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部轮廓柔美、气息却格外冰冷的男人蓦地睁眼,凤眸里闪过不悦,与对方对视几秒,连头顶的云豆都不安地拍了拍翅膀,欲要飞走,但酒醉的女人却一点没察觉到空气里浮动的不妙: “你醉成这样,我说了你就能记住?” 近朝颜认真想了一会儿,很诚实地摇了摇头:“记不住。” 空气里跃动的危险忽然平静下来。 男人轻笑了一声,唇畔漫出笑意,似乎被她如此诚实的模样取悦。 云雀恭弥看着她,不紧不慢地问,“将好奇按捺这么久,也伪装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就想知道了?” 没等近朝颜用迟钝的大脑处理他的问题,他就自顾自恍然而叹,“你看到那份文件了。” - 云雀恭弥当然还记得跟那个近朝颜碰面的夜晚。 ——是那个患有先天心脏病、还未治愈的近朝颜。 彼时他刚在一场宴会上同东京的其他财阀单独见过面,草壁拿着车钥匙去地下车库开车,而他独自从宴会无人经过的后.庭离开。 但在他的必经之路上,却有一只意外经过的小动物。女人身上沾着红酒与酒杯碎片,是前所未有的狼狈,被他发现的第一时间,她先是抱紧手臂做出无助的防御动作,随后却不知怎么放松下来,有些愣愣地叫他: “云雀学长……?” 他眯了下眼睛,半晌后难得认出了这个曾经在并盛国中就读过的女生。 虽然从未记住过这人的名字,但对方这种离群的境遇,却让他觉得眼熟。曾经在并盛时,云雀见过无数抱团群聚的食草动物,因为有他这头食物链顶端的猛兽存在,所以没有其他存在能威胁到并盛的这群小动物。 可面前这个学生,却一度让他怀疑并盛是不是偷偷存在其他他不知道的黑恶势力,因为在被他抓到穿冬季校服上学的第一天,对方衣袖下有累累的伤痕。 为此云雀还调查了几天,顺便清剿了几个在并盛偷偷成立的地下赌-场,最终发现,这只小动物只不过是被家族族群赶出去的弱小者。 并盛不大,也不至于找不出几个破碎家庭的学生,但受到这样严重家庭暴力伤害的,近朝颜确实是唯一一个。 而现在的她,比十年前看上去更加弱小、生命气息也更虚弱,如果不是看向他的眼眸光芒太盛,如暗夜里的烛火,他毫不怀疑对方随时会死在这深夜的路旁。 “是你。” 他站在原地,没有走近。 十年前的云雀为了并盛的荣誉,认真计划过将他学校伤害学生、挑衅他尊严的学生家长直接咬杀,但行动止于这只离群小动物的祈求,对方似乎仍对美好家庭抱有幻想,哪怕被伤害千百次,也想回归族群。 弱小动物的选择,从来不会出乎他的意料。 而他对这只离群草食动物的怜悯,仅止于容许她夏季穿冬季校服。 但十年后,这只小动物似乎比当年有长进了一些,她主动朝着云雀走过来,哪怕战战兢兢、哪怕浑身写满恐惧,但她鼓起勇气,问出了那个让云雀都出乎意料的问题。 “无意冒犯,云雀学长……请问您结婚了吗?” 他还没回答,对方就因为接近他而感到惶恐,声线发抖地解释了一堆,终于让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只小动物,在寻求他的庇护。 或许是因为她看上去实在太虚弱、如果不马上得到救助就会死去,又或者是她今晚的出现让云雀想起国中的时光,总而言之,他兴之所至,答应了她的请求。 至于婚姻的神圣、需与相爱之人共度等等世俗约定,并未被他放在眼中。 于云雀来说,这不过是他又一个因为没有找到对手战斗而万分无聊的夜晚。 但对于那个女人而言,似乎意义并非如此—— 那天夜晚寥寥几句谈话与一个简单决定,好像耗尽了她一生的勇气,也圆满了她一生的期待与欢喜,以至于她在结婚之后,生命力反而流失得更快,像是枝头迟迟才盛开的花,怯怯张开花瓣望了一眼世界,就心满意足地迅速衰败下去。 她甚至不敢奢望得到更多,结婚之后的第二天就拿来一份《协议结婚书》,胆小地只敢拜托草壁转交,在最初的协议里,她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只将这段婚姻定成三年。 而医疗部部长给他的评估报告里,这个女人是能活五年的。 看着这只连死亡都害怕打扰旁人的小动物,云雀恭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捡回来的是一只仓鼠。 一只胆小的、有点动静就能被吓死、绝经不住一点风吹草动恐吓的仓鼠。 猛兽好像不该将仓鼠养在身边。 - 云雀恭弥收回思绪,看向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眉尖蹙起、还在使劲思索他方才问题的女人,蓦地出声道,“所以,你究竟是谁?” 近朝颜没想到他又抛出了一个疑问,有些发蒙地回道,“你等一下……你问题好多哦。” “先回答这个。” 云雀恭弥简短地命令。 “哦……”喝醉的人无意识地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仿佛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认识自己,但既然被提问了,仍旧乖乖地应,“我是近朝颜啊。” 在介绍名字的时候,她忽然换成了中文。 