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意顿时游走周身,蓝熹微极轻地笑了声:“没事,我竟不知陈情...是在江澄那里待了这么多年。” 终归还是那个嘴硬心软的少年。 也幸好在他那里,现下物归了原主,刀灵便很好解决了。 掉落在地的那块阴铁,随着笛音散发出缕缕黑气,接二连三地向霸下涌去,眨眼功夫,便被魏无羡控制住,跟着他的挪动,在众人的看押下,来到了后殿的棺椁处。 一气呵成将霸下封进棺材,魏无羡持着陈情,退后两步道:“没事了。” 至此,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了似的,下了大半夜的雨终于停了,雾蒙蒙的天隐约透出亮光。 这一战下来,一行人或多或少身上带了伤,尤其是蓝熹微与金凌,两人的衣袍上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色。 江澄拿着金疮药给金凌处理着伤口,蓝熹微这边显然更严重。 适才一番动手,脖颈、手腕的伤被扯动,裂了道口子,血珠子往外冒了出来,恢复灵力的蓝忘机在给她渡真气,魏无羡则是仔仔细细地为她上着药。 “如此说来,我和蓝姑娘一样,都是莫名其妙就被抓来了这。”坐在一旁的聂怀桑抱怨道,“他抓了一个蓝姑娘,还怕没我分量重吗?” 这十六年,蓝熹微与聂怀桑来往虽然不多,但交情尚在,听了他这话,颇为哭笑不得:“聂宗主是家主,分量定然是比我重的。” 砸吧砸吧嘴,聂怀桑正欲说话,却把视线投向了右边默不作声的蓝曦臣,小心翼翼地开口:“曦臣哥,你还好吧?” 无人应答。 惹得魏无羡他们也看了过去。 蓝曦臣端坐在蒲团上,背脊笔直,但温润脸庞上有许许多多的情绪,担忧、忐忑、失望,而他望向的,是跌坐在地上的金光瑶。 此时的金光瑶,脸色苍白,额头满是冷汗,鬓角发丝微乱,狼狈至极,或是断手处痛得太厉害了,眉头一直紧紧蹙着。 大约察觉到了蓝曦臣在看他,他只飞快看了蓝曦臣一眼,便阖上了眼没再看。 虽然什么话都没说,可光是这幅模样,还有那个眼神,委实让蓝曦臣有些动摇。 他默了一会,终是忍不住起身。 魏无羡最先开口提醒:“泽芜君,你小心他,最好禁了他的言,不要再让他说话。” 蓝熹微也温声道:“大哥,不要同他多说。” 脚步一顿,蓝曦臣颔首,走到金光瑶身侧的路不长,但足够他想起很多事。 蓝忘机同他说过当年的蓝熹微,在知道身世后,受了很重的伤才逃出来,可没有回云深不知处,也没了向生信念。 他知道对蓝熹微来说,那是无以复加的一次痛击,差点,就真的失去了这个妹妹。 而不夜天那回,魏无羡的死,直接令她而后十六年如行尸走肉般活着。 到头来,这一切竟然是自己秉烛夜谈、最相信的身边人所设计。 前一天还在与他推心置腹,一转眼就挟持他来了这里,他一次次在流言蜚语前选择相信他,他掏出了真心的时候,这个人掏出的为什么是刀子? 缓缓蹲在他身前,蓝曦臣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药物,定定地看着他,道:“金宗主,请你不要再做些无谓的举动了,否则,我便会不留情面地取你性命。” 金光瑶睁眼,艰涩应道:“多谢...泽芜君。” 蓝曦臣再没有说话,俯下身,谨慎地给他处理断臂的伤口,饶是他动作已经很轻了,可金光瑶仍是疼得发抖。 见他快痛晕了,蓝曦臣叹了口气,喊道:“怀桑,把熹微用完的那瓶药给我。” 聂怀桑一愣:“好。” 拿过瓷瓶,他忙不迭地站起来,朝蓝曦臣他们那边走过去:“曦臣哥,是这瓶药吗?” 蓝曦臣回身去看,正要点头,只见聂怀桑忽然瞳孔紧缩,惊恐万状地道:“曦臣哥小心背后!” 原本就对金光瑶寒了心,一直绷着的一根弦,在这一瞬崩断,蓝曦臣没有犹豫,抽出朔月不假思索地往身后刺去。 穿心一剑。 金光瑶垂眸,嘴唇翕了翕,抬头想说话却“哗”地吐出一大口殷血。 其他人也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惊。 魏无羡圈着蓝熹微站起,讶然失色道:“怎么回事?” 说实话,方才众人的确没怎么留意这边,想着蓝曦臣已有灵力傍身,金光瑶也从未动过伤他的心思,都在各自疗伤。 谁曾想会变成这样? 聂怀桑畏缩在蓝曦臣的身后,期期艾艾地解释:“我...我刚刚看见三哥...哦不,看见金宗主把手伸到背后,不知道他是不是要......是不是......” 这情况若是照聂怀桑这话,是说得通,可蓝熹微总觉得不对劲,星眸盯着聂怀桑的神色,又找不出什么破绽。 “蓝...曦...臣。”哑着嗓子开口,金光瑶红了眼,又呕了一口血出来。 难过至极,蓝曦臣颤声质问他:“金宗主,我说过,你若再有动作我不会留情,你没听到吗?” “是!你是说过。”金光瑶咽下血沫,蓦地落了泪,“可我有吗?” 他这幅大为反常的模样,任谁都反应过来了其中或有蹊跷。 蓝曦臣怔怔地回头去看聂怀桑。 “你看他干什么?别看了。”金光瑶笑了一下,眸光渐渐暗淡,“你能看出什么?