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想了想,问道:“你与去病也曾并肩作战,朕不是管你们的私交,而是他作战疲耗无度,有木兰在,朕也放心许多。” 木兰看了一眼霍去病,垂眸轻声道:“那臣就是附庸了。” 自为将起,她领兵多年,大多时候都是单独带兵,这最后的大决战,难道要以附庸的姿态随人作战? 霍去病曾说他不与谁做第二人,她就做得吗? 木兰抿起唇,她要跟随大将军是因为只有两路军,而卫青不干涉下辖军队,他是懂得放权之人,和霍去病一起打仗她是经历过的,打着打着就会打成分家的姿态,因为他对军队的管束力太强,他带着的军队只容许一个声音,他作为主将的军队,木兰猜都猜得到是什么样的。 这一点木兰明白,刘彻当然也明白,在场众人都明白,卫青忽然开口道:“陛下分两路军各击匈奴,为何两路军不能再细分一二,使去病带一半兵力,木兰分一半,两人可同行互为策应。” 刘彻犹豫道:“是否会分薄战力?” 一支大军当然不会是主将自己一个人带,卫青那里也下辖三五个将军各自调配兵员,但这份权力刘彻一向是默认让主将选择的,直接将大军分散,确实有些冒险了。 卫青还没开口,一直沉默的霍去病忽然道:“我为何不能和人同掌兵权?” 木兰愣了一下看着他,卫青和刘彻都纷纷看向霍去病,像是看着一个从西边出来的太阳。 霍去病被看得羞恼,不大自在地咳嗽两声,只道:“行军打仗都是一直磨炼出来的,木兰带兵有张有弛,正好补上我的短处……我又不是听不进人话。” 他都如此表态了,木兰虽然有些将信将疑,但还是没再开口。 三月,军中调度基本完成,此战靡费无数,两路军中卫青领公孙敖、赵食其,赵破奴、曹襄诸将自定襄出发,其中公孙敖只为校尉,他两次出征两次倒霉,第一次全军折损大半溃逃而回,免为庶人,以金赎死。 第二次就是元狩二年霍去病河西灭诸王,本准备和他合兵一处突袭浑邪王,结果公孙敖迷失路途,回来又被罢为庶人。 这是第三次了,卫青为这位多年好友向天子求情,他这次准备亲自带公孙敖打仗,卫青也是很不理解的,打个仗怎么会打成这个样子? 而赵破奴则是木兰推荐给卫青的先锋,赵破奴不仅熟知草原路径,懂得寻找水源,杀敌更是勇猛,此战卫青是去打左贤王的,麾下没带什么猛将,木兰本想把李敢推荐给他,但李敢和李广父子已经打定主意跟着她这一路军,只好以赵破奴置换李家父子。 霍去病同意了同掌兵权,这一路军便以二人同为主将,自代郡出发,深入漠北,寻单于踪迹。 两路军出发后过了一段时间,卫青一直都没有遇到敌人,赵破奴在前方探路,探着探着沿途抓获的零散匈奴人口径就不一致了,直到长安那边发出情报,卫青惊觉左贤王部和单于部得知大军临境,竟然立刻逃遁,两部因此交错而过,也就是说本来是来打左贤王的,现在单于部离他更近。 打仗这种事本来就是千变万化的,卫青很快调整好自己,接受了要带着一支不那么精锐的军队去打兵力最多的单于部的事实,四个部将之中,公孙敖和曹襄是来混点军功的,曹襄是平阳公主之子,这次是为了得点军功好娶公主,临行前天子交代不要让他陷入危险之中。 剩下的赵食其没什么战绩,是和李广差不多的边郡守将,还不怎么能适应攻打匈奴的节奏,放眼茫茫草原,卫青叹了一口气,重重拍了拍赵破奴的肩膀。 卫青收到消息的时候,霍去病木兰这边刚收割了一个匈奴部落,很快也得到了消息,要打的从单于部变成了左贤王,战机变化得太快,令人猝不及防。 木兰抬眼看去,李广李敢父子正在一堆篝火前喝酒聊天,霍去病的部下大多是上次河西之战中建功的匈奴降将,高不识复陆支等人正在四处帮人生火烤羊,右北平太守路博德这次也参战,正在满脸菜色地看着汉军割虏首。 不远处,阔别数年的周武和田十提着酒坛到处和人敬酒,除此之外木兰仍旧带来了韩说和张骞作为后营都尉,管理补给辎重民夫等杂务。 五万骑兵一人两马,几十万民夫之中临时还可调度出十几万步兵,这样的配置去打左贤王……可能是左贤王比较积德吧。 今夜是大军深入草原之后第一次遇到匈奴部落,大家烤火吃肉正高兴,木兰没把消息传开,怕他们更高兴,陈大给她烧了些热水,她洗了洗手上抓过烤羊的油污,刚掀开营帐帘子,就见霍去病坐在里面,借着灯火看竹简。 木兰立刻看了看外间,发现周遭没什么人,这才飞快放下帘子,做贼似的压低声音,“你来,没人看见吧?” 霍去病打了个哈欠,笑着道:“我说找你有点事,碍着谁了?从前我们抵足而眠,不也和现在一样吗?” 木兰脸都涨红了,这怎么能一样?打完仗她要向天子坦白身份了,几年前的旧事旁人不一定记得,现在睡在一块儿,等战后不是人人都知道了? 她见霍去病神色如常,仿佛一点都不觉得异样,不由瞪了他一眼。 霍去病放下竹简,过来抱住了木兰,很认真地道:“今夜最后一次了,等开始打仗,我们还做同袍,到战事结束为止,我不想为其他事情分心。” 木兰看他说得认真,抿唇点了点头,她也实在不能为了霍去病分心了,今天白天打仗的时候,明明是该调度兵马准备冲锋的时候,忽然见到一支箭射向霍去病,她在大旗前都忍不住挪了半步想要去救,见到那支箭被盔甲挡下才安心,这实在不是主将该做的事。 相拥片刻,木兰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抬头亲了亲霍去病的脸颊,只道:“今夜之后,战事一日不完,就一日做同袍。” 霍去病被亲得愣住了,两人相会数次,最亲近的无非是拥抱,他甚至都没想过别的,虽然从陛下那里知道了一些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事,可他无法深想这些事和木兰的关联,而且男子之间是有上下之别的,他不愿意俯就,也不愿意木兰俯就于他。 脸颊上仿佛还有热意传来,夜来同枕一席,霍去病下定决心,忽然也在木兰脸上亲了一下,然后飞快躺回去,他按着胸口,只觉心跳如鼓。 男人和男人,他和木兰……到此为止,刚刚好。
