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听得平哥儿细说原委,心中自是惊骇,道:“别人也便罢了,难道这富贵二字,竟吸引人至此,连惠娘那样清清白白可凭借手艺吃饭的女子,也要走这条攀附的路子吗?” 又道:“若果真如此,此处断乎留不得了。我们府里从来不做这些攀附之事的,小姐们何其金贵,怎能被这些不三不四的人编排了去?”一边说着,一边匆匆辞别了平哥儿,欲早些寻到黛玉,将这些内情禀告。 谁知才刚走了几步路,便被赖尚桂拦了下来。赖尚桂沉着脸道:“我远远看见你在和一名男子说话,那人是谁?” 晴雯无暇回答他质疑,只是着急说道:“赖二公子,出大事了!我方才听说这踏青宴上,有位贵人要来。你也知道我们家的几位姑娘,都是金尊玉贵的,从来不肯轻易见人,只因老太太说你家下了帖子相请,不好不给这个面子,她们今日才过来了。若是席间有甚么差池,不慎被甚么人冲撞了,这可如何是好?” 赖尚桂亦知道李纨、林黛玉、探春、惜春几个身份贵重,若果真在赖家的园子里受了委屈,赖家便是粉身碎骨也担待不起的。听晴雯这般说,他不由得唬了一跳,也顾不上盘问晴雯其他,只道:“怎么可能?今日下帖子只请了堂客。因二月里各家宴会不断,寻不到甚么高明的戏班,我哥哥才求了柳二郎看在他的面上,特意来串一出戏,这样席间才不冷清。过会儿便辞去了的。怎会冲撞各位小姐?哪里有甚么贵人要来?” 晴雯只当赖尚桂不是当家人,不管这个,犹自不信他说的话,摆手道:“我同你说不清楚。你奶奶在何处?我去禀明赖嬷嬷。有她老人家坐镇,必然诸事停当的。”一边说,一边举步要走。 赖尚桂忙去拦她,道:“如今奶奶在屋里病着呢,自是不在这园子里。”又道:“今日之会是我一手筹办的,我请了哪些人,未请哪些人,又岂会不知?” 晴雯这才停住脚步,诧异道:“我记得你从不理会这个,说爱那风雅清净,不喜人多,怎会特意筹办甚么踏青宴?” 赖尚桂深深看了晴雯一眼:“原来你还记得这个。我固然不喜人多,但着实盼着见你一面。上次你那般待我,我当时颇为恼怒,事后才惊觉仍旧撂不开手,朝思暮想,心中挂念得厉害。本以为前些日子我家请贾府阖宅过来吃酒,必然能见你一面,不想你竟然未曾过来。故而我这才禀了母亲,借了这个踏青宴的名头,特意请贾府众姑娘过来玩,不为别的,只为多见一见你罢了。” 赖尚桂这番话,最是大胆直白不过,晴雯始料未及,心中震惊不已,面上飞红,语无伦次道:“休得胡言乱语!你家办这踏青宴,自是为你择亲的,眼看着这园子里许多年轻姑娘,一个个大家出身,才貌双全的,又同我甚么相干?若你再这般胡言乱语,我必告诉你奶奶,到时候要你好看!”一面说,一面仗着身子灵活,一扭身,绕到赖尚桂身旁,飞也似的逃走了。 赖尚桂见她面作羞涩之态,心中十分得意,便如同晴雯已经开口应承了他一般,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笑道:“若你禀明我奶奶,我奶奶她老人家必然会点头应承的。”又大声问道:“过些日子,我求了官媒去你家提亲可好?” 他见晴雯听了他的话,不肯停下来,反倒逃得更快了,只道此事有几成胜算,心中颇感欣喜,不觉笑出声来。 晴雯又往前奔了几步,见终于甩脱了赖尚桂,这才放缓脚步,调匀呼吸,心中思忖:“这事倒是奇了。倒不知道信谁的话才好。”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祝小天使在新的一年里,天天快乐,事事顺心! 以及:上一章有改动。
