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也没办法了,只得每隔一段时间去指挥一下李息。 他倒是不知道,李息其实啥都没做,安居中军帐,甚至因为怕风沙吹脸,车马的帘帐都是放下来的,整整两万多大军,其实就是在前锋营那边的带领下闷头行军。 前锋营的几个千人部就简单多了,谁都不愿意走在前头,就推出黄安这个讨嫌的在前面行军,黄安的千人部也没啥人听他的,其他百夫长都不愿意当出头鸟,于是木兰十分茫然地就带着这两万大军开始了蛇皮走位。 这一路上,也只有原地驻扎下来的命令是李息发下来的,他少时从军,曾在景帝身边侍奉,伴君如伴虎,何况是伴着那位脾气极佳的大汉棋圣呢? 李息渐渐地就养成了万事平庸,但求无过的性子,最开始被卫青隔空指挥时,他是不大舒服的,但没过多久他就想开了,被指挥就指挥吧,那样功也是卫青的,过也是卫青的,跟他就没关系了。 卫青还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队友,他也放心不下后头这两万多人,犹豫了没多久,还是命人向李息传令,大致意思就是,总之你也不打算动脑子了吧?那跟哥打吧,哥指哪你打哪儿,行不? 李息象征性地推辞了两下就接受了。 这次出兵五万,平均一名骑兵配备三匹战马,粮草充足,就是奔着痛打一顿匈奴人去的,卫青仍旧是一边带兵在草原上转悠,一边手绘舆图,不计后方粮草消耗的情况下,五万大军团在一处作战,任何的匈奴零散部落遇到汉军都是白给,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卫青先锤了匈奴楼烦王,再打了匈奴白羊王,把这哥俩一路撵出了河套平原。 卫青的部队冲在前面,捞足了战功,李息在后面且歌且舞,他心里一点紧迫都没有,就指望卫青上报战功的时候分他点汤汤水水喝,两万大军跟在卫青的三万大军后头充当挂件,木兰每天睁开眼睛就是跟在卫青后头捡破烂吃灰,吃到后来人都麻了。 赵破奴也从一开始的兴奋紧张到平静平淡,最后驻马荒原,仰天长叹。 这世上总有人是天生的将军,也总有人是天生的挂件。
第15章 如今的战略计划大概李息自己都不知道,就是跟着卫青打,连主将都不知道的事,士卒就更不知道了,一天天地跟着前面的大军跑。 从冬天打到开春,再到入夏,有时候闲暇了驻扎一个两月,有时候追着大军吃灰,入眼总是一片草原,时间久了,木兰都不大认识路了,渐渐地眼睛就盯着前方卫青大军的后营辎重。 卫将军还是跟以前一样,走到哪里都要抢牛羊,白羊王和楼烦王的部落就厉害了,一个养了很多羊,一个养了很多牛,两个大部落被撵走之后,好几十万的牛羊就放在草原上等着人来牵,木兰怀疑之所以现在还没撵上这两个匈奴的王爵,就是因为卫将军一直让人见羊牵羊,见牛拉牛。 因为时不时就能捡到牛羊,军队里的伙食好了很多,隔三差五就有牛羊肉吃,吃久了反而叫木兰抓心挠肺地想吃点素菜,后来她见赵破奴偶尔出去找点野菜回来煮汤喝,还专门跟他学习了辨认草原上的野菜种类。 木兰有时觉得,赵破奴或许以前真的是野人,他有非常丰富的生存经验,还会寻找水源水脉,但她没有去问,因为赵破奴从来不提,他不愿意提那肯定是不好问的。 和赵破奴不同,木兰认识的不少士卒都是那种,一聊天就把自己这辈子的光鲜事全说出去,说完了还得现编点的。 大军在草原上绕了几天路,不知怎么仿佛是回程,导致卫青大军反而跟在了李息部的后面,卫将军又派人来指挥李息调头行军,李息治军还是有一手的,没有让军队乱下来,而是吩咐前端领路部队往后走,后营往前走,不让前营变后营直接转向行军,而是叫整个两万人的大军先调个头。 木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上马熟练地召集人手和后营完成互调,别问,问就是习惯了。 大汉承平真的太久了,久到有些长居中军帐的李姓将军,木兰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能领兵两万的。 前后营互调完成后,木兰和赵破奴骑马并排走在最前头,他们的目的地是西北边的一处山脉,山脉还是很明显的路标,看着走就不会错了,这几日天气渐热,木兰把甲胄都卸了,穿着单衣趴在马背上,没一会儿又坐直了,马背上有鬃毛,趴在上头实在太热了。 她眯着眼睛对着热烈的太阳,只顾着闷头向前,完全没注意到行军的路线从她向后渐渐斜了起来。 人都是有盲从心理的,何况后面的几个千人部跟着木兰这一支领头军已经走了好几个月了,中军帐那边就更厉害了,李息将军起初还是坐马车,后来索性换成更舒适平稳的牛车了,入夏之后草原上的蚊子咬得他夜里睡不着觉,于是白天他就在车驾上昏昏沉沉补眠。 他作息颠倒,身边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何况行军都是闷头赶路,也少有人觉得方向不对,最多抱怨两句前头部队走得太快了。 后方卫青军中,晒得黢黑的萧载张望了很久,有些迟疑地对卫青说道:“将军,李将军向着右贤王部去了。” 卫青想了想,叹息道:“此番将白羊王和楼烦王驱逐出河套,全军皆有战功,且将士疲惫,实在不该轻功冒进。” 