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韩信之计,便是催动仇恨种子生根发芽的一缕清风。 是夜,三军分做两路,一路直奔南越,一路领取周围诸多小国。 是夜,英布再次大捷。一路人马与他合兵一处,斥卫悄无声息潜入南越腹地,流言随之而起,扩散到整个南越。 这个计策莫名熟悉,英布莫名想起自己老上峰西楚霸王的下场。 ——四面楚歌,八面埋伏,攻人先攻心的巅峰之计。 英布摸着下巴想了好一会儿,觉得韩信还是有些东西在身上,人虽死了,可计谋却传了下来,直到现在都有人按照他的方式攻心。 ——当然,就是不知道好用不好用了。 赵佗在南越之地颇有声望,想让南越人反抗赵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估摸着最后还得自己上。 上就上吧,为人将者,便该攻必取,取必胜,唯有如此,方不辜负自己麾下将士与庇佑的一方百姓。 英布对这条来自鲁元公主的中军大帐里传来的计策期待度并不高,但毕竟是公主那边传来的命令,自己女儿还在那,虽不期待,但他的配合度很高,只是配合之后,他便准备自己的。 “儿郎们,听我将令!” 他掀开大帐,直接点兵,束手一直,便是城池的方向,“十日后,与我一同攻下此城!” 南越之地易守难攻,且毒物弥漫,稍微不注意,便会损兵折将大败而归。 但幸好,他有一个长沙王的岳丈,长沙与南越接壤,私下有商贾往来,绘制了一些粗浅地图,哪怕岳丈已死,自己那年幼的小舅子还勉强记得地形图,在他抵达南越之地便派人送了过来。 地图简单得很,用来打仗不太够,但指路还是能做到的,他拿着地图研究半日,终于确定最先攻取哪座关隘。 攻营拔寨,便是狭路相逢,拼的是悍勇,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悍勇。 但让他万万想不到的是,鲁元的计策居然成功了,他刚点完兵,副将便一路小跑凑到他面前,脸上的笑意哪怕天黑火弱都遮不住,“将军,成了!” “三日后南越人会打开一条小道,届时我们从那个地方冲进去,替他们杀了赵佗一行人。” “当心是关门打狗。” 英布觉得多半有诈,“赵佗在南越之地精耕细作多年,怎会这般容易被人推翻?” 副将却觉得机会难得,“将军,南越之地易守难攻,若是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想入越便只能拿人命去拼。” “将军若觉得有诈,末将可先领一队人前去,若里面并无猫腻,将军再行驱兵前往。” “我做不出拿你们性命拼机会的事。” 英布皱了皱眉,抬头看数里外的关隘,关隘耸立在山道之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峻。 “越人可曾说放开哪条小道?” 英布问道。 听英布这般问,末将立刻来了精神,想起越人送过来的地图,从斥卫手里拿过来,在英布面前打开,食指中指并拢,指向越人所说的地方,“将军请看。” “他们三日后开这道关隘。” “……” 有地图不早说! 英布一巴掌拍在副将后脑勺,副将趔趄一下,差点被他拍在地上。 “地图的事情怎么不早说?” 英布一把夺过地图,“有了这东西,老子能直取南越腹地!” 南越之所以易守难攻,是因为地形复杂,中原之将不熟悉,不知地形,这场战事便输了一半。 可若有了地形图,那便完全不一样了。 ——优势在他,此役必胜! 当然,前提是地图是准确的,而不是南越人随便画制糊弄他们。 英布捏了下羊皮地图,质感粗糙,但粗糙之中又带着一种时常被人翻阅的油润。 再看上面的地势图,天长日久,已有很多地方看不清,越人大抵是怕他们觉得自己在糊弄,又重新在上面标了一下,甚至生怕他们不信,还把驻守之将的名字一起写上,以及兵力如何,如何分布,也用一行小字写了上去。 此时不得不感慨嬴政那小子的确干了几件人事。 ——字迹是小篆,他看得懂,若是换成其他国家的文字,这图送过来也没用。 再与小舅子遣人送过来的地图对比一下,大差不差,但越人的地图明显更精确,看了地形图,山川河流仿佛在他眼前铺开,而他率领的中原男儿,当如一把利剑深深插向南越腹地。 “攻下它!” “让大汉旌旗插遍世间每一个角落!” 英布的声音响彻夜空。 是役,英布夜点兵。 是役,南越之地灯火长明。 是役,平静了数年之久的南越出现骚动。 是役,南越大捷。 是役,英布——所向披靡! 这块埋葬无数秦兵的南越之地,在阔别数年之久,终于正式加入汉朝版图,成为大汉王朝密不可分的一部分。 【当然,历史不是一个人书写而成,盛世的凯歌的也并非一人独奏。】 【太平盛世之下,是累累白骨,是将相王侯,是一个又一个人跌宕起伏的一生。】 天幕之上的场景再次出现变动。 临朝称制的太后消失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或儒雅或悍勇或内敛自持的功臣列侯。 他们分作两列,一边看模样是文臣,另一边则个个身着盔甲,英姿勃发。 