第161章 长忧 正在这时, 那戏台之上却吵嚷起来,鼓乐之声都停了。 那小旦唬得甚么似的,一句戏唱到一半, 硬生生收住了声, 一脸局促不安。 只是众堂客都不曾留意到他的惊慌, 众堂客的目光, 早被戏台之上突兀现身的一位华服男子吸引住了。那男子头戴二龙抢珠束发宝冠,穿一件石青色花开富贵缂丝箭袖,足下是一双青缎黑底的方头朝靴, 贵气不凡, 尽显风流。 赖尚桂为此间主人,正带着小厮在外围招呼, 见此变故早挺身而出, 冲到戏台前,大声斥道:“尊驾是甚么来路?此地乃我家的私园,你怎么进来的?便有事时, 也请先退下再说, 莫要冲撞了我家的贵客。” 赖尚桂此处挺身而出,言行举止,其实颇有几分可圈可点。赖家既出面举办这等踏青宴会,自要处处妥帖, 本就是自家园子, 早已清过场的。此时却莫名其妙冲出一名年轻男子来, 未免他家失了面子, 更教戏台之下那些千金小姐们躲避不及, 尽显尴尬。 但如冯紫英之妹、兰香坊惠娘等人,却是冲着那甚么贵人来的, 这时见这陌生男子气度风姿,心中早已料着几分。冯紫英的妹妹们养在外头,最是活泼不怕人的,此时便有一个身穿葱绿衣裳的叫道:“赖二爷且息一息火气。此人这般模样,一看便不是那寻隙闹事的宵小之徒。既然此时过来,必有道理,且听他说一说,再做计较。” 兰香坊惠娘也忙倾身笑道:“正是呢。既能进此园,想来必是哪位带进来的亲朋故友,若是忙着喊打喊杀,岂不是失了待客的礼数?” 赖尚桂本不擅长应付这个,被两个年轻姑娘这般一挤兑,早愣住了,忙道:“我几时说要喊打喊杀了。不过是怕冲撞了诸位贵客罢了。” 那葱绿衣裳的女子笑着说道:“哪里说得上冲撞。赖二爷言重了。此处风景宜人,招待亦颇为尽心,我等相谢还来不及呢。” 众人听他们你来我往的争论,早开始猜测戏台上那男子的来历了,只盯着他上下打量,暗想:“观其口气,似不像久居京城的王孙公子。难道竟会是那位贵人吗?” 便见戏台上那男子朗声说道:“在下本是柳二爷的朋友,今日柳二爷过来串戏,极力邀了在下同往照应,见此地说不尽的富丽豪奢,未免感慨几句罢了。” 宁国府尤氏之妹尤三姐自柳湘莲现身之后,只暗暗留神他的一举一动,本对这戏台上突兀出现的华服男子不屑一顾,此时听说他自言是柳湘莲之友,心中倒起了些爱屋及乌的意思,听了他的话,忙问道:“难道此处可有甚么不妥?” 那男子先拱手向尤三姐施了一礼,方道:“京城之中繁华盛极,京城之外却是饿殍遍野,可谓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了!” 这“饿殍遍野”四字一出,场上各家姑娘齐齐露出惊色。探春一向胆识最壮,忙大喝一声道:“你好大的胆子!如今太平盛世,圣上和太上皇老人家最圣明不过,百官恪尽职责,黎民安居乐业,又哪里来的饿殍遍野?休要在此妖言惑众!” 那男子不慌不忙,先向着探春行礼,举止从容雅致,引得一众女子心中暗叹:“好一个谦谦君子!” “去年四省洪水,三省蝗灾,苛捐杂税又重,那受灾之地的老百姓,早已将树皮草叶都吃净了。便是那未曾遭灾、一向物产丰饶的极北之地,也被冰雹砸坏了不少庄稼。故而自北向南,多有饥寒交迫的流民,扶老携幼,浩浩荡荡,背井离乡,往各处逃荒的。”那男子说话间虽是文质彬彬,但语气竟颇沉痛,“京城外头亦有许多流民,但有官兵守着,都不许进城。