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我用尽毕生所学的骂人话打完草稿,木门就被轻轻敲响。 叩叩—— 叩叩叩—— 木门没有能查看外人的孔,我是在旁边窗户上探头往外望的。 那少年不会打理这些繁杂服饰,刚刚花魁穿上的华丽的和服散开,身前的腰带结堪堪将衣物束缚住,松垮下的外衣便在精致的腰带处层层叠叠地堆积。 长发上的昂贵发钗早就被丢弃,瀑布一样的黑色发披散在身后,丝绸一般亮丽。 他唇角含笑,俨然是一派不知错的负心汉模样。 幸好……幸好找的是青木…… 我不由得从另一种方面庆幸。 如果是其他男子,找来时我肯定会害怕,但这是完全不会打架、就算有力气也会原地挨打懒得还手的混蛋青木。 吱呀—— 我打开了门,冷着脸:“你还有脸回来?” 青木笑容一僵,歪了歪头,收敛了笑意,跟一只好奇的猫似的新奇地看着我。 我忍着气,拽住他的衣领:“还我钱!你找我借的钱全部要还来!” 青木被我猛烈摇晃着,他奇异的没有半分气愤,反而情绪很是正面,等我停手了,他晕乎乎的半晌才缓过来,慢吞吞说一句:“哎……什么钱啊?” 他一双眼睛直直注视,瞳孔里面那些怪物刻进本能的时常显露的轻蔑、傲然、恨意一扫而空,竟显得有几分纯洁如稚子。 我:“你…你前几天借了我的钱啊!” “唔……”青木移开目光片刻,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盯那里,在虚空看了几秒又忍不住似的转回来与我对视,“不就是钱吗?” 他将手腕上的装饰取下,递给我。 “喏。” 我再不识货也知道这镶嵌着宝石碎钻的东西价值不菲。 迟疑地收下,“这是你的东西吧……?” 不是说花魁什么的,都是借用的水茶屋的首饰服饰吗? “当然了,我买的。”青木唇畔勾起得意的笑,故意轻描淡写道,“很便宜,只是因为我戴着才升值而已。” “…………要不要脸。” 我慎重地收好手镯,“我去典当之后,会将多出的钱还你。” “不用……” 青木还未说完,我就幽幽道:“哦对了,你还欺骗了我的感情,你这个混蛋!” “——!?”青木一时不察,被我狠狠一拳打中鼻梁,他脆弱得很,一瞬间被打得后仰,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碰! 我关上了门,任由门外的少年喊叫哭痛。 靠在门上,我长吁一口气 。 虽然腹稿没有念出来,但是打一拳感觉也不错。 在我第二天将手镯典当之后,将多余的钱送到花魁楼里,谁知被拦住了。 一个守门的男人道:“见花魁需要花魁的同意。” 我:“?” 须臾,楼上的红木雕刻的镂空窗扇被猛然打开,木窗还在墙壁上撞击了一下。 我和守门的大哥一齐抬头。 那家伙十分娇纵任性,我以为被打以后会对我无比嫌恶,避之不及。 他朝底下看了眼,似乎在我的脸上停顿几秒。 ……不会是要骂我吧? 我提前露出凶狠的表情,不过效果不太好,他表情更怪了,短促说了句:“让她进来吧,还有,你这五大三粗的傻子别干涉我的决定,小心我把你赶出去当流民。” 窗扇又关闭。 我:“………” 看他表情好像也不是让我上去被他骂的样子。 进入水茶屋,在一些人的疑惑注 视下我谨慎地走上楼梯,在狭窄的楼梯间忽然有人提着宽大的衣摆急匆匆往下走,刚好与我对上。 我惊讶地看着一脸着急的青木,还没说什么就被他抱过来。 花魁衣服专有的馨香味扑面而来,随之是他更加浓郁的糜烂香气。 他一瞬间缠绕着,仅仅是拥抱却让我产生被紧紧纠缠的错觉。 随即,青木的软脸贴在我的侧颈蹭蹭,我才反应过来,使劲把他扯开。 青木死不松手,他急促说道:“诗绪里诗绪里诗绪里!我是因为失忆了嘛!才不是骗了你!” “?”我,“失忆?” “对啊,要不然肯定早来见你了……” “呵呵。”你看我信吗。 不过他好像完全遗忘了我打过他一拳的事实。 青木流下眼泪,无比的感动,他说道:“诗绪里打的时候疼不疼?好心善……竟然只是打我,我那么过分……诗绪里都只是打我一拳……” 我:“……没必要,真的。” 总之那一天我把钱还给他就不顾他的挽留离开。 随后的事情就不必提了……这家伙,不仅能死而复生,还能分裂……救命…… 他非要黏我,眼底的爱恋已经是人类无法到达的黏稠地步,我莫名知晓这人在这个混乱世道里,可能是唯一一个能为我付出所有的人。 而且总觉得这家伙是完全摆脱不掉的黑泥沼泽。 于是我左思右想,以自己的利益出发,哆哆嗦嗦地接受了“一个”,目前为止,花魁是最长命的青木。 我找到工作以后,也不会再去花街,那家伙什么工作都不能做,还不如待在那里,整天无所事事。 除了偶尔被老板娘遣去送寿司,别的没什么见面机会——就连送寿司都是我严令禁止他不要每天点,最多七天一次的结果。 又一次去送完寿司,我走出水茶屋,唇上都是他舔舐的触感,被风一吹便感到冰凉凉的。 