷属与她牢不可破的忠诚。 可眷属仍然存在,眷属的忠诚仍然存在,她献祭自我的五百年仍然存在;神明无法从自我的记忆中补全这份忠诚的来源,现在的小吉祥草王根本无法理解,也无法和过去那样一边怀抱疼痛的满足,一边从容地全盘接纳眷属所献上的一切。 ——至少现在来说,那已经是一颗独立存在的星星了。 “她是庇护须弥人民美梦的星与夜……她的名字属于自己,她那份几乎称得上蛮不讲理的纯粹忠诚却偏偏属于你……” “为什么是你呢?你为她做过什么,让她选择你?” 多托雷的手指指向纳西妲的胸口,神明的目光是平静的,可真正的动摇从来都不是显而易见的惶惶震惊,他只需要捕捉那一瞬间的空洞就足矣—— “小吉祥草王,你既然是智慧之神,肩负着承担守护世界树的职责,你应当能解答这世间所有的谜题,那你不妨告诉我:她是星星的话……那么她的月亮又是谁?” “——或者说,她在透过你,看着谁?” “这不重要。” 纳西妲听见了自己的回答。 “无论是谁都无所谓,她是我的眷属,是我的星星,是须弥必不可少的重要存在,她身为眷属所拥有的全部忠诚属于我,她身为眷属犯下的所有罪孽也属于我——除此之外,星星就只是星星,她根本不可能‘让给你’,多托雷。” 她的声音沉下,柔软的声线染上了神明的威严和不曾掩饰的震怒。 “……如果你再敢说这样的话,我会直接单方面忽略掉我们在此之前的一切交易内容——你在冒犯我的眷属之前要想搞清楚一件事,她对我而言,本身存在的意义便与须弥等同。” 草神语气坚定反驳多托雷的话却没有起到应有警戒的作用,至少对与多托雷来说,她的态度只能印证学者的猜想。 至于智慧之神说的其他的内容? 哦,那些东西他倒是不太在乎的。 多托雷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慢悠悠地打量着已经隐隐显露怒容的智慧之神。 果然,即使感情仍然存在,眷恋仍然存在,可唯独单独属于幼小神明的那些彼此依靠的特别故事,已经在“修正”之下被扭曲成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姿态。 ……如果那些神之眼背后的痕迹也可以被“修正”的话,那可就太好了。 多托雷低笑起来。 曾经的斯黛拉做的越多,对与现在的小吉祥草王来说,她的不安也就会越重。 ——明明已经确定献上了自己全部血肉和最为纯粹忠诚的眷属,内心深处却仿佛仍然存在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存在……你能忍受这个么,小吉祥草王? 如今的你,真的能理解你眷属如此程度的忠诚么? “那我们就各退一步吧,智慧之神。” “拿出你的神之心,至少现在,我们能得到各自想要的东西——”多托雷在纳西妲的注视中若无其事地笑笑,补充上了自己的最后一句。 “……哪怕只是小小的一部分。” 他能做的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好在还有一个愚人众第二席的身份可以使用。 就是不知道,女皇陛下对这颗星星有没有什么兴趣? *** “——你对神明的忠诚,是我见过最无聊最可笑的东西。” 失去了作为驱动核心的神之心的正机之神,现在也不过是一架巨大的空壳。 ——也许是仍然还有过去的,也许是看着这小子最后挣扎的狼狈与落魄让我生出一点浅薄的不忍,在最后女萝藤接住了撕裂连接的导管的人偶,把他拎了下来。 代替虚空输出后又强行分析了正机之神的弱点与缺陷,至少单纯现在的狼狈程度来说,我和散兵还真的就是半斤八两的彼此彼此。 但是这小子平静下来的第一句话,就非常不中听。 “你明明和我是一样的境地……”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因为神明一时的怜悯而得到了看似宠爱的地位,疯狂的追逐神明五百年这么久,最后不还是这样吗?” “……你做梦的时候都没有那么多的废话。” “觉得听不下去吗,可是我只是在表述事实而已。” “——太可怜了。” 我动不了,也不想动,正机之神机体的毁灭同样对我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反噬,我倚靠在它巨大的手臂机械体的旁边,而散兵挣扎着撑起身子,似乎就只是想看看我的脸色:“……真是糟糕的样子,比我见过你最糟糕的样子还要难看。” 他的手臂绵软无力,勉强支撑几秒时间已经是极限,最后只能惨白着一张脸重重地重新摔下——然后就砸到了我的腿上。 