连我这么多年来都没看出来呢。” “聂怀桑,你可真是不错啊,我居然是这样栽在你的手上。” 说完这句话,金光瑶猛地握住胸前的剑锋,强撑着站起,一张脸白到了极点:“好一个一问三不知,难怪了,藏了这么多年,真是委屈你了。” 聂怀桑哆哆嗦嗦地道:“曦臣哥,你要相信我,我刚才真的看见他手在背后......” 金光瑶气得想打他,朔月又往胸口插了一寸,蓝曦臣忙喝道:“我说了别动!” 姑苏蓝氏泽芜君的一剑,就算是随手,也足以要了现在的金光瑶半条命。 他缓了半晌,嘲弄地低低笑了:“蓝曦臣啊蓝曦臣,我这一生撒谎无数害人无数,如你所言,天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可我......” “独独从没想过要害你。” 蓝曦臣哑口无言,直觉告诉他,这一剑,也许真的是他错了。 “当初,云深不知处被烧时,你逃窜在外,救你于水火之中的人...是谁?后来,姑苏蓝氏重建云深不知处,鼎力相助的人又是谁?” 金光瑶说着,喘了口粗气,又抓着剑向前走了一步:“这么多年来,我何曾打压过姑苏蓝氏,哪次不是百般支持?除了这次压制你的灵力,我何曾对不起你?何时向你邀过恩?” 听着这些质问,蓝曦臣心里也堵得慌,因为他说的是实话。 十六年间,姑苏蓝氏相较清河聂氏、云梦江氏,遇见的困难要少太多,他知道这份稳定里金光瑶出了很多力。 也恰是如此,他的真心,从来不是在什么特殊时刻交付出去的,而是日积月累下,慢慢给出去的。 所以当真相一朝揭开,相当于他的心被那人倏地狠狠碾碎,好似这些年的情谊是一场美梦,梦醒了,痛够了,他们就注定了不会有好结局了。 “悯善只不过是因为当年,我记住了他的名字就能如此报我,而你,蓝曦臣...泽芜君,却照样和聂明玦一样容不下我!” 这句说完,金光瑶霍然抓住蓝曦臣的肩膀,急速向后退去。 “大哥!” “兄长!” “哐——” 两人齐齐撞上棺椁,胸口剑伤溢出的血淌到了棺椁之上,淅淅沥沥的鲜血爬过魏无羡原先画过的地方,破坏了符文,又顺着缝隙流了进去。 棺盖顷刻间四分五裂,更甚凶煞的怨气肆意冲出,下一秒,整座大殿都开始晃动。 江澄猛然提声道:“这里要塌了!赶紧走!” 金凌也反应过来了,看了眼被魏无羡护着的蓝熹微,心下稍安,拽着蓝思追与温宁就往外撤。 “大哥!”蓝熹微从魏无羡怀里撤出来,急急地迈了一步,却又在看见蓝曦臣的动作后,骤然停住,星眸微红。 蓝曦臣当了这么多年的家主,心思虽谈不上缜密无误,可若要看出一个人的心思,并不难,何况那人是金光瑶。 他知道他想干什么,也听到了他将将轻声说的—— “二哥,你陪我一块儿死吧。” 于是,他伸出去推他的手,收了回来。 其实能感觉到,金光瑶这辈子坏事做绝,如他所言,他从未伤过自己,他以为他的算计包括了自己的真心,可没有。 金光瑶不说,但是,他也给过真心,是真的给过,或许比他更早,比他更痴。 脑海里最后浮现的画面,是初见时那张清秀无害的脸,眉眼尽是光,对着他拱手一礼:“泽芜君。” 无穷的混乱中,他找不着彼岸,全身而退也不可能,那就这样。 一起死,便一起死吧。 看着这个给了自己一剑的人,又在这种时候,甘愿同死,金光瑶笑得凄凉,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掌将蓝曦臣推了出去。 蓝曦臣瞪大了眼,手还维持着举剑的姿势,被蓝忘机接住。 见状,魏无羡揽过蓝熹微,当即道:“蓝湛,带泽芜君快走。” 蓝忘机颔首,搀着尚未回过神的蓝曦臣向外走。 金光瑶冷不防出声:“蓝三小姐。” 闻声,魏无羡侧首望向蓝熹微,四目相对,两人默契地回头去看。 见他们看过来,金光瑶笑道:“对不起。” 蓝熹微,是他愧对的人。 他记得眼前的女子,在他最落魄低谷的时候,也如她的兄长一样,含着温柔善意唤他“孟公子”。 只是,造化弄人,他不想伤她,也伤了她许多回。 金光瑶对得住蓝熹微。 但孟瑶,对不起她。 蓝熹微怔了怔,没应他这句没由头的道歉,不再看他,只小声地道:“阿羡,走吧。” 云梦的晨风越过了喧闹长街,带着莲子清香和烟火气息,吹过观音庙满地的落叶。 时隔十六年,身侧之人曾为自己与尘世万千所亏待,如今历遍苦难痛楚再回身,却发现以为走散的人,不过走岔了道,殊途却同归。 身侧这个如皎月般绝艳的女子,握着他的手将他从深渊中一次次扯出,所有的阴暗、困苦迎刃而解。 “好。”魏无羡勾唇道,紧紧把人抱在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春华秋实,秋收冬藏。 这世间的无边光景,原来真的会只为了一人。 原来是真的。 爱是救赎,蚍蜉终会上岸。 某日在郁葱树木林立的山门前,在蜿蜒山道之上,遇到那个人,你就知道。 吾心何处是皈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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