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老人家笑了笑,“老身知道你们蓝氏弟子不喝酒,但老身出门只带了一壶天子笑,望姑娘莫怪。” 天子笑。 指尖僵住,酒囊瞬时掉在了地上,酒水顺着口子洒了大半出来,打湿了绣有卷云暗纹的月白裙裾。 “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怕回了家会受罚?”老人家不解她的反应,忙安慰道,“家里人若是知道你是为了润嗓,不会怪你的。” 蓝熹微低头,粗粗喘着气,可还是让眼泪夺眶而出。 “我没有家了。”她望着掉落掌心的清泪,哭得整个人战栗不止。 “他们都不要我了,再也不会有家了。” ...... 日子逐渐暖和起来的时候,玉兰花盛开在每处庭院,馥郁雅致的香气弥漫在云深不知处每一隅。 蓝忘机站在晓室外,听着里头剧烈的咳嗽声,默了片刻,终是端着手中的汤碗推门而入。 阳光澄清得近乎透明,光线错落间浮沉着不少尘粒。 屋里鸦雀无声,静如死水般的寂,他一眼就看到了倚在窗边的人,青丝未束,瓷白的小脸因方才咳嗽,稍微有了些许气色。 似感知到有人进了房间,蓝熹微转头,定定望着蓝忘机许久,眸中渐渐有了流光,她没说话,徐徐走过去。 “头还疼吗?”看着她的眼眸,蓝忘机软了神色。 在他手中拿过醒酒汤,蓝熹微浅浅地抿了口:“不疼了,我昨晚只喝了一点点。” 闻言,蓝忘机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自被那位老人家送回云深不知处,蓝熹微便发起了高热,整整两日滴水未进,全靠蓝忘机的灵力维持着。 也正是因为蓝忘机寸步不离她的床边,才发现了她胸口与背脊上的异样。 想来也是,身子骨再怎么弱,不至于去趟夷陵回来就病成这样,真正高热不退的缘由,是大片淤青红肿的背脊,以及被银铃所伤,却未得到处理的伤。 医师用镊子,从她右胸口,夹出早已四分五裂的银铃碎片,当夜晓室灯火通明。 后来三日,蓝熹微都是在半睡半醒间中度过的。 白日,她除了昏睡,清醒时对谁的抵触情绪都很大,不肯喝药,不肯换药。 而在长夜里,她经常陷入梦魇,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在被褥里蜷缩成一团,只有被蓝忘机抱住,才能安稳睡上几个时辰。 第四日,这样的情况终于有所好转,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可但凡蓝忘机不在场,她便一句话也不说。 饶是温润不动如山的蓝曦臣,也急了眼,如玉脸庞沾了三分戾气,沉声道:“我倒是要去问一问夷陵的那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要去。”轻柔又隐忍的声音隔着屏风响起。 屏风后的蓝曦臣与蓝忘机皆是怔了怔。 “我会好好吃药,会好好养身体。”蓝熹微掀开了锦被,艰难地下床,穿过屏风走到他们面前。 世人见之难忘的一双璀璨星眸,在这一瞬繁星陨落,再无光亮。 “我不要三书六礼,不要十里红妆,归月仙子也好,蓝氏三小姐也好,这些虚名我从来都不在乎,只要他爱我,我什么都不要的。” 尾音将将一落,滚烫的泪水一颗颗砸了下来。 “可是,他还是把我丢下了,他不要我了。” 她抓住蓝忘机的袖子,哽咽的声音里,带着不可名状的悲伤无望:“再给我一日,我保证,我会好起来的。” 而后的日子,蓝熹微按照她说的,每一碗药都喝干净了,每一句医嘱都遵守,面对蓝启仁,敬而不亲,跟其余弟子无半分不同。 整个云深不知处都知道,如今的归月仙子,唯一亲近之人,唯有含光君。 当她身子痊愈之后,一切也回归正常后,她却做了件尤为荒唐的事。 仅仅在庆功宴上喝过酒的人,开始时不时的喝酒,从一壶,到两壶,有时硬要把自己喝得意识模糊了,才肯罢休。 这件事,蓝曦臣与蓝忘机都知道,但两人不约而同地瞒住了此事。 索性蓝熹微酒品不差,喝得最多的那回也没有胡闹,只是拉着蓝忘机去了屋顶,笑着说了句“月亮真难看”,便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喝了太多酒,又吹了晚风,在那以后,蓝熹微头一晚但凡喝多了酒,翌日就会头疼,也是在那以后,蓝忘机总会在她喝酒后,送上一碗醒酒汤。 在蓝曦臣看来,她这样吝啬于给自己留下清醒的时间,大抵根本就没有忘掉夷陵的那个人。 但蓝忘机心中了然。 不是没有忘掉那个人,只是在被他丢下后,她虽然徒步走回了云深不知处,但她的心,永远地困在了夷陵。 夜空里皓月再美,无心而赏,也是一片漆黑啊。
