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丰愕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话。 三公子病得很重,与领兵北上、合击晋阳……这不是两件毫不相干的事吗? 像是在解答田丰的疑惑一般,袁绍现出忧容,焦心道:“三郎病得如此憔悴,我为人父亲,怎能不多加照看呢?” 若是郭图在此,他一定会顺着袁绍的话,情真意切地与自己的主公探讨一番三公子的病情。 最好再流几滴眼泪,继而说些软话:若是三公子知道您为他的病情耽误了军情,定会愧悔不堪…… 若是许攸在此,他应该会先称赞一番袁绍的爱子之情,说几句诸如“主公与三公子真是父子情深”的漂亮话。 然后再话锋一转,高声感叹:真是天道不公,竟害三公子在此时生了病,带累主公失此良机…… 但田丰既不是郭图,也不是许攸。他在想明白袁绍给出的缘由后,差点气得呕出一口老血。 若不是自身的教养与礼数还在,他便要指着袁绍的鼻子破口大骂了。 “此军国大事也,焉能为小儿辈所累!” 袁绍的脸色已经完全冷了下来,凛声道:“我乏了,若无他事,便及早退下吧。” 田丰怎愿就此罢休,“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1]!主公今日弃此良机而不用,来日必遭其害……” “放肆!” 袁绍怒不可遏地出声呵斥,气急攻心之下,身形也有些不稳。极度的愤怒之下,他甚至没发觉自己打翻了砚台。 在听到里面的声响后,守在门外的亲随第一时间冲了进去。 袁绍的身形依然有些踉跄,只能摇摇晃晃地靠着桌案,一字一句地下了命令: “将田丰押下去!” * 并州,晋阳。 袁谭进犯盂县的消息,自然瞒不过晋阳城中手眼通天的各世家。 自他们跟着天子迁往晋阳之后,这些公卿大臣便一直顺顺遂遂,再没体验过战乱的滋味。 ……尽管时隔多年,但当袁谭大军压境的消息传来时,这些贵人们都不由而同地回想起了被董卓、李傕、郭汜等人支配的恐惧。 他们惶惶不安地聚在一起,相互探讨着应对之策。 “那袁谭虽放言要屠尽盂县,但就算他真的攻进了晋阳,他还真的敢胡作非为吗?” “对对对,这可是天子脚下!况且……况且,袁公可向来是优待士人、体贴百姓的明主啊,怎会允他如此放肆!” 此言一出,越来越多的士族放下了心,纷纷赞颂起袁绍的谦恭仁厚。 但也有人弱弱地提出了异议,“袁公宽仁,不会与我等为难。但……但想必也不会放心将权柄授予我们这些降臣……” 这些人顿时就像是后脑勺被敲了闷棍一般,猛地闭上了嘴。 对啊,若是那朝廷真的守不住盂县、保不住晋阳,他们这些人高低得跟着吉祥物天子再迁到邺城……那,那邺城自有袁公的亲信臣子,岂会再容他们分一杯羹…… 这场匆匆开始的宴会,最终也匆匆散去了。 有人准备回去翻翻谱系,瞧瞧哪条线能搭上汝南袁氏;有人打算去探听袁绍的喜好,方便送上一份顺应对方心意的重礼; 也有人想起了自己族中的年轻女郎,她们那么美丽夺目,那么温顺知礼——袁公想来不会拒绝…… 蔡琰不会明白这些人在想些什么。作为并州名义上的别驾、实际上的州牧,她正在调配各地的粮草。 她昨日便已经抽调了部分郡兵前往盂县,支援张辽和郭淮。但事情实在太过匆忙,她还没来得计送出足量的粮草与辎重。 “主君,荀尚书于门外求见。” “快请。” 在如此严峻的形势下,两人也顾不上寒暄,甫一碰面就谈起了公事。 “各地能抽调的郡兵都已送上了前线,奈何袁谭人数众多,此终究是杯水车薪。” 荀攸面色沉静,说话的语气也与往常分毫无异,“陛下已降下钧旨,着幽州刘使君发兵抗贼。” 蔡琰喟然而叹,援军抵达终究是需要时间的,也不知张郭二位将军能不能在此之前守住并州的门户…… 似乎是觉得这样的想法过于悲观了,蔡琰换了话题,“如此形势下,朝中必然人心浮动,荀公要多多费心了。” “此为攸分内之事,不敢有所懈怠。”说到这儿,荀攸那张平静的脸上终于现出一点忧虑之色,轻声问道:“……只是,不知王夫人如今可大好了?” 谈及此,蔡琰的目光又黯淡了三分。 在荀攸询问的目光下,她轻轻摇了摇头,“仲景先生已经与我交过底了,怕是……撑不了多久。” 荀攸的动作微微一滞,迟疑问道:“那……女公子可知晓了?” “女公子素来早慧,怎会不知其中内情。” 这下荀攸也忍不住叹气了,“主公家中的内帏之事,攸终究不好插手。女公子虽早慧却也年幼,怕是还需别驾多多帮衬。” “就算不谈女公子与家父的师生情谊,琰也不会就此放任的。荀公且安心吧。” 作者有话说: [1]选自刘向《说苑·谈丛》感谢在20230103 02:03:16~20230103 21:42: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宰黄鼠狼蜘蛛头子 14瓶;潋西儿 3瓶;房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梧叶萧萧, 北雁声声,如今的晋阳已然是入了秋。 “阿母该喝药了,仲景先生说喝完这服药,阿母就能大好了!”