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杏含笑向灯姑娘道:“何以这般客气,这倒教我不好意思了。” 灯姑娘亦含笑回答:“这又算得了甚么?我这日来兰香绣坊寻那惠娘说话,不想她如今倒开始拿大了,不肯认从前的旧相识。想当年我家姑娘还救过她命呢。我本来就预备着来此处喝茶,一个人枯坐却也无聊,既遇到了你,也算是缘分一场,同饮同食又有何妨?” 小杏听到这话,心中一动,忙问灯姑娘道:“这又是怎么说,这惠娘在京中成名已久,堪称京中第一绣娘,出门时候也是许多人跟着的,从未听说出过甚么事。我看你年纪也不算大,你家姑娘想来年纪甚小,如何竟能救了她?” 灯姑娘喝了一口茶,一副神色淡然的模样:“你有所不知。那年她在西山之中,不知道被何方宵小暗算,吃了大亏,天寒地冻时候,偏偏衣履单薄,差点没被冻死。我家姑娘当年是荣国府贾家的大丫鬟,颇有体面,那回恰好跟着主子出游,路上遇到她,瞧她可怜,赠了衣裳与她,又遣人送她回去。不然的话,她岂有命在?你若不信时,只管往街面上打听打听,那年她还亲自递了帖子去贾府,说要感谢我家姑娘的救命之恩呢。不想她如今一朝得了势,竟翻脸不认人了!” 小杏听了此言,不免同灯姑娘起了同仇敌忾之心,冷笑道:“如今哪里算得了势?不过一个没名没分的外室罢了。仗着年轻会些针线活,成天张牙舞爪的讨人厌,将来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灯姑娘点头附和道:“我也这般说。世人皆说京城之中,她的针线最好。我看倒也不见得,只怕她还不如我家姑娘的针线活好呢。那年我家还不曾救她时,不慎扯破了一件缂丝衣裳,无奈之下求上门去,她狮子大张口,一开价便是一千两白银。后来我去求我家姑娘帮忙,姑娘二话不说就开始穿针引线,过几日再去看时,那衣裳竟跟新的一样,连补过的痕迹都寻不出来,真个是天衣无缝。” 小杏听了这话,心头狂喜,又怕灯姑娘信口吹答话,道:“哪里能有这般厉害!那缂丝衣裳岂是好补的?更不要说补得天衣无缝了。莫不是你在说笑?” 灯姑娘正色道:“这等大事怎能拿来说笑?你道我家姑娘是哪个?实不相瞒,她便是如今的顺义侯夫人,曾在故去的老太妃娘娘跟前服侍过的,连老太妃娘娘也対她的手艺赞不绝口,甚是喜爱。若无些过人的长处,宫中又怎会下了旨意,专程给她指婚,要她嫁给顺义侯当正室夫人?” 小杏失声道:“原来你说的便是顺义侯的夫人!我先前也听我家主子说过,说她最是德行出众,才貌双全的,原来这女红竟比惠娘都要强吗?” 灯姑娘满脸自矜自傲之色:“这个自然。若不是我家姑娘嫁入高门,她原本盘算着要自家开一个小绣坊,同那惠娘争驰一二的。若手上无几分真功夫,又岂敢如此打算?” 小杏听了默然不语,只低头暗暗盘算。灯姑娘只当未曾瞧见一般,自顾自吃着桌上的果子。不多时,一盏茶落肚,小杏忙再三谢过,起身告辞。 之后几天,晴雯闲坐家中,自顾自做针线活,偶尔同鸳鸯、麝月等人说一两句话。 此时她即将被休的消息已在东安郡王府里疯传,许多人都想着看笑话,先前投靠她的那些人一个个心思浮动,想着另谋出路,除却从贾家带来的几房并毛遂自荐的来顺一家外,诸人已渐渐不大服管教,阳奉阴违者众,有盼着她倒霉然后改投明主的,也有想趁乱谋些好处的。就连南安太妃和永昌公主送的两个丫鬟,也不及从前那般听话。 