第95章 隔日启程出发, 李敢和李广仍旧带先锋营,李广跟着木兰带过几次兵之后,带兵的习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军列整齐, 令行禁止,倒让不少曾经跟随过他的士卒不适应。 募兵常年在军中,即便从前没有打过多少战事, 最近这几年来也经历了不少, 自当初龙城一战后,大汉和匈奴开展国战以来, 大汉平均一年打一次匈奴,有时候一年打两次, 这些士卒都练出了本事。 和经验随机的征发兵相比,募兵的情绪更加稳定,战时习惯性听指挥, 战损极大的情况下也很难溃散,这样的军队,只要主将不出错,很难带着他们打败仗。 木兰带募兵的时候很少,但是一上手就知道深浅, 这些募兵基本可以当成她在草原带了大半年的征发兵来用, 但很快她就发现,相信霍去病可能是她作战生涯里最大的失误。 大汉的将军都是战时临时调配, 基本不会长留军营, 所以主将和士卒的磨合一般在行军时完成, 这个过程快慢因人而异,她准备和军队磨合的时候, 霍去病已经开始下军令了。 他迅速制定严苛的军规,严格规定每一伍的行军顺序,吃饭时间固定,禁止士卒发表作战意见,不允许叫苦叫累,准备最快速度磨合出一支他想要的沉默大军。 就如他当年带着八百士卒来回跑动,磨灭掉军中任何反对的声音,他要让一支活人组成的军队,完全成为死物,成为他这个主将延伸出去的臂膀。 别说木兰,李广都难受至极,他这辈子没打过这样的仗,士卒不需要脑子,将领成为主将的工具,五万骑兵只能发出一个人的声音,这战事还能这么打的?士卒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啊! 起初木兰看着调度流畅的军队,觉得自己不能立刻否定霍去病的带兵方式,那样太过武断了,毕竟同为主将,难道她带兵就一定胜过霍去病吗? 她决定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大军一路追寻左贤王的逃跑路线,一路收割了许多零散的小部族,大军平时被压抑得沉默,到了战时血性上头烧杀抢掠,每逢战后木兰都要黑着脸带着李敢去巡营,然后从营帐里拉出一些哭哭啼啼的女俘。 这事完全管不过来,这是募兵的习惯,他们在边郡地方上驻守的时候,军营周遭就聚居着许多贫家寡妇,从他们手里掏些银钱糊口,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见不得光的营妓,这是屡禁不止的。 就算不提女俘,这种平时严管,战后放纵的带兵方式也很糟糕,因为要追击左贤王,这一路基本没有太多休息时间,就算木兰一直在调整行军节奏,这一路的急行军也非常损耗身体,马累了还可以换替马,人累了只能咬牙忍着。 士卒唯一能够放松的就是战时战后,战时拼命杀戮劫掠,战后正该休息的时间去找女俘消遣取乐,等到行军时一个个虚得上马都费劲。 这样的军队一路连战连胜不奇怪,这是拿命耗出来的。 木兰忍了一个月,终于下定决心找霍去病谈谈,昨夜他们刚打下一个中等部落,部落之长是个匈奴小王,他将三个年轻的女儿献出,想要保命,那时帐中气氛有些奇怪。霍去病看一眼木兰,木兰看了看霍去病,最后还是不明情况的李敢冲进来,见帐子里还有站着的匈奴男人,顺手一刀就给那小王捅了。 这场血腥的解围让三名女俘尖叫嚎哭许久,如果不是霍去病制定的军规里有严禁夜谈这一项,他们三个和三个女俘的故事足够让士卒们兴致勃勃聊上一整夜。 将女俘们都聚集在一起,由先锋营把守,严禁士卒过来拉人,半夜又巡了一回军营,做完这些事,木兰才去睡了一小会儿。 清晨忽醒,木兰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穴,昨夜庆功时她喝了一点酒,霍去病喝的不少,这会儿应该还没醒,她准备私下找霍去病先谈谈,如果能达成共识再召集将领们开会。这些天的战事已经让她身心俱疲,也不管避不避嫌了,随意洗了把脸就钻进了霍去病的营帐里。 同样早起的李敢正在啃饼子,啃着啃着见到这一幕,吓得瞪圆了眼睛,他同时嘴上没停,直到啃到自己的手才反应过来,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脑壳上。 在长安养尊处优了一段时间,霍去病脸上刚有了些血色,出征之后就很快就瘦了,躺在被褥里只露出脸,看起来消瘦得吓人。木兰倒是没注意到自己,跟着霍去病一路急行军,她的圆脸都尖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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