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被贾赦这般当面数落,不由得脸皮紫涨,正想说些甚么圆一回面子,却听得贾母已是开口道:“大姐儿是你和赦儿的孙女,这嫁妆的事自然是大房的事。不过我这个做曾祖母的,也不好忘了她。这个匣子里的几件首饰,便是与她将来添妆用的,凤丫头你代大姐儿收好了,莫要糟蹋了。” 贾母话音刚落,琥珀便将那红木匣子打开,与众人看,只见里头是一只彩蝶穿花盘丝嵌绿松石金簪,又有一对东珠腕串,上头的珠子灿烂夺目,大如雀卵。 贾母这首饰匣子一出,邢夫人羞愧得无地自容,再也不好说贾母偏心等语。王熙凤更是千恩万谢,眼中含泪,挣扎着起身,向贾母拜了几拜。 众人见贾母这般架势,早被唬住了,再不敢有一句质疑,众人眼睁睁看着琥珀又捧出一个个小匣子,扬言是送与探春、惜春二位姑娘添妆之物,探春那份由王夫人代收了,惜春那份却交与尤氏,最是条理分明,滴水不漏。 王夫人口中不言,心中却默默计算,待到算出贾母这前前后后已是花出去了近三万两银子,不免又是吃惊,又是疑惑。吃惊是吃惊在,虽这些京城贵妇个个都有私房,任谁变卖了头面私房都够中产之家一辈子过活的,但贾母私蓄之丰足,仍然在她想象之外。疑惑却是因为,她知道诸子孙之中,惟儿子宝玉最得贾母之心,如今儿孙皆分得了私房,难道独独落了宝玉不成?总不至于。 王夫人正胡思乱想着心事的时候,贾母又开口说道:“如今我欲搬出去和宝玉单过,倒也不是要宝玉同你们断了来往的意思。只是分家之后,你们两房若领了甚么罪责,都不关我老太婆和宝玉的事了。我尚有些私蓄,须留着,以备供应日常开销之用。这般安排,你们服还是不服?” 贾赦、贾政等人先前听她说领甚么罪责时候,只当贾母说笑,纷纷道:“母亲言重了。孩儿们皆兢兢业业,报效朝廷,虽未必有功,却决计不至于获罪连累全家的地步。”等到贾母话锋一转,又说到余下私蓄应付日常开销时候,贾赦、贾政又觉得羞愧,暗想好好的一家子,何至于闹到这种地步。但是他们羞愧归羞愧,却断然不肯开口说出无须老太太花费,自家肯出钱供给老太太这边日常开销。 当日又闹腾了许多,一场分家大戏终究落幕。贾赦、贾政等人落了面子,但凭空得了老太太五千两银子的私房,各有感触。 贾赦坐在邢夫人房中,翻来覆去将那紫檀木雕花的银票盒子看了又看,方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老太太竟然身家丰足至此。先前倒是小看她了。只不知道她还给宝玉留了多少,想来她那般宠爱宝玉,只怕少说也有几千两银子呢。” 邢夫人道:“她偏疼宝玉,尽人皆知。幸而她也留了银子给大房,论礼数,竟是面面俱足的。” 贾赦想起此节,却也不得不点头,但转头想起从小因父母偏心所受的气,复又不平起来,道:“你方才同她扯甚么大姐儿?大姐一个丫头,人人皆知她没人疼没人爱的,长到几岁大小才有个正经名字,你拿她说事做甚!岂不是上赶着得人褒贬?” 紧接着又将那五千两的银票拿在手里数了又数,嘿然说道:“区区五千两银子,又顶甚么用?通判傅试家过来求我替他在军中谋个新差事,一送便是五千两银子。也不过是费我一句话的工夫。如今这多年母子的情分,也就值这五千两了。嘿嘿!” 邢夫人见他说话颠三倒四,情理不通,心中暗暗摇头,但不敢深劝,只得眼睁睁看着贾赦吩咐摆酒设宴,将院子里那些美貌姬妾皆叫了过来陪着他喝酒。 这边贾政和王夫人虽也有许多怨言,但王夫人细细一想,想到日后不用晨昏定省,在一旁立规矩,心中反倒轻快起来。