这日晴雯晨起梳妆,见粉盒中的粉空了,心下诧异,忙吩咐道:“瑞彩,你去寻郡王妃身边的管家娘子问问,就说我这里没合用的粉了,这个月份内的还未得呢,教她现支了领了来。” 瑞彩却杵在那里不肯挪步,见晴雯面带疑惑望过来,方道:“夫人,以我的愚见,还是莫要麻烦人的好。这两天府里风言风语,连我都觉得抬不起头来,又怎能在这个时候强出头,为了一盒粉一瓶头油之类的小事跑出去自取其辱?何况管家娘子那些从外头采买的胭脂水粉都是用不得的货色,夫人从前用的,连市面上顶好的货色也不能够比,如今急切间又向哪里寻去?” 晴雯听了,心中极是不悦,正待发作时,麝月已是走过来,向瑞彩斥道:“放屁!常言道主辱奴死,既是听到那些人在造谣生事,说主子的坏话,就该一把揪住,同他们好生分辩才是。咱们皆是坐得端,行得正,又有甚么好抬不起头的?既然知道夫人平日里用的胭脂水粉皆是外头买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就该好生看管着才是,前几天我看时还有大半瓶,如何这时候反倒没了?” 蕙香也在旁边说道:“夫人很应该翻翻瑞彩姐姐的梳妆盒。前几日我见她慌里慌张把一个纸包塞进去了。只怕是她监守自盗,偷偷拿了夫人的茉莉粉呢。” 瑞彩冷笑道:“休要胡乱污蔑人!我本是永昌公主府上的,又有甚么好东西没见过,又怎么会贪图夫人的茉莉粉?” 谁知庆云从外头进来,大声道:“这算甚么?你是永昌公主府上的又有甚么稀奇,我还是南安太妃府上的呢。你拿这个来压人,又压得住谁?你若不服气时,请咏荷姑姑替咱们做个见证!” 几个丫鬟偷眼看晴雯脸色,见晴雯一脸默许的样子,遂一路打闹,到咏荷姑姑处。那咏荷姑姑原是老太妃娘娘在世时,赏赐给晴雯的女官,论品级最是超脱,倒比教养嬷嬷还高些,整日隐在厢房中吃斋念佛,不理俗事的。 此时几个丫鬟吵吵嚷嚷,说院中有了失窃官司,请咏荷姑姑做个见证。咏荷起初不愿意,后来庆云在旁道:“姑姑请细想,这瑞彩是永昌公主府上的人,便是做了错事,想来夫人碍着永昌公主的面子,也不好惩治的。但家中怎好姑息养奸,还是请姑姑出手,最为妥当。” 咏荷听了这话,才起身同众丫鬟一起到了丫鬟房中。早有庆云和蕙香两人上前,将瑞彩的梳妆匣打开,在里面翻了一阵子,将一个纸包寻了出来,打开看时,异香四溢,沁人心扉。 咏荷细眉一挑,神色微变:“这便是你们说的茉莉粉?” 蕙香点点头,抢先道:“正是。原是在贾府时候,宝二爷同晴雯姐姐一起捣腾出来的好东西,后来茜雪姐姐出嫁时候,宝二爷便做主教她把方子一起带过去了。” 麝月听她说得夹杂不清,忙向咏荷姑姑解释道:“她口中的茜雪姐姐是宝二爷房中的丫鬟,和夫人年纪相若,两个人最为投契,情同姐妹。茜雪嫁给城中一户姓江的人家,那家在外头做些小买卖,最是公道老实的,故而她出嫁时候,宝二爷下了恩典,把那个方子一起给她了。” 咏荷若有所思,接过那纸包细细看,只见那些茉莉粉颗粒极细腻,轻白红香四样俱全,扑在脸上,极易成妆,又不浮粉,便是宫中也不曾见过这等佳物,不由得赞道:“怪道夫人这般善于装扮,原来正是家学渊源。”又低头问瑞彩道:“如今人赃俱获,你还有甚么好说的?”