我:“……” 我:“……你告诉我你不是故意的我就不把你扔下去。” 散兵:“闭嘴,石头太硬了,过一会我还不知道要被你的神明怎么处理掉呢,现在先让我好过一会怎么了?” 他咳嗽几声,好一会才勉强重新平复了自己的呼吸,“只不过落到这个下场,还真是讽刺啊……同为弃子,我在这里即将沦为你最狼狈的阶下囚;而你呢,高高在上的眷属大人,等一会就要去迎接属于你的荣誉和鲜花了吧。” 我真的有点想把他扔下去,但还是懒得动,所以先凑合吧。 “……为什么忽然说这些。” 不知安静了多久,散兵终于抬眼看着我,神色莫名。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巴尔泽布是他的母亲,他的创造者。 人偶能理解自己曾经的天真和愚蠢,并肆无忌惮的加以嘲讽的嗤笑; ……但他现在无法理解她了。 凭什么。 凭什么做到这一步也不后悔? 凭什么成了这个样子也不要看看其他的路!? 他用最后积累出来的一点力气支撑他抬起手,伸向了我的脸,只是那只苍白的手伸到一半便重新落下,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极限已经到此为止,还是因为他在中途就放弃了原本的想法。 “……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 苍白的人偶无比倦怠的合上眼,沙哑着嗓音回答道。 “明明是比我幸运了那么多的家伙,可现在作为胜者,你现在的脸色可是比过去任何时候都要难看……赢过我的家伙却比我还要狼狈,我看着不顺眼,仅此而已。”
第141章 不曾改变 ——来重新讲述某个故事吧。 在她曾经很小很小,小的像是含苞的毗波耶的时候,她曾看着梦境的夜晚,为自己定义了属于星星的名字。 …… ……不对。 这不对。 我明明已经走出梦境,却仿佛没有走出真正的梦。 ——当我踏出工坊的第一步,外面并非空无一人,只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让我如此陌生。 敬畏的,尊重的,不安的,担忧的…… “斯黛拉大人……”身着教令院袍服的女性学者似乎想要上前搀扶我,可她是谁?她为什么要帮我?她知道我的名字……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她脸色忧色渐浓,小心翼翼的问道:“您要不要去休息一会……?” 陌生的手指,陌生的眼光。 我在闪躲的那一刻不知道露出了何种警惕的表情,年轻的女学者瞬间怔住,完全无法理解的哀伤出现在了她的脸上……不要这样,我不理解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是谁! 你们这份仿佛持续了数百年饱含歉意的尊敬与我有何关系!? 我捂住脑袋,透支精神带来的大脑阵痛仍未停止,我能听见自己身体内每一根神经每一处骨缝在强压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隐约悲鸣。 我所理解的正在被重新修正; 我所铭记的正在被强制重写。 “须弥的神明是小吉祥草王” 不,须弥曾经被认可的神明是大慈树王。 “她曾有过与其相伴的眷属” 不,须弥人不理解兰那罗,更根本不知道我的存在。 “只是在五百年前的一次错误之后,神明惨遭囚禁,眷属被学者驱逐,如今的教令院已经纠正了所有的错误,学者们正在弥补当年的错误,让一切被扭曲的存在回归应有的轨迹……” ……不对。 全都不对!!! 神明也好,更高维度的存在也好,我所理解的,我所认可的,我的意志,我的思想,这全都是只属于我的东西…… ——不管这是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我的脑子!!! 身边慌乱叫喊似乎多了几个人,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五百年前的错误是当时教令院的贪婪,我回归教令院是为了拯救纳西妲,这些人知道我的名字是因为我和艾尔海森的合作——他要让须弥接受二代虚空,所以要先纠正五百年前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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