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神力鸽子仿佛突然有了灵智,一下子活过来,它不舍得绕着褪色者飞了两圈,后者则是疲惫地笑笑,摆摆手。 去吧,去本体那里,她会替我完成后续的约定。 那鸽子化作一道流光射出残破的大殿,与夜叉少年擦肩而过,但是金鹏只是看了这流光一眼,没有阻拦,而是举步朝着这座往日里他最为恐惧和厌恶的大殿处走来。 坐在昔日神座上的那人,也不再是他所惧怕所怖的魔神,只是一个没了全身的皮,也没了半边的手脚、懒散地躺在废墟上等死的血肉模糊怪物。 可是,金鹏还是叫出了她的名字。 “南风……” “南风!” 而那个因为没了人皮而显得面貌可怖,以至于说一句话,脸上的血红肌肉和深色神经都在有规律地运动抽搐的怪物愣了几秒,才似乎反应过来:“你……找谁?” “南风?这儿没有这个名字的家伙……还有,这位夜叉,我们之前见过吗?” 小夜叉真是又气又急,都这样了,这家伙怎么还是满嘴扯谎? 于是他下一秒启动“风轮两立”,瞬间化作一道疾风冲过去,跨越神殿中间的百米家里,在神座废墟边上才重新显现出身形。 夜叉少年看着她如今凄惨得不算个人的模样,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理智和力气才压抑住自己朝她崩溃怒吼的不理智冲动。 只是这少年人原本就算重伤也始终挺拔的背脊这回终于弯了下去,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重量彻底压垮了他,令他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废墟边上,颤抖地伸出同样伤痕累累的手,小心翼翼地去触碰褪色者那连指甲与血肉都没了、只剩下白骨和几根神经残留的右手指尖。 “南风……” 金鹏那沙哑干渴的喉咙里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悲怆哀鸣,哪怕是过去在经受艾利欧格的百般折磨和罪业痛苦加身时,也不曾如此绝望和痛苦。 “你这个……该死的坐忘道……你总是在骗我……南风!!” 这人形的濒死血肉怪物终于回头看向他,她的目光却意外地宁静平和,透着许多让夜叉无法分辨的复杂情感。 “傻孩子。” 南风最后还是承认了。 她心软了。也许,从一开始,她的心肠就没能完全硬起来。 不承认身份,是为了避免金鹏伤心。但现在都这样了,承认了也无妨……吧? 然而见她真的承认了,金鹏反而在下一秒抽回手去,捂住了自己的脸,手掌下发出了一声怪异的、仿佛心脏都被某种无形利刃刺穿的古怪哀恸声。 有混杂着尘土和血迹的温热液体沿着手腕乃至手臂往下流,滴在了碎裂的地砖上。 “多大的人了,战场上出生入死多少次,怎么还一言不合就哭起来呢?”褪色者只是无奈地笑笑,朝他招招手,“你要是不嫌弃我如今这个鬼样子的话,就再拥……” 她话还没说完,流泪的夜叉少年就扑进了她近在咫尺、十分坦荡的胸怀里——确实坦荡,一眼就能看见裂开的血肉腹腔里那些还在工作的器官们级别的坦荡。 褪色者苦笑了一声,轻轻地用只剩下骨头架子的手掌摸了摸这孩子的后脑勺和背后的羽毛,试图安抚金鹏彻底崩溃的情绪。 此刻已经判断不出这羽毛的手感是好是坏了……但没关系啦。 她早已知晓那个手感的答案。 这样想想,人生很划算了。 不过夜叉的失态到底只是短暂的,他双目通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褪色者的眼睛:“南风,为什么明明说好会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到头来……为什么要骗我!?” “我昨晚就警告过你了。”褪色者慢悠悠地说,“我之前两年内都不曾欺瞒于你,但唯独昨夜,我一定会骗你!是你自己没察觉我的话语陷阱罢了。” “这……” 金鹏一下子呆滞了,旋即在想通一切后变得非常委屈。 所以,无论是神殿追击战中不愿意透露真实身份,还是后来的口口声声答应“会明早离开马尼城”这个说法——全都是属于“昨晚”这个时间范畴的谎言。 嘿嘿,坐忘道! 褪色者说的都是真话——她的确是骗人了!还提前警告了!你一只笨小鸟,自己粗心大意没听出来,关我什么事情? 同样,褪色者说的都是谎话……这些话语里真真假假,谁能分辨呢? 小夜叉难过得差点二度崩溃,但褪色者一直嬉皮笑脸(没皮版)地摸摸他的脑袋,所以他也勉强克制住了这种无语又痛苦的复杂情感。 “南风,你这个人……” 至于为什么对方会变成这个血肉模糊的一团模样,金鹏没问,因为只要看看周围的众多战斗痕迹就知道缘由了。 以凡人之力对抗魔神之身——不付出代价,哪里有胜利的可能? 可正是理智上非常清楚这一点,金鹏才感受到痛苦……痛彻心扉的悲伤,恨不得代替她死去的人是他这个罪孽深重的夜叉!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顾不上悲痛,连忙问道:“南风,你想我去璃月吗?” 褪色者诧异地看着他,她看出来了……这孩子像是想要抓住什么最后一根稻草一样,在用这种绝望又期盼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可是,哪怕到了这生命倒计时的最后一刻,她还是说出了与以前一样的答案。 “金鹏,那是你的人生,是你要走的路,我只能给你提供一个参考的建议,不能实质上控制你的想法。所以去璃月也好,去别的地方也好,重建马尼城也随你……金鹏啊,去做你觉得正确的事情就够了。” “那,你的路呢?”