第222章 析产(下) 王夫人暗地里问贾政:“老太太哪里有这许多体己?怕不是将这么多年的积蓄同嫁妆皆折干净了, 将来又能有多少钱落到宝玉手中?” 贾政哪里肯理会这些俗事,见王夫人问,只含糊说道:“老太太是个明白人。必然不会亏待宝玉的。想来总还有两三千两银子罢。略俭省些, 咱们再常供奉些, 也就尽够了。” 王夫人冷笑道:“如今满京城的人都知道我不孝顺公婆, 不知道怎么在背后笑话我呢。老太太这般有能耐, 最有主意不过的,哪里肯要咱们的供奉?” 想了想,竟是越想越气, 向贾政道:“你那小妾生养的一子一女还得靠咱们养活呢。老太太那边, 又哪里轮到咱们照应?” 贾政也知道王夫人所说是实情,再加上提及赵姨娘的一对子女, 倒不好与王夫人争竞了, 只得讪讪退出。他一个人躲在书房里,喝了点闷酒,自嘲般说道:“一个人平生最怕老婆, 便是舔老婆的脚恶心呕吐, 还得编个谎话说胃里犯酸。这天底下怕老婆的人,除了我外,还有哪个?” 一面说,一面醉醺醺地去寻赵姨娘了。身边长随忙在旁搀扶, 又有婆子在前头挑灯引路。 一时到了赵姨娘屋里, 赵姨娘忙赶过来嘘寒问暖, 又亲自捧了一杯茶过来与贾政醒酒。贾政心中刚宽慰了些, 忽然看见赵姨娘拿帕子拭泪, 惊问缘故,赵姨娘哭诉道:“老太太闹着要分家, 琏儿、宝玉、兰儿个个得了好处,连大房里巧姐平日里爹不疼娘不爱的,老太太也赠了她首饰为将来添妆。偏环儿甚么都没落到。难道环儿不是老太太的亲孙子?” 贾政听得不耐烦,劝道:“这也不算甚么。男儿理应志在四方。等到环儿长大了,家里难道还能少了他的?何必教老太太破费。若说老太太偏心,怎么就将首饰分给探春了?再者宝玉不是也甚么都没落到,也没见他们抱怨。” 不提起贾宝玉还好,一提起贾宝玉,赵姨娘就是满肚子的怨气。“老爷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国公爷当年征战时候,私下里不知道抢了多少金银宝贝,未曾充公,皆收在老太太的私库里呢。人人皆说老太太的私蓄只怕有两三万两银子之多,衣裳头面和各种奇珍异宝更是不计其数。将来怕不是都是宝玉的。这也难怪,谁教宝玉这么有能耐,会调.教丫鬟,连他房中的丫鬟也能勾搭到贵人了呢。过几天便是侯夫人,啧啧,这等能耐,环儿哪里能有?” 贾政本是满肚子的郁闷,听了这话,更是窝火,向赵姨娘吼道:“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你哪里知道老太太的良苦用心!老太太提携晴雯,还不是为了阖家的前程考虑!旁人说我父亲私藏金银也就罢了,如何你也在这里乱嚼舌头?再者这回老太太单是花出去的,便不下三万两银子。人人皆赞她想得周到,哪里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贾政说到这里,又想起闹分家的起因,皆因贾环和王夫人的丫鬟彩云有染,彩云同赵姨娘的丫鬟小鹊儿说了几句闲话,才引发这场轩然大波。当下道:“你也是个做母亲的,自该好生教导教导环儿,教他好生安心读书,书中自有颜如玉。如今他和太太的丫鬟一同厮混,教人看见了像甚么样子?何况传些闲话,更是不妥当。” 说到这里,忽而觉得赵姨娘虽有几分姿色,但见识浅薄,不堪之至,一时怒起,拂袖而去。 贾政房中,王夫人上了年纪,且不解风情,惯会装腔作势惹人厌烦,陪嫁周姨娘比王夫人年纪还大,只因对王夫人忠心耿耿、谨小慎微、苦熬了大半辈子才得了姨娘之位,实则年老色衰,不中贾政的意。