第243章 起赃 瑞彩原本有几分姿色, 永昌公主送她过来时,也存了一番心事,谁知穆平竟是个老实人, 向来对丫鬟不曾多看一眼的, 平白辜负了她这如花美眷, 无人之时不免长吁短叹。 如今府中人人皆传着晴雯将遭休弃, 瑞彩便道是自家机会来了,自忖那晴雯原是荣国府的丫鬟出身,自己是永昌公主府的丫鬟出身, 论出身倒也不差甚么。晴雯既然能飞上枝头一朝富贵, 她又有甚么不能呢? 因了这个缘故,瑞彩这几日越发打扮得花枝招展, 她早知晴雯所用的脂粉皆是上上之品, 便是宫中,只怕也不能得的,早动了艳羡之心, 此时更是无所忌惮, 趁着众人不备,大大方方将那粉盒之中的紫茉莉粉一并倒出,私藏到自己梳妆盒里。 瑞彩原本以为她这样的小动作无人觉察得到,岂料早被蕙香看在眼里。若是只有蕙香一个人嚷嚷, 便也不能成事, 谁知庆云同她存了一般的心事, 看她便如同看敌人一般, 在旁帮着蕙香说话, 几个丫鬟闹成一团,都说要揪出家贼。闹来闹去, 竟闹到了咏荷姑姑那里,在她眼皮子底下人赃俱获,却是无可辩驳了。 瑞彩额头便有冷汗渗出,那用茉莉粉匀过的脸原本是极白皙的,此时被汗水一浸,却也有几分灰头土脸起来。瑞彩强行稳住心神,狡辩道:“不过半盒茉莉粉罢了,也值得你们如此小题大做?我在永昌公主府见过的好东西多了去了,单她出嫁时公主赠她的嫁妆,便足够买几百几千车的粉了。” 蕙香撇撇嘴道:“休要胡乱说大话。你不知道,这茉莉粉是用极品的紫茉莉花种碾碎了,兑上香料制成的,茜雪姐姐在外头卖时,少说也要卖一两银子一盒,公主赠我家夫人的嫁妆虽贵重,又如何能买几百几千车的粉?” 庆云在旁听得不耐烦,大声叫道:“这时候休要扯甚么嫁妆不嫁妆的。永昌公主因爱惜夫人,这才出手与她添妆,又同你这个小丫鬟有甚么关系?难道永昌公主教你当家贼,偷偷拿主子的财物了?若是放在我们南安太妃府里,这等刁奴,早一顿板子打死了的!” 瑞彩眼见自家难以幸免,便想着也不能教对家好过,突然间尖叫着大声道:“你又有甚么资格说我?你不是也偷偷藏了主子的玫瑰胭脂?你说你是南安太妃家里出来的人,偏偏眼皮子浅,你这等刁奴,为何没被一顿板子打死?” “胡说!我几时偷拿了夫人的玫瑰膏子了?”庆云惊惶失措,四处张望。 蕙香惟恐咏荷姑姑听不懂玫瑰膏子的意思,在旁解释道:“这玫瑰膏子,便是我家夫人常用的胭脂,是选了上好的胭脂拧成汁,配了玫瑰花露蒸成的。因玫瑰花露难寻,一年到头统共也就得了那么几瓶。前两天伺候夫人梳妆时我还纳闷呢,如何这么快这玫瑰膏子便用完了。” 咏荷听了,便向庆云道:“此时若治你的罪,谅你不服。若是装作没听见,轻轻放过,想来瑞彩又不服气。如今之计,只得请人搜一回你的梳妆匣了。” 麝月、蕙香等的便是这句话。咏荷话音刚落,便冲上前去,将庆云的梳妆匣也里里外外翻检了一回,谁知遍寻不见所寻之物,正疑惑沮丧间,麝月突然觉得庆云床铺不甚平整,忙掀开来看时,却见两个白玉雕玫瑰花小盒子端端正正藏在床下,正是晴雯平日所用的胭脂盒子。 蕙香笑道:“这个更厉害些,竟连胭脂盒子一起偷了过来,偏生咱们屋里这么多双眼睛,竟然都没看见,差点被她瞒了过去!”一面说一面把那两个白玉盒子奉上。 咏荷打开盒子,迎面一股玫瑰清香扑面而来,见盒子里玫瑰膏子只用了一半,色泽嫣红,厚密细腻,忍不住称赞了句:“果然是别出心裁。连我在宫中这许多年,也未曾见过这等好物。怨不得连庆云这样见惯世面的,也一心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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