萧载欲言又止,他去李息那儿传过几次令,总觉得轻功冒进这个词儿跟他扯不上什么关系。 卫青看着逐渐远去的李息部,犹豫片刻,还是道:“李将军是否因为被伤了面子,才会去寻右贤王打一场?” 这些日子以来,因为李息的有令必应,卫青也渐渐把这两万人当成了自己的军队,指挥起来相当顺手,时而分兵,时而合兵,都是为了达到他和陛下收复河套的战略意图,完全没顾及李息怎么想,如今大功已成,李息却忽然一声不吭兵发右贤王部,同为主将,卫青觉得自己理解了什么。 李息也是久经沙场的宿将,虽然景帝年间的宿将大多打的不是匈奴人,没有多少对战匈奴的经验,但被他像个木偶一样指挥了这么久,在战事结束之后才开始展露自己的锋芒,这也算得上很识大体了。 卫青计算了一下行程,他是打算沿着卑移山再追一两个月白羊王和楼烦王,把他们撵远一些,然后绕着回到河套平原的,这两个匈奴王爵不能不撵,李息有两万骑兵,带着充足的粮草辎重,战马物资,如今尖刀直插右贤王部,倒也不是不能一战。 萧载犹豫着道:“要不要再派人去一趟,我总觉得……他们是不是迷路了?” 卫青看了一眼雄伟的贺兰山脉,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有人对着这么显眼的参照物迷路? 然而分兵行军不到十日,这一日卫青正在大帐内看书,外头忽有传令兵满头大汗地来报,说是李息将军带着部队追上来了,甚至都不要传令兵传话了,李息自己惊慌地进了大帐,对卫青这个比他小了十几岁的年轻将军急道:“卫将军,我的人马丢了!” 卫青惊疑地站了起来,连忙问道:“丢了?丢了多少人马?” 李息欲哭无泪地道:“就是、就是我的人马丢了啊!” 萧载迟疑地道:“将军,也许李将军是说,他的人马全部都丢了。” 李息干巴巴地道:“还是剩了两千多人的。” 卫青没有理会这微弱的挣扎,他也惊得脸色一变,忙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人怎么会丢?是和右贤王打起来,大军溃散了吗?” 他这话属实是很看得起李息了,事实上李息就是在中军帐里补眠了几天,然后走着走着发现前头的部队离自己越来越远,离那一条贺兰山脉也越来越远,他立即下令遣人去责问领头部队,结果遣去的人也没回来。 李息坐牛车坐惯了,想亲自去追前头部队,骑马骑了一个上午就受不了了,又回到车驾上歇了半天,这一歇就不得了了,等到他一觉睡醒,连后营带着辎重都追上前头部队了,远远地只见到一路烟尘,他身边就剩下自己的亲信部队还守在原地。 李息自己叙述着,都觉得茫然极了,他究竟是不是还没睡醒,还在做梦?这梦做得真够离奇的啊! 卫青听了李息这段离奇的经历,饶是他一向冷静过人,也不由得被气得捂着胸口缓了好一会儿,然后在大帐内来回走动,思考对策。 萧载蹙眉,忽然道:“临阵夺权?” 卫青也不由得默然,这种事情以前不是没发生过,主将打得军心涣散时,有人登高一呼,力挽狂澜,军中将士于是不再服从主将,只听从新主将的命令,这样诞生的新主将无一不是极为优秀的将领,所以也常常会被君王赦免甚至嘉奖,但李息这个旧主将……他根本就没打啊,无功也无过,军心这就涣散了? 李息听了这句话,眼前就是一黑,他真要是打仗打丢了一万八千骑兵,前车之鉴李广还在那儿,可以花钱赎罪,等风头过去,朝廷缺武将,还是有可能起复的,可要是被临阵夺权,那就是治军无能,没有那个带兵的能力知道吧?大军没出事,而他会狠狠出事! 萧载询问道:“李将军,你对这个夺权之人有猜测吗?或者说,有谁看你不顺眼,而且颇有能力威望?这悄无声息带走近两万人,若无事前多方筹谋,不大可能。” 李息哪知道这个!他连忙让人把裨将叫来,裨将硬着头皮想了半晌,说道:“校尉田十,被将军责打过,千夫长之中,有个叫周武的人,杀敌勇猛,素有威望。对了,还有一名什长赵破奴,身高九尺,力大无穷,真壮士也,军中许多人都很服气他。” 他其实还能列举出许多人,这会儿想到谁都觉得鹰视狼顾,连那个讨嫌的黄安,裨将都感觉此子隐忍,也许是个外表愚蠢,内藏阴狠的人物,这简直是猴子找虱子,越找越多。 萧载又仔细询问了一番,最后确认道:“应该就在这几人之中了,如果是周武,他以勇猛闻名,兴许是得了田校尉和赵破奴的支持,暗地里收拢人心,先是行军偏移骗过我们,然后趁着李将军不备,将大军带走。” 卫青也赞同,他按了按眉心,有些头疼地道:“右贤王也非等闲之辈,这样贸然进攻……只能希望这位周千夫长,真的是个人才吧。” 捡牛羊也不香了,追王爵也不快乐了,近两万大军的丢失让卫青的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但他不能停留,他得返回河套平原,万一右贤王打溃李息部,得知河套失守的消息,必然会来攻,他得守住河套。 哦,忘记了,现在已经不是李息部了。 卫青命人把李息带下去安置,这次无论这支军队的命运如何,一个连军队都能带丢的将军,他以后大约做不了将军了。 与此同时的右贤王部,也陷入了一场混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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