故而也惟有这个赵姨娘能略宽慰贾政之心,一向甚为得宠,颇为回护。 赵姨娘几时见过贾政冲她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呆住了。贾政走出去好远,她才回过神来,怔怔落下泪来,向她丫鬟如意儿抱怨道:“我又有甚么错。谁不知道邢夫人身边那丫鬟吉祥儿,原是我的丫鬟,邢夫人欲要了她过去时,我便晓得人家要向二房下手了。几番求告老爷,哪个肯与我做主。果然吉祥使了个套子,小鹊儿这个傻孩子便将甚么都说出来了。如今彩云和小鹊儿皆被撵出去嫁人,便是惩罚也是够了。为何还要冲我甩脸子?” 如意儿初来不久,原是顶替吉祥儿的缺的,听了赵姨娘的话,只能唯唯诺诺,不知道该如何劝才好。那赵姨娘的哭声更加大了。 夜色已深,寒风凛冽,贾政刚出了赵姨娘的院子,就被寒风冷得直打哆嗦,心中也渐渐清明起来:赵姨娘自是个糊涂的,但是他除了赵姨娘处,又有何处可去呢?踟蹰片刻,欲要回去,偏又听见赵姨娘的哭声,深感头疼,只得回到书房胡乱过了一夜。 等到史家姗姗来迟,史鼎之妻忠靖侯夫亲自携了史湘云过来时,贾府分家一事早已尘埃落定,宝玉夫妇已挪到她院子后头居住,又依了贾母的要求,在西角门同她院子之间隔了一道墙,垂花门边上另开了一扇门,方便她进出,平日里穿堂后门紧锁,便是邢夫人王夫人过来请安,也只得坐上车子从荣宁街走。 忠靖侯夫人心中虽觉怪异,只不好多说。史湘云却在贾母身边养了几年,最是心直口快,忍不住问道:“究竟发生了甚么变故,竟发这么大的火?” 贾母笑而不语,向忠靖侯夫人道:“保龄侯调任外省,我原拟唤了湘云过来住,偏生出了这回事,倒不方便过来了。幸亏忠靖侯高义,收留这丫鬟。不然的话,还不定怎么闹腾呢。”又问:“这孩子前几年已是许了人家,想来年后便要发嫁了。此事有劳侯夫人了。” 忠靖侯夫人忙道:“老太君客气了。都是一家人,自是分内之事。” 史湘云听见她们谈论自己的婚事,她虽是个爽朗的性格,却也免不了有几分羞涩,忙借口去看林姐姐,低头跑开了。到了林黛玉房中,黛玉却在听管家娘子们回事情,听得湘云头昏脑涨,瞠目结舌。等到众娘子都走了,湘云方向林黛玉感叹道:“想不到管家这般烦!事无巨细,样样都要过来问,亏林姐姐耐得住性子。”又问:“我二哥哥去哪里了?他房中的晴雯,如何竟发达了?我们前些日子听到这桩奇事,只当是旁人编出来的故事,想不到真有此事。” 史湘云这般连珠炮一样的询问,林黛玉少不得含笑一一回答。 先说:“这点子事算甚么,不过老太太房中的琐事罢了,一会子便回完了。从前在府里时候,那些个管家娘子,才真正难缠呢。” 又道:“你二哥哥去外面访友了。说来也是奇怪,他这些日子倒越发上进了,在太学里结交了些新朋友,每日里切磋印证,倒也有趣。” 因见史湘云对晴雯之事颇感兴趣,道:“她在后头绣嫁妆呢。说起来倒有几分对不住她,原本可从国公府风光出嫁的,如今却不得不就简了。” 史湘云看林黛玉听完管家娘子回话,又开始看账,竟是一刻未停息的,心下忖度也不好打扰她,遂顺着她的指引,悄悄到了后头,只见晴雯头上挽着西施髻,插着一只百鸟朝凤流苏宝簪,身上穿着银红撒花缂丝大袄,下头是青金闪绿五彩绣锦裙,正是富贵人家小姐们的装扮,身材婀娜,十指纤纤,坐在廊下绣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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