第91章 自渡 那一声声喃喃念着的,翻来覆去就…… 春风拂面,又是一年。 今年的春日有些怪,不复以往那般阴雨连绵,反而立春一到,阳光便格外明媚。 只是初春的天气,再稀罕的暖阳,也难以完全驱除凛冬残留的寒气,大多数房屋里,还是生了炭火,尤其是坐月子的女子所处房屋。 蓝熹微仅穿了一件单薄的春衣,白净的额头上也沁出了密密细汗。 她坐在床沿,温柔地看着靠在床头的女子,女子清秀小脸透着深深的疲惫,可神情却是十分雀跃。 “熹微,你说如兰会先叫我,还是先叫子轩?”江厌离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笑吟吟地道。 刚出生的孩子还瞧不出什么,小小的一团裹着襁褓,眉心分明才被点了一记丹砂,仍是乖乖巧巧地眨着眼睛,不哭不闹。 这是两日前诞于金麟台的孩子,兰陵金氏少宗主的嫡子,金凌小公子。 “如兰是姐姐辛苦生下来的,定是会先叫姐姐。”蓝熹微也笑了,伸手触了触金凌的脸颊,还没来得及收回,小手就勾住了皓腕上的一串檀木珠。 见状,江厌离笑道:“说不定如兰最先叫的,是小姨。” 蓝熹微想了想,反握住金凌,将手钏放在了他手心之中,随后轻轻圈住了软糯糯的小手。 “那这就当奖赏我们如兰的礼物啦。” 这是半年前,蓝忘机给她求来的手钏,清浅月麟香混着檀木的味道,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靠这串木珠入睡。 眼下金凌既然与之有缘,送给她的小外甥也无妨。 “如兰,看看小姨多喜欢你啊。”江厌离话音刚落,就见金凌慢慢举起另一只手,扯着月白广袖晃了晃。 简简单单的动作,看得两人皆是一愣。 江厌离昨日抱着金凌见过不少人,不知是不是随了金子轩的性子,几乎没人能让金小公子主动搭理,没想到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应蓝熹微。 而蓝熹微更是猝不及防。 几日前,她跟着蓝曦臣他们一同来了金麟台,岂知将将赶到金麟台,她还没能与即将临盆的江厌离见上一面,五个稳婆就一股脑进了江厌离的房间。 诞下金凌的过程并不顺利,足足耗了一天一夜,才听见产房传来婴孩的啼哭,而金子轩与江厌离的嫡子,有一群等着看孩子的的人,轮到蓝熹微看孩子之时,已是两日后了。 相处还不到半刻钟的小外甥,好像真的很喜欢她。 蓝熹微凝眸望向被金凌牢牢抓住的衣袂,嫣然而笑。 看着眉眼逐渐染了盎然春意的人,江厌离莫名地鼻酸。 她有孕后,很想要蓝熹微来陪陪自己,于是她接连给云深不知处递了三封拜帖,封封杳无下文。 蓝氏不会无缘无故不回拜帖,蓝熹微更不是会刻意不回她信的人。 后来她发信问江澄,江澄是隔了一日回的她。 谁也不知道归月仙子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有人言之凿凿说归月仙子重病缠身,几个月从未下过山,怕是时日无多就要香消玉殒了。 流言蜚语江澄是不信的,是以他亲自去了趟云深不知处,见到了一身酒气的蓝熹微,没有什么重病,整个人却是再也没了曾经的耀眼灵动。 他把从蓝忘机口中得知的一些事情,隐晦的告知了江厌离,那时,江厌离看完弟弟的信笺后,差点动了胎气。 作为局外人,她知道蓝熹微与魏无羡在一起有多难,也知道他们两个有多相爱。 出嫁前在夷陵的宅院外,温宁说了许多他们俩的事。 “蓝姑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又不想给公子压力,是私下里偷偷给的我姐姐,她还拜托我姐姐,如果公子心神不宁,要立即写信给她,她无论在哪里,都会赶来乱葬岗。” “之前蓝姑娘受过一次很重的伤,我和姐姐特别怕蓝姑娘醒不过来,因为我们都知道,公子为了保住我们吃了很多苦,假使蓝姑娘也出事了,那公子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快乐了。” “蓝姑娘和公子是世上最配的一对人,他们,是世上最爱彼此的人。” 既是这样,那怎会突然就没了干系? 江厌离百思不得其解,可当她生完金凌,看到了许久未见的蓝熹微时,她信了。 她见过蓝熹微心中有爱的模样,那般曼妙动人的姿容韵态,甚至比倾城绝艳的皮相还动人心魄。 眼下,风华绝代的美人像是被抽筋剔骨了,只剩下一具挑不出错的空躯壳,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浓雾。 直至此刻,她才看到了从前那个蓝熹微的影子。 也仅是影子。 “熹微,你和阿羡...是怎么了啊?”江厌离没忍住,终是问出了口。 再次听见这两个字,蓝熹微恍若隔世。 怎么了? 她想回答江厌离,也没怎么,不过就是他有了新的选择,而她不是他新的选择罢了。 可是下一刻,她耳边蓦地回响起一句话。 “蓝泱,我们之间,算了吧。” 这句缠了她无数个清醒时刻的话,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噩梦,她深陷其中,看不到任何出路,没有一丝光亮照进来。 世间有八苦,最苦求而不得。 她追求过儿时缺失的温馨亲情,也追求过至死不渝的刻骨爱情,然而到头来,没有一份期待的感情得以善终。 有关亲情她看得开,上一辈的是非恩怨爱恨情仇,都是上一辈的事,她不知来龙去脉,也不知如何去恨。 但是将她在生死一线拽回来的那份情意,她曾得到过,可那个人当着她的面,残忍地收回了她引以为活下去的唯一信念。 红尘世间,万般皆苦,只有自渡。 这些意难平,这些不甘心,都是她一人的苦,是她一人的劫,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不期待、从来没有得到,一条路就永远不会走到无法转圜的尽头。 她不想再被丢下了。 “江姐姐,我以前总觉得世上两情相悦的人太多,不懂为什么最受欢迎的话本会是在唱爱别离。”蓝熹微一顿,轻笑起来,“如今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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