说到这里,她突然回想起以前每次去到新环境时会有的自我介绍,于是很流畅地往下说,“你好,我叫近朝颜,来自Z省S市xx区——” 停顿了一下,她问,“住的小区要告诉你吗?” “……” 陡然听见这么流利的中文,云雀恭弥扬了下眉头,如果不是这些年为了研究匣子在世界各地辗转,他差点听不懂对方的语言。 华夏的吗? 他眼眸里闪烁着兴味,抬手从沙发前的桌上拿起一个平板,点开地图软件,递给旁边的女人,丝毫不觉得自己趁着对方酒醉套话多么过分,反而道,“输入一下。” 近朝颜也盯着地图软件看了一会儿,好像也蠢蠢欲动地想试,但最终也只是蜷起指尖,慢吞吞地摇头,“不在……找不到。” “为什么?” “因为不在一个世界啊。”她理所当然地应,又用那种“你怎么这都不知道”的眼神看向云雀。 ……不在一个世界? 男人凤眸里的光更盛几分,甚至惊动了方才一直安稳停在他头顶的云豆,小鸟儿扑腾着翅膀,飞到桌面上,左右看了看他们俩挨在一起的画面,像是心情不错,忽然放开了歌喉: “绿荫葱郁的并盛~不大不小中庸最好~” 而原本还在认真回答他问题的女人,便笑弯了眼睛,抬起手在给云豆打节拍,甚至也跟着哼起了歌儿。 就在云豆唱完的刹那,云雀恭弥无缝将自己方才的问题衔接上: “那么,原本的近朝颜呢?” 话音落下,机舱里便静下来,只有窗外飞机发动机在云层里穿梭时发出的轰隆动静传入。 而原本神态还安静乖巧的人听见这个问题,眉目耷拉下来,眼眸黯然许多,甚至还松开了抱着他的手,只用一种古怪的谴责眼神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他挑了下眉头。 在安静的等待里,女人似乎终于做出了决定,以自言自语的声音喃喃,“可以告诉他……必须告诉他才行……” “她……” 她眉目里凝着一股奇异的悲伤,就好像被这个问题勾起一点残存在身躯深处的情绪,“她去世了。” “我来的时候,她就去世了。”近朝颜一字一顿地,迎上他的双眸,如此认真、又如此专注地告知他。 ……是吗? 所以那只小仓鼠,只活了两年半? 云雀恭弥想起当时传真给他的那份医疗报告,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心中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 ——离群的小动物,哪怕得到了猛兽庇护,也终会郁郁寡欢地死去,这是食草动物生来就注定的命运。 于是他凝视着面前的女人,想到她出现之后展示出的种种旺盛生命力,不由地想,她也会像那只仓鼠一样吗? “你怎么都不去看她?” 酒醉的女人读不懂他的目光,迟钝不已,大脑简单地只能同时处理一个问题,所以天马行空、想到哪就说哪。 听见她的问题,男人总算明白她先前那莫名其妙的谴责目光是怎么回事,但他并不打算回答,反而继续发问: “之前绑架你的那几个人,为什么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 果然,近朝颜立刻就忘了刚才的指责,声音又软又乖地应,甚至不自觉切回日语:“因为我用了【月读】。” 他有些疑惑地重复:“月读?” “还有【天照】,就是鼬的能力……狗商城借给我的,万花筒写轮眼就是坠吊的,嘿嘿。” “……” 面对诸多乱七八糟的词汇,云雀恭弥的反应很简单,“展示一下。” “不要~” 近朝颜不断摇头,浑身上下连头发丝都写着拒绝:“太贵了,呜呜狗商城休想再骗我钱!” “我给你钱,”云雀微笑着重复,“展示一下。” 听见前半句,女人蓦地抬头,眼睛里冒出向钱看齐的心动光芒,但等认真端详过云雀的面容之后,她眼中的光却逐渐散去。 甚至扁了扁嘴,眼圈都跟着红了。 本就薄的眼皮绯红之意更盛,甚至连白皙的鼻尖都被这委屈情绪传染,像是枝头的桃红花苞,“你是不是又骗我呜呜呜——” “你上次就、就说给我钱,也没给,还让我少了三套房,你又想骗我房子呜呜呜!” 云雀恭弥:“……”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提到钱就突然开始失声痛哭的人,还没等做出更多反应,之前一直在桌上蹦跳看他们的云豆忽然拍了拍翅膀,出声道:“朝颜~朝颜~” 它用喙从桌角的纸巾盒里叼出一张,飞到女人的膝头,放下之后,又出声:“朝颜~” 近朝颜抽噎着跟云豆说谢谢,本能地拿起纸巾去沾眼尾泪水,注意到他的目光仍停留在自己身上,肩膀抖了抖,用微红的眼睛去瞪他,小声嘟囔了一句:“……狗男人。” 用金钱欺骗她感情的狗男人,让她差点失去三套房的狗男人。 在她膝头用黑豆小眼望着她的云豆左右看了看,拍了拍翅膀,用尖细清脆的声音对云雀重复道: “狗男人~狗男人~”
第25章 近朝颜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她变成了一只小松鼠, 但却夹起自己蓬松的大尾巴,战战兢兢地装成一只小仓鼠,藏身的山洞在一头大猛兽的领地中央。 但这头凶兽似乎对她很感兴趣, 在第一次巡视领地时见到寻觅食物的她,忽然伸出一爪子将她摁住,“你好像跟原来不太一样,是从哪里偷溜进来的小动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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