【得益于这个时代武将们的谋略胆识,后世夸奖武将有这么一句话——】 【超有信布之勇。②】 【这俩人不用介绍老铁们也都知道,韩信,英布,一个用兵如神,一个一骑当千,都是非常厉害的人物。】 韩信挑眉看了眼天幕,轻嗤不屑。 ——英布何德何能,竟能与他并列? 韩信瞧不上天幕吹捧英布,懒懒从天幕收回视线,打个南越周围的诸多小国用不着他出手,没得辱没了他兵仙的名头,略指点樊哙夏侯婴几句,让他们领兵出征就行了。 只是这俩人显然将大军开拔之际刘邦的嘱托放在了心上,一个推脱让副将领兵,另一个说身体不适,总之要守在鲁元营帐,半步不肯分离。 ——无趣儿。 韩信这也瞧不上,那也瞧不上,周围无战事,便躺在主帐睡大觉,直到他听到有急促马蹄声传来,似乎是有人来了营地,寂静的地方陡然热闹起来,倒让他有些不习惯。 ——他满门亲眷死于非命,如今孑然一身,除却与鲁元还算有些牵连外,他与这个世界再无关系。 韩信蹙了蹙眉,拿被褥蒙着头。 但来人似乎是鲁元所熟悉的人,热闹持续许久才消散,等外面恢复安静,他心里积压到临界点的不耐才慢慢散去。 ——太吵了! 吵得他脑仁都要炸了! “快起来,我有事与你说。” 鲁元挑帘走进来,上前扒开蒙在韩信脸上的被褥。 被褥被拉下,露出一张极度不悦的脸,鲁元眉头微动,笑了起来,“怎么了?” “谁这么大胆,惹得我们淮阴侯不开心?” 淮阴侯三字说得极轻,像是一阵暖风扫过,若放在平时,韩信则会有些意动,但今日不同,他心里着实烦闷,便没什么好脸色,“除了你谁还能惹我?” “我可不曾惹你,是你自己脾气大。” 鲁元笑眯眯,把床榻上的韩信拉起来。 大抵是为三军主将的习惯,自从来了军营,韩信便和衣而睡,身上的衣服穿得规规矩矩,脚上穿上靴子,就能往外走,她拖着韩信走出来,不远处是建成侯吕释之在安营扎寨,而营帐的另一边,是吕释之带来安置在南越的流民奴隶。 “这有什么好看的?” 韩信兴致缺缺。 “你到了就知道了。” 但鲁元却兴致很高,仍拽着他往前走。 公主领男宠出来看风景,周围亲卫很有眼色,纷纷低下头,一路上无人瞧,只有亲卫远远跟在后面,韩信就这么被鲁元拖到营帐外围。 他行军打仗多年,对营帐的一切新奇感,被鲁元强行拖出来,才勉强往外看了一眼,只一眼,便让他瞳孔骤缩,僵立在原地—— 那是他的亲眷。 吕雉大抵是吸取了嬴政打南越的教训,打下一个地方,便派出一队流民安置在那,省得这些地方再起叛乱。 周围诸多小国差不多完全打下,安置流民的队伍便络绎不绝,多是由不如意的官员所带领,来到南越,便与发配流放差不多,官员们垂头丧气,毫无喜色。 但这一支队伍却明显不同,由吕雉的二兄吕释之亲自带领,军阵军容更是严整——因为流民里有他的族人亲眷。 他看到那一一张张熟悉的脸带着劫后余生的欢喜,好奇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哪怕环境远不如中原之地富庶,但他们却十分满足,他们互相搀扶着,议论着,畅想着未来在南越之地扎根立业的事情。 而送他们过来的卫士们,也显然极为照顾他们,年老者有马车,年幼着有零碎小玩意拿在手里。 或许是得益于卫士们一路上的照顾,他们并不显得风尘仆仆,女眷们甚至还有心情在鬂间簪着钗子,丝毫不担心会有歹人将那些东西全部夺去。 ——他们过得很好。 富足,安逸,欣欣向荣。 唯一不好的,是这里距中原之地千里之遥,终其一生,无法踏入故土,无法再见他这个害得他们远走边疆的所谓亲人。 韩信呼吸一紧,几乎不受控制般,抬脚向前走去。 可他的靴子刚落在地上,他又慢慢地,慢慢地收回。 ——与全族性命相比,背井离乡算不得什么,亲人余生能不能再见,则更不重要。 重要的事,吕雉没有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安置在南越之地。 韩信转身回头,鲁元仍是轻笑着看着他,“怎么样?” “现在心情好点了吗?” “好多了。” 他的声音带着点鼻音,甚至还有点说不出来的哑,他执起鲁元的手,把她的手拢在自己手里,她手的温度暖着他掌心,他忽而发现此时自己还活着,于是他长舒一口气,抬眸看着她的眼睛,“谢谢你,公主殿下。” “不是谢我,你该谢我母后。” 鲁元任由他拢着自己的手,“母后说,此事待她百年之后再告诉你,说是我苦苦相求,她才勉为其难放了你的家人。如此一来,你必对我死心塌地,终其一生,绝不叛我。” “可是我的将军啊,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我不忍心。” 她静静看着韩信的眼,那么骄傲却又那么阴郁脆弱,“我不忍心你数年之后才知晓,我想你现在便知道——” “你的族人,过得很好。” “而你,也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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