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一刻心里忍不住的害怕,不是因为畏惧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是这个高度实在有些超出她的心理承受范围,尽管在死亡那一刻就会登出游戏,不过留下来的身体大概会很惨吧,她实在不愿意被松田阵平看到那么丑陋的样子,就算他们已经分手,可是他那么重情,看到那样的场景说不定会很难过的。 不过没有关系,她出去以后会让哥哥刷新游戏里的数据,他们会恢复成全新的状态,也许以后还会有其他玩家进入游戏,他们会相知相爱,总归会比她这个恋爱白痴好一点。 那么就这样吧。 身体骤然接触地面,她听见被拉下来垫背的男人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一个西瓜摔碎了,鲜红的瓤流出来,汁水流了一地。她慢慢感觉到无法呼吸,用最后一点力气,从他身上滚落。 [如果我死去,应该死在天空中,而不是腐烂在肮脏的淤泥里。] 像现在这样。 她眼中最后倒映出天上的飞鸟,慢慢褪成黑白。 “再见了。”她轻声喃喃。 [玩家莲衣,下线] 玩家头像框彻底变成了灰色。 和负责丧葬的人着手准备的遗照是相同的颜色。 目暮警官说:“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那个孩子也一定不希望你现在这样……松田君,你不要再看了。”他的语气很低沉,“真的不出席她的葬礼吗?” 参加的人基本都是同事和朋友,没有任何亲人能出席,那个孩子孤零零地活着,又孤单地死去了。 而他眼前的男人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不甚清晰的屏幕上,“有萩吧。” “你,欸。” 胖胖的警官面容悲切,但最终也只是摇着头叹了口气没有多说,然后离去。 葬礼需要有人操持,而萩原的状态也并不好。他也不敢再刺激这两个人,这个时候再出现任何突发状况,已经实在没人能够兜住了。 天桥上没有监控,不然凶手也不会把观赏地点选在那里,但就连凶手本人也没料到的是,那附近有一户人家最近家里遭窃,所以安装了一个摄像头,将天桥上的一切都录制了下来。 他几乎自虐般的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这段画面,看着她毫无抵抗地被撞下天桥,重重的摔在地上,鲜血从她的身下蔓延而出,她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衣服,被血浸透,变成紫色,就那样可怜地躺在地上,一点一点失去呼吸。 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做不到,什么都做不了。有一条生命就在他眼前消失,那条命连着他的,而他的也死掉了,或许那样的结果会让他更快乐,只是他无法也不能——她拼了命从凶手手里把他的命抢回来,却是用自己的命换的,他拆除过那么多炸-弹,救过那么多人,可是到最后,却连自己最爱的人都没有救得了。 他不敢去参加她的葬礼,似乎还可以以此假装欺骗自己,其实她还活着,只是暂时去了另一个地方,没有办法回应他。他害怕看见追悼会上那张没有颜色的照片,她理当是鲜活的,鲜亮的,而不是躺在那个幽暗的空间里。 他坚持不肯让她入棺,所有人都觉得他疯掉了,但不是,他是清醒的,“她很怕黑。” 他们沉默下来。 留不住的终究还是留不住。 不知道播放了多久,屏幕终于熄掉了,他眼里的光也跟着熄灭了,只剩下无尽的压抑与黑暗。他甚至不知道该向谁复仇,她决绝地没有给自己留丁点后路,干脆地把他的心带走了,于是他的胸腔里只剩下迷茫和痛苦,一切都失去了意义。 原本她有存活的几率。 中堂系告诉他:“她很聪明,在跌落的时候转换了位置,但可惜的是运气不够好,被断掉的肋骨扎穿了肺,按理来说,有缓冲的前提下,肋骨应该不至于那么容易断掉,但那个肋骨上面有过断裂的痕迹,所以更加脆弱。” 同一根肋骨反复断裂,那该多疼呢。他无法感同身受,于是憎恶自己无法感同身受。 本来该死的人是他。 但现在不是了。 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梦里始终都在重复着相同场景——令人生厌的白布被掀开,黑发女人脸上稚气未脱,一双眼睛就那样睁着,似乎对突然到来的死亡还有些怔愣,他伸手轻轻合上,但是手颤抖的厉害,做了两次才成功。 她的手那么的冰凉,他握住呵气,就像从前天气冷的时候那样做,但是已无生机的身体无法再留住任何温暖,冷的就像雪山顶积久不化的寒冰。 他也被感染上这种冰冷,浑身的血液仿佛都被抽干,没有一点温度,仿佛在隆冬寒月,独自置身于冰天雪地。 是在做梦吧? 说不定一切都是假的,等醒了以后她就会像从前那样告诉他这只是一个恶作剧。 “说一说话吧……莲,你的话都到哪里去了?”他的嗓音好像被什么堵塞住,“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他会好好回答的。 但已经不会再有人叽叽喳喳地回答他。还在交往的时候,她总是像只话多的小麻雀,每次见到他都有说不完的话,他虽然不烦,只是通常都没那么多时间去应对,偶尔也会仓促敷衍了事。 想起来的时候,虽然想不起具体的对话内容,可是还是会忍不住笑起来。而现在他们的情况完全颠倒了个个。 “这是在报复我吗?” “好吧,我宣布你赢了。……现在可以稍稍回答我了吧?莲?” 语气那样温柔又绝望,在一边站着的旁观者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轻柔地抚摸着她苍白又有些僵硬的脸,一时间只恍惚觉得,世事艰难,老天对他,其实并无垂怜。 之后很久他都无法入睡,尽管意识是混沌的,可是眼睛却一直睁着,有时可以一直睁着直到天亮,其他人放心不下,拉着他去做了检查,他比谁都想要睡着,做梦是唯一可以再次见面的办法。可是检查结果一切正常,大概率是心理问题,上面只好给两人放了一个长长的假期。 爆处组的工作相当繁重,本来是很少放假的,但那一回,目暮警官在停尸间的床上看见他,被白布遮盖的尸体突然翻了个身,把见惯了尸体的目暮都差点吓得灵魂出窍,但忽然间又反应过来,上面的人是谁。 拆弹是一个急需专注力的工作,而他有的时候无法集中注意力,于是就被暂时调到了相对清闲的文书岗。没有工作的休息日很难熬,只是他目前的心理状态并没有通过医师的检测,因此暂时歇在了家里。 原本忙碌的生活突然多了空闲,他有些无所适从,想起以前承诺过的事,于是买了一些毛线,跟着视频不太娴熟地开始学起了织围巾。他以前答应过她要织一条围巾,先是没有时间,后来则是没有立场,现在都有了,却已经没了能送的对象。 他答应过她很多事,只是如今都没了能兑现的机会。 他的手很灵活,学织围巾确实也学得很快,最后织了一条有莲花边纹的,蓝色的底,就像她的眼睛。然后烧化在了她的墓碑前。那是他第一回 去她的墓,在那里他和一位故人不期而遇,对方的拳头猛然砸向他的脸,他没有躲开。 头歪了一下,他擦去嘴角溢出的血丝,笑了声,“你的力气变小了。” 太小了,远远不够疼。 再狠一点,这条命本来就是她给的,如果能还她也没什么不好。 但对方也没有再动手,只是在墓碑前久久沉默,温柔地抚过上面的照片。 那是他从合照里剪的,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们的照片很少很少,因为最开始的时候谁都没想过会分手,反正会在一起一辈子,也就无所谓拍不拍照,拍照定格的只是一瞬,而他们还有一辈子。 但最后他们既没有一辈子,也没有留下一瞬。 日子一天天过去。 当初亲历过1,200万人质事件的人们,逐渐恢复了生活正轨。 而他留在了那一天。 也有些人来劝过他,有很多的人,其中也包括了很久都没有见过面的萩原千速,“你们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真是让人不省心。” “难道你打算永远沉浸在这种痛苦里,不再往前迈出一步吗?” 曾经幼时心动一见钟情的萩原千速还是和往昔一样从未有过变化,只是他的心已经不会像从前那般怦然,而是一潭死水,波澜不起。 “就算是千速你说这样的话,我也是会生气的。”他平静地说,“为什么要忘掉?为什么非要往前迈出一步呢,如果连我忘了她的话,她就真的死了。”他的神情忽而变得很温柔,“如果我把她忘掉的话,那个家伙一定会哭鼻子的。” 根本就忘不掉,她好像已经融进了空气里,随着呼吸进入肺腑,随着呼吸起伏疼痛,不管他看见什么,都总是下意识拐弯抹角和她关联在一起。也不可能忘——他们之间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少,少的仅剩一份回忆,如果连他也选择放弃回忆,走进新的生活里,那么她就真真正正地死去了,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仿若没有来过。 萩原千速声音有些哽咽:“你们这样,那孩子会放心吗?她用命换了你们两个人,不是想看到你们这样作践自己的。” 这话终于还是触动到了他。 他去了很多地方,有些是他们曾经约定好要一起去又没有去的,当然也有些是他们一起去过的,后来他还去了一趟青森县爷爷的家。 没有人敢提那些话,这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此就显得有些沉默。 当年那个矮矮的小卷毛已经高了不少,“阵平大哥,”他轻声说,“莲姐其实当年的时候在山上埋了些东西,但是,我不知道在哪。” 只能尽量把从前的对话告诉他,他有些歉然:“应该就是在从前埋时光胶囊的地方。” 他看见一向坚强如山的阵平大哥眼瞳微缩。 “……” 少年有些慌张,红着眼睛不知所措地背过身去,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对方一定不愿意让他看见此时的自己。他也从未看见过这样的松田阵平,哪怕没有看见画面,可是他听得见。 从前埋下过的时光胶囊年代已经久远,只能隐约记住大概在哪个方位。 他带了铁铲上山,从中午挖到天黑,又挖到天亮,几乎把半个山头翻了个遍,终于挖到了那个小小的盒子。 拍掉上面的灰尘,打开看,里面装的是他幼时写的日记。 松田阵平:“……” 他想起来了。 差不多六七岁的时候他第一回 见到萩的姐姐,大概在纸条上写了很多会让他被疯狂扣分的话。 难怪后来她一直那样的别扭,原来是因为这个。 年少时的那种感情也确实是喜欢,只是没有太多厮守的意思在,还没来得及生根发芽,就已经枝头折落。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478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