金鹏犹豫地问,“走到今天,南风,你可曾后悔?” 褪色者长久地凝视着他好几秒,满是血丝的眼睛里分明涌现出同样清澈的热泪水光。 ——本体在生死困难面前从不曾落泪,也许是因为与她数百年的寿命经历有关。 但“南风”迄今为止,也才活了七年……在某种意义上,她也是个孩子。 “不后悔。”她微笑起来,偏偏眼泪夺眶而出,“我不后悔。迄今为止,我的人生很圆满,不曾愧对谁。我救了很多人,我协助击败了一位魔神……我的故事,已经比很多人要精彩得多。” “可你……在哭啊?”金鹏颤巍巍地询问。 他怀疑她到现在又在骗自己。 “没骗你,只是大概还是有点舍不得吧。我知道自己就要死啦。”褪色者的目光从他脸上挪开,转向神殿大门外的夕阳光辉,她痴痴地看着这一幕,“舍不得这个世界,舍不得你们……” 一时间,两人谁也没说话,只有周围的建筑晃动得更大的声音,这回连天花板都在开始掉落灰尘了。 “在我更古老遥远的故乡,人们常会使用这么一句话,向想要远行的朋友告别。” 转过头的褪色者依旧用那种有气无力,慢吞吞的声音叙说着。 她抬起白骨森森的指尖,轻轻地戳在小夜叉的心脏处,口中呢喃着那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祝福。 “Love is louder than all your pain.” 夜叉感到了巨大的、如同潮水一样袭来的困惑,他听不懂这句话,于是他连忙询问这是什么意思。 “秘密哦。”褪色者眯起眼睛,应该露出了一个应该算是得意的笑容,“也许今后你会理解,但不理解……也没关系。人生就是这样,一点小小的遗憾也是无伤大雅的。” “……” 夜叉少年低垂着脑袋,没说话,但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庞,滴在了褪色者的白骨右手手背上。 “我也舍不得你,南风。”他小声地说。 “我知道。我知道的。但是金鹏啊,我是直到遇见了你,才真正成为‘南风’的。我要感谢你,是你让我成了真正的……‘人’。” 金鹏不太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褪色者看起来已经慢慢地闭上眼睛,已经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南风?……南风!” 察觉到她的生命就如同摇曳的烛火即将熄灭的金鹏,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心底的恐惧和悲恸,惶恐之下,他不假思索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还不会飞!我还没学会……你说过要教我的!” 这里的“飞”,指的并不是在现实中的飞翔,而是某种更遥远,更虚无但又真实存在的“飞”。 被剪去了翅膀上的羽毛的幼鸟,脖子上戴着禁锢的锁链,生活在这蜘蛛所化的群山牢笼里。 终日不得飞的金翅大鹏鸟,也忘记了最初自己也是会飞的。 然而曾经承诺会引导他、爱护他的那个人就要走了,他怎么不会感到无法言喻的恐惧、慌乱和悲恸呢? “无需……担心……”褪色者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说道,“我会教你……就一定能做到!” “什么?什么意思?”小夜叉难以置信地大声问。 这个濒死的血肉怪物眼睛在这一瞬间重新睁开,隐约间似乎有明亮的神光短暂地照亮了这越发昏暗的残破宫殿废墟。 “飞吧!我的小鸟!——飞吧!!” 南风大笑着连说两次,旋即一头栽倒在地,终于气息断绝。 【本体……你……就是我……】 她在心里,默默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意识迅速地消散于只存在于脑海中的满足笑声里。 “……南风?” “…………” 死死咬着唇的金鹏想要去触碰那血肉的尸体,但指尖才接触,便见到这尸体化作星星点点的风元素,消散于空气中。 这!这是怎么回事? 然而这个时候,四周本就摇摇欲坠的宫殿建筑终于坍塌了。 金鹏强忍悲痛和迷茫,不得不两手空空的穿梭于碎石堆中,跳出了废墟坍塌的范围,回到了外界。 出来的一刻,他听见了自己头顶的方向,来自那高空中,传来了前所未有的翅膀扇动与御风翱翔的呼啸声。 巨大的阴影投射而下,金鹏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出去,只见那夕阳之下,一头毛发碧蓝、体型庞大到足以遮天蔽日的大鹏鸟在九天之上跃然而飞! 有鸟焉,其名为鹏。(注1) 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 那么,这就是南风临终前曾经向小夜叉承诺过的“我一定会教你飞”的事情了。 原来是褪色者的魔神本体这一刻展露出“鲲鹏”的真身形态,加入了这场龙与蜘蛛的厮杀战争。 冥冥中,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那离家七年之久的细小支流汇聚回到了出生的长河中……鹏鸟在风中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轻叹。 “我,就是你。” 旋即,这神骏的鲲鹏一个俯冲而下,加入了打得天崩地裂的魔神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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