张昕小心翼翼地将药端到王氏身前, 笑着说道。 王氏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 并没揭穿她善意的谎言。在幼女殷殷期盼的目光下, 她端起这碗浓黑的药汤, 慢慢地喝了下去。 这碗药实在苦的发涩,王氏不自觉地便想皱眉。但思及女儿尚在身前,她的眉头尚未完全皱起,便又重新舒展了开来。 “这些小事自有侍女来做, 昕儿快回去念书吧。” 母亲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但张昕却听得直想哭。她强忍着眼中的泪意, 咧嘴回道:“阿母, 今日的功课我已经做完了,师父还夸我的新诗有长进了呢!” 久病的王氏终于露出点真切的笑容, 欣慰地为幼女拂去耳边的碎发。 “昕儿做得很好。”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阿母生病了,昕儿不该待在这里……若是过了病气,阿母会难过的。” “儿这便离开。” 张昕不愿忤逆母亲的意思,可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悲意。 还未行至廊中, 她又哭着跑了回来,哽咽问道:“……阿母, 真的不给阿姊传信吗?” “阿晗不仅是我的女儿, 也不仅是你的阿姊……她是大汉的司空, 是朝廷的将军。” 王氏的声音依旧柔和, 却也坚决, “昕儿,她在前线已经很艰难了,你不能再拿这些事让她分心,好不好?” 十岁的张昕已然明白了母亲话中的坚决,她不愿说话,只能沉默地流着眼泪。 王氏为她擦去眼泪,又将她抱入怀中,轻声轻语地嘱咐道:“你的阿姊实在太累了……” 她的声调也逐渐带上了颤音,哀哀道:“昕儿,你好好念书、好好习武,将来帮帮你的阿姊,好不好……” “我会的,我会的……阿母别难过。” 她自己的眼睛还带着泪珠,却妄想擦去母亲的眼泪,抚平母亲的缺憾。 她靠在母亲的怀中,无助地思考着:为什么她不能快快长大呢? * 并州,盂县。 战火还未平息,死亡还未停止。 袁谭依旧在夜以继日地攻城……然而无论是盂县还是盂县的士兵,都已经精疲力竭了。 每当张辽在他们身边经过时,这些士兵总会目不转睛地盯着张辽。 张辽常常希望自己读不懂这些眼神,但是……他怎么会不懂,又怎么能不懂呢? 这一双双眼睛,这一双双麻木、期待抑或憧憬的眼睛…… 他们在一声声地质问自己: 将军,何时才能退敌呢…… 将军,何时才能结束呢…… 将军,何时才能回家,去见一见阔别已久的父亲、母亲、妻子、幼儿…… 张辽读懂了这些眼神,所以他憎恨自己的无能。 “再坚持几日,援军就要到了。”郭淮在一旁宽慰道。 “是,援军就要到了……袁谭也知道援军就要到了。”所以这位大公子的攻势才会一日比一日猛烈,一日比一日疯狂。 “盂县已经等不起了。” 郭淮默然,直到张辽的声音再次传入耳边。 “伯济,今晚我率人夜袭袁军大营。” 有风阵阵,有雁声声,似乎是在为远去的将军壮行。 是夜丑时,睡梦中的袁谭忽然被喧闹声惊醒,他皱起眉就要发火,却听见亲随在帐外大喊: “公子,敌将张辽袭营!” 残存的睡意顷刻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袁谭再顾不上其他,匆匆忙忙地穿戴好甲胄。 “张辽现身于何处?” “斥候已于西北角发现张辽踪迹。” “速速整军!” 今夜无星无月,袁谭看不清敌军有多少人马。但朦朦胧胧的黑夜中,尽是震天的冲杀声——敌军的声势可谓极为浩大! 他暗自猜测:这应当是盂县的最后一搏了。只要今夜胜了,何愁拿不下盂县,何愁攻不下晋阳! “儿郎们,给我……” “报——,大营遭到袭击!” 袁谭愕然回望,便见中军大营燃起冲天火光。那火光最盛之处,正是堆放粮草之地。 该死,竟中了那张辽的奸计! “回援!” 一场大火,让袁谭的数万粮草于旦夕之间便沦为灰烬。 袁谭气得咬牙切齿、暴跳如雷,却还是耐着性子想劝降被生擒的张辽。 陷于敌营而不改其色,刀斧加身而不改其志,这是真正的大丈夫啊!若能劝降如此英雄,那么此一行也不算枉费了。 “将军为张元熙做到如此地步,已算是尽了忠义,缘何还执迷不悟,要为她丢了性命?” 张辽被袁军士兵押跪于军帐中,闻言眼皮也没抬一下。 “我父乃河北之主,威震天下、名传四海,更是出身于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岂是那一介山野村妇可比拟的?” “将军若是降我河北,莫说加官进爵,便是万户侯,也是堪配的!” 张辽不仅不为所动,甚至还冷笑出了声,“这便是你们河北劝人归顺的诚意?” 袁谭眼睛一亮,再没管手下的劝阻,径直让士兵给张辽松了绑。 寒夜寂寂无声,却有隐隐约约的金钲之声自盂县传来,和着窗外的凄凄风声,谱成了一段哀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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