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程巧亦手提灯笼,由暗卫护送,引着一位身穿玄色夜行长袍的少年步入内殿;虽然他还没露面,但她们已知道他是何人,太皇太后林氏微微坐直了身子,朗声问对方说:“杨严,云西贺氏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那少年闻声将遮住脸的兜帽摘下来,露出一张熟悉又满是胡茬的面庞,正是杨严本人;他端正了姿态单膝跪下,对上首三人说:“回禀各位娘娘,臣方才收到贺少将军密报,驻守云西的十万精兵正全速赶往盛都;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正亲率其中的三万骑兵先行,剩余则紧随其后赶路。从云西至皇城地形较为平缓辽阔,诸将士皆训练有素体力充沛,想必能与逆王齐鸣同时抵达盛都,甚至可能比他更早。” 先前杨严在长兄的舍命护送下逃出生天,虽然心痛无比也十分意外,但他深谙自己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人,此时肩负着南夏拨乱反正的最大希望,是以他化悲痛为力量,一刻不停地躲避铺天盖地的追兵和通缉,并在沿途让与其父杨豫颇有交情的驻军将领把赵王谋逆这一重大消息秘密传给云西的贺秉则以及远在北漠的诸位老将;之所以不便声张,完全是出于安定□□的考虑,毕竟如今南夏刚征服北漠,北漠境内局势仍不稳当,且自家皇帝因内乱而生死未卜,南夏无异于群龙无首;若此时将皇室内斗谋反的消息大肆宣扬,好不容易维持平衡的局面必将被打破,搞不好连整个天下都会陷入空前的动乱之中。杨严虽年幼,这些年在皇权斗争中也没少学习,这等道理和利弊分析还是会的,所以他特意吩咐了一切行动务必要秘密进行,绝不能惊扰了黎民百姓,更不能让北漠那边和西南部的蛮夷得知半点风声。 “……很好。”听到他的话,太皇太后素手轻揉眉心,眼中迸射出锐利的光芒:“虎父无犬子,秉则自幼跟在良臣身边,年纪轻轻就早有名将之风,交给他哀家自是放心。” “母后,根据我们的线报,如今赵王手上有近九万人,京畿附近禁军有一万多,而秉则即便及时赶到也只带三万兵马,加一起兵力还不如赵王的一半……”太后宋澜若虽是世代文臣出身,但她在调兵一事上并非一窍不通:“赵王回来后必会全力攻城,他若逼急了破釜沉舟,我等兵力不足,届时该如何应对?” “他倒是想鱼死网破,但兵家还有句话叫‘狭路相逢勇者胜’,他能不能挣破这网还不好说呢。”太皇太后冷哼一声,继续说:“这四万军士交予良将调遣就会成为神兵,莫说二倍的敌方,哪怕是三倍都不在话下。” 说到这里,她忽地微微叹了口气,面上浮现些许忧虑:“然,俗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届时局势要真到了最差的一步,只靠秉则一人,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难以面面俱到;而此时朝中老将们皆身在北漠,年轻小将们必须驻守边境,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哀家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由谁来统帅三军并死守皇城,秉则一人远远不够啊……” “皇祖母且宽心。”这时,沉默了许久的张芃芃忽然出了声;她好几宿未曾合眼,眼下早已熬出乌青。自从得知齐晟坠崖生死未知,齐翰身陷赵王手中命运难料之后,她与那两位长辈一样深受打击夜不成眠,甚至还要更糟,因为她更要面对心爱之人阴阳两隔的噩耗。 “芃芃不才,虽久居深宫,却也是将门出身。幼时入宫之前,父亲曾亲自传授领军之道;若皇祖母和母后信得过芃芃,芃芃愿卸下凤冠身披战甲,与贺少将军并肩统帅全军,指挥作战!” 她声音虽有些沙哑,却字字铿锵有力,眸光中闪烁着令人无法忽视的自信坚定。太皇太后注视了她片刻,复又问道:“芃芃,哀家知道你因为晟儿所以心中愤恨难平,但你真的能振作而冷静地做一个好将领吗?” “回皇祖母,芃芃不敢不振作。”听太皇太后提到齐晟,张芃芃眼眶顿时就红了;她哽咽一瞬,随后提着裙摆跪下,清了清嗓子说:“为了陛下,为我大夏朝臣百姓、江山社稷,芃芃必全力以赴。反正最差也不过是以身殉国,纵使在九泉之下与圣上相见,芃芃心中也无愧无惧!” “好,哀家信你。”太皇太后示意她平身,慈爱又语重心长的嘱咐道:“芃芃你听好,如今你守护的是我南夏数百年基业,加一起要比晟儿一己之身重要得多;你千万要记住,切莫让晟儿的死讯左右你的意志。” 待她说完,一直静默不语的杨严踌躇着开口道:“臣有句话不得不提:如今九哥虽也生死未知,但根据臣得到的小道消息,他十有八九是落入了齐鸣手中,而且很可能仍在人世;若消息属实,届时齐鸣一定会拿九哥的安危来加以胁迫,对此太皇太后、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应对?” “……” 他的担忧一抛出来,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不得不说,这的确是目前为止最为棘手的问题,要是九王齐翰真的被齐鸣当成牵制他们的筹码,那反而是最最难以抉择的境地了,毕竟他现在可是整个皇朝最为重要、最为理想的皇位继承人,他的安危是绝对不容忽视的存在。 “没什么好打算的。” 