此时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地上连个草叶都没有,城外横尸野地、甚至易子而食者,比比皆是。” 众小姐自幼养在深闺,十多年光景里出门次数屈指可数,又怎知道外头的事?听了这华服男子之言,未免惊惧不安。那多愁胆小如尤二姐者,已是吓得哭了出来,也不敢大声哭,只拿帕子默默拭泪,不知道想起了甚么。 就连探春,虽每日里为了贾府开销忧心忡忡,一心想着节约些开支,却不知道外头形势已是到了这般严峻的地步。她本是聪慧之人,见华服男子说话有理有据,心中早已是信了他之言。只是自家困于深闺,对外间黎民之事,亦是束手无策,只能扼腕叹息了。 “先生忧国忧民,小女子惠娘,深为叹服。”一片静默之中,却是惠娘先开口了,“尚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 那华服男子忙向惠娘行礼,笑道:“在下姓胡,草字长忧,长居淮扬一带,以烹饪为生,这几日为了饕餮宴才来京城,倒是让姑娘见笑了。” 惠娘听华服男子所说,和自己先前所知那贵人的讯息并无差别,心中欢喜,说出的话格外奉承:“长忧先生雅量高致,竟为我平生所见之最。小女子佩服,佩服!” 胡长忧一笑,目光中对惠娘颇有赞许之意。正欲开口说话间,突然又见先前冯紫英那位穿葱绿衣裳的妹妹开口大声说:“长忧先生,你为了黎民百姓烦恼,我等虽是闺阁女儿,却亦仰慕先生之心。这便欲捐二两银子赈济灾民,虽甚微薄,却已是我积攒了几个月的了。烦请先生莫要嫌弃,将居所告知我等,稍后我等自会遣人将银钱送上。” 胡长忧闻言面露喜色,笑道:“想不到闺阁之中竟有这般奇女子!我等须眉自叹弗如!我先代城外灾民谢过姑娘高义!”朝着绿衣女子的方向深深拱手做礼。绿衣女子见得了胡长忧赞许,心中得意非常,顾盼四下,自以为得了头筹。 胡长忧笑着向众女子道:“不瞒各位奶奶、小姐。我如今意欲在城外设棚施粥,只是囊中羞涩。若是列位能看在苍生面上,施以援手,在下感激不尽!” 众小姐中有许多人暗地里都是为了攀附贵人而来,此时见他开口相求,且想起城外饥民的惨状,早动了恻隐之心,胡长忧刚一开口,便一呼百应,场面分外雀跃。 事已至此,那赖尚桂目瞪口呆,欲要阻拦时,早被绿衣女子和尤三姐等人骂了一句“冷血自私”,便再也不敢说甚么了。其后尤三姐又代胡长忧向赖尚桂索要银两,赖尚桂少不得从自家私蓄中取了五两银子来,交与胡长忧。 此情此景,场上的奶奶小姐们纵然心有疑虑,不想趟这趟浑水,却也不成了,只得胡乱拿出一点银子来打发过去了。又有当场拔了头上珠钏、颈间璎珞、腕上环镯的,不一而足。 胡长忧索性捧了个黑漆雕花方盘拖着,一路施施然问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小童,一旦有人捐钱捐物,那小童便取了纸笔,将那捐赠之物和捐赠之人的名姓记载于册,言说日后若撰文立碑,也好有个凭借。 众人见他处事有节,更加为之折服,那捐赠财物者竟更多了。 胡长忧一路走来,竟如那道士化缘一般,只问到李纨时,却碰了个软钉子。李纨笑道:“先生高义。只我家这些年每年在城外设棚施粥,做功德善事,年年如此,不曾拖延过。故而竟是不必麻烦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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