回到店里,老板娘还坐在门口感叹:“马上就要到花魁日了啊。” “什么是花魁日?” “花魁总不可能不破处的啊?”老板娘毫不遮掩,“哎……不过如果是富江那就另当别论,她是神女的存在,自己不想自然不可能有人强迫……可是花魁日一般是花魁选择第一个客人的时候,也不知道那天怎么处理。” 我:“…………”就他那副嫌弃别人的样子,他肯定不会接客的。 更别说我们还是情侣关系,要不是我看他在花街的确无人敢碰,他又不近任何人的身,我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于是花魁日那天,我好奇地过去凑热闹。 “花魁就在楼上!谁想要获得她的青睐就在楼下等着!”一人吆喝着,跑遍花街。 我跟着走过去,在水茶屋那栋最为华丽的房屋下方,人头攒动,人声嘈杂,脚步声挤挨声混作一片,我刻意站在外围,不知为何总觉得是青木在玩什么恶作剧,打算静观其变。 红色木悬挂红色灯,融黄色的光从窗扇纸中透出,忽然,窗扇被打开,绝色的容貌瞬间让繁华灯火沦为陪衬,他今日特意在眉间点了一颗朱砂痣,并不显得神性,反而更像是精怪,一颦一笑间蛊气横生,暗沉的黑眸流转着引人着魔的诡异的笑意。 这人,穿女装男装都毫无违和感,两者皆是美,甚至连美的状态都相同,却无论如何不会让人混淆显露出的性别。 穿女装便是最美的女子,穿男装便是最美的少年,人类的容貌极限在他身上不复存在,自然不会受任何世俗的枷锁束缚。 他的一截白皙手臂垂下,一支发钗便被扔出。 ……欸? 我一脸懵地看着所有人涌向发钗 掉落的位置,几息之后还传出拳拳到肉的闷响,打骂声,一时之间我周围的地方都空了出来。 我还在疑惑他到底想干什么,那青木就含着笑,懒洋洋地朝我招了招手:“就她了——一个人站在那里,太可怜了。” 我:“???” “什么!富江,不是应该谁抢到发钗谁就是入幕之宾吗!” “对啊!富江这没有道理!” 青木冷下脸,很快便有人反驳。 “富江小姐想要做什么还需要你们这群人置喙?!” “就是选择了那个小姐,富江是心善……” “对啊……” 青木敛下眼睑,说了句:“一群蠢猪。以后谁敢反驳我,谁就会被我的狗们打死。” 众人噤声,却没有害怕,反而是极致的赞同。 我好像因为是女性,被他们自发削减了威胁性,毕竟花魁也是女子,我被屋里出来的女人们笑着推进去时,还听见几人轻松道:“哎,富江不想做那种事,就选了个小姐敷衍一下吧。也是,谁配得上富江呢。” 敷衍……不是敷衍啊!! 我顿时冒出冷汗,所有人都以为我只是青木躲避花魁日的借口,仅有我知晓恐怕他是来真的。 果不其然,我一进到屋子,门被侍女们关闭,青木就拖着我跌入软塌,双眸盯视着我,花魁服饰的腰带被他缓慢一抽,海浪一般流动着落下。 “诗绪里诗绪里,”他黏腻地喊到,犹如莬丝花,极其依赖地拥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额头,“让我来服侍你吧。” …… *** 定月是水茶屋的一名打扫的仆人,木讷呆板,混在花街也从未做过混乱之事,整日只知道低头扫地,做饭,双耳不闻窗外事。 他算是从青木富江到来开始就眼睁睁见证花街巨变的人。 自从青木富江来到花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在一个地方,他的身上似乎有不属于人类的魔力,诱人进入地狱,坠落深渊。 花魁日那天,上上下下的人都松了口气,笑着说:“我就说富江那么嫌弃人的靠近,怎么可能安安分分度过花魁日呢?” “对啊,听说进去的是一个小姑娘,只希望她不要被富江骂哭了好。” “哈哈哈哈哈。” 青木富江一般不喜欢人在他所在的楼层行走,他一个人就霸占了一层。 但定月想了想,现在是青木富江吃饭的时间,他就打算至少去问问。 定月走上楼,到富江的门前,刚要敲门,却忽然听见一道忍不住才泄露出的少女的泣音,哀哀细小,如同幼兽一样呜呜哭泣,似乎在压抑着,却承受不住。 ……难道富江在打人吗?木讷的定月心想。 他静立片刻。 少女的哭声便断断续续地传出。 定月虽然呆板,但总归是混迹过花街的,他恍惚觉得这似乎是情爱之时的呢喃爱语。 “……诗绪里……好可爱……”半晌,只有富江的声音隐约传出。 隐含着扭曲的深沉爱意,连声线都颤抖着,病态的氤氲,钻进耳朵几乎要冒出腾腾的热气。 ……似乎是禁忌。 定月沉默片刻,悄无声息地离开。 然后在第二天,楼上似乎睡了一整个白天,房间里本就备有吃食,只是富江一般喜新厌旧的厉害,所以众人只当那是摆设,谁曾想现在派上了用场。 再过了几日,富江失踪了,听说是被人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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