众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之时,一道清亮的声线忽然响起,更让在场所有人意外的是,说话的人居然是此时应该最难开口的太后宋澜若,九王齐翰的生母。 “跟胆敢弑君谋逆的乱臣贼子,绝不能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否则心志稍不坚定就会后患无穷,甚至让所有人都遭受灭顶之灾。”宋澜若神色平静,但她的手指不断攥紧,捏住宽大的绣袍轻颤不止:“真到了那一步,不仅不能让他奸计得逞,更不能有丝毫退让,所以……所以……” 她顿住话头,深深闭上双眼,才将最后半句话说出口—— “不必理会。若有必要,须得……牺牲小九。” “……!太后娘娘……?!” “母后……!?” 此言一出,道行不够的杨严和张芃芃都瞬间瞪大了眼,怀疑自己是不是听茬了;而太皇太后只是微微皱了下眉,眸光中染上一抹痛心和凝重。 “澜若,翰儿他可是你亲生的。”太皇太后深沉的注视着她,意有所指的说。 “母后,臣妾是翰儿的生母不假,但在那之前,臣妾更是当朝皇太后,先皇钦点的辅政太后;无论如何,保住南夏的江山社稷,肃清纲纪铲除奸佞,都是臣妾终身的责任和使命。” “母后方才也叮嘱过芃芃,我朝数百年基业比晟儿重要得多;既然如此,翰儿与家国大义相比更是渺小至极。存亡关头,臣妾明白应当如何抉择,更是会以大局为重。” 她的声音并无犹豫,所言也字字在理,杨严几次三番想开口反驳什么,却完全不知自己该说些什么。 是啊,太后说的不错,九哥在那种情况下只会是拖累,为全局考虑,恐怕真的顾不得他了…… 正当杨严倍感无力之时,忽然听得上首传来一声极轻的啜泣,显然是实在压抑不住了才会发出的。抬眼望去,就看到宋太后以广袖掩面,眼泪顺着脸颊流淌而下,浑身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孩子,是娘亲对不住你。 娘曾经说过,什么都不如你重要,但娘终究是食言了…… 想到自己的儿子很可能会死于非命,宋澜若再也控制不住,哪怕这么多人还都在场,她也阻止不了悲伤从心底蔓延。 翰儿,对不起……要是你有什么不测,娘亲必不独活,等娘安定了江山朝纲,定会去九泉之下陪伴你…… “太后娘娘保重凤体啊。”程巧亦见状急忙赶到宋澜若身边,轻抚她的后背劝慰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九殿下一定会有救的……” “程姑姑所言不错,九王殿下不会有事!” 她话音刚落,内殿的门被推开,一道俏丽的身影快步走了进来,而在她身侧还有一名男子与之并肩前行。 “迎夏郡主?吴统领?”看清他二人的面容,张芃芃忍不住疑惑地出声唤道。 钟迎夏和吴卓分别对殿中众人见了礼,太皇太后率先开口问:“迎夏,你方才所言似有深意?” “老祖宗容禀。”钟迎夏又福了福身,回道:“昔年幸得成宗与先皇眷顾,赐予父亲侯爵之位,也赐臣女郡主之尊;我钟氏一族也曾是将门,先皇特许父亲在城郊的侯爵府旧邸中保留府兵,一是为保持昔年门风,二是为了方便他们与巡防营共同维护周边城镇治安。自父亲过世,臣女接管了侯府一切事务,自然也包括府兵。这些年来臣女从未放松对他们的操练,是以他们名义上虽是侯府的府兵,但其实个个都是武艺高强且装备齐全的精兵,以一敌十想必也不在话下。” 听到她的话,不光宋太后停止了啜泣,连太皇太后的眼睛都亮了一下;她急忙继续问钟迎夏:“郡主现下掌握了多少府兵?” “按照侯府的规制、臣女的身份以及先皇的特许,原本足有三千人。”钟迎夏毕恭毕敬地如实答道:“但近年来天下太平,臣女认为没必要保留那么多兵马,是以在去年遣散了半数,并安排他们在京师附近安家落户;不过他们现下离都城不远,也都仍然效忠朝廷,想必臣女即刻派人将他们重新征召,他们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来,在数日内集结三千精兵不是什么难事。” “启禀各位娘娘。”钟迎夏说完,吴卓当即双膝跪下,接着她的话拱手说道:“卑职身为九王府大统领,这些年也研习过兵法,以备不时之需;卑职愿自请领兵,与贺将军和皇后娘娘一同抵御叛军。” “至于营救九王殿下的任务,就请交给臣女来办。”钟迎夏继续接上吴卓的话头:“臣女手下的精兵毕竟未曾上过战场,他们更擅长快速奇袭、从侧面突破的打法,再加上这支府兵不属于朝廷军队编制,想必赵王根本不知其存在。臣女与皇后娘娘一样,都并非什么深闺女子,既然皇后娘娘身先士卒,臣女自然要以皇后娘娘为榜样。” “……迎夏郡主,吴卓,你们夫妻可是真的想好了?“待她说完时,宋太后也擦干了眼泪,眼中闪着一丝希冀,对他们继续问道:”营救小九一事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可能连你们自己的命都会搭进去。你们刚成婚不过半载,还都年纪轻轻的,实在不必去冒这个险。” “太后娘娘请放心,卑职和郡主都视死如归。”吴卓恭敬而坚决地抱拳回道:“卑职的使命就是守护殿下,更何况若无殿下善意成全,卑职与郡主也不可能成就这段姻缘。于公于私,卑职定将竭尽全力,保殿下平安!” “有你们这句话,哀家就放心了。”太皇太后双肩微微放松了些,欣慰地对他们说道:“将旧部召回以及营救部署一事,哀家全权托付给你夫妇二人,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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