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一旁丫鬟见机,奉上茶盘。晴雯亲捧了那盏茶递与梅姨。只听得穆平在一边道:“梅姨,你老人家只管保养身子便是,今后莫要再提甚么妾室不妾室的。难道你竟不知道,我早在太上皇老人家面前立下重誓,这辈子再不纳妾的?”梅姨一边喝着晴雯奉的茶,一边听穆平说这些话,一口茶差点没噎住,心中也不知道是甚么滋味。 一时晴雯带着自己的丫鬟悄悄退出来,只留穆平同梅姨两人说些私房话。 鸳鸯一路忍着气,一直等到回到正院,见左右无人之时,方向晴雯道:“这梅奶奶竟是个头脑不清不楚的。怨不得带着侯爷在外头白受了那么多的苦。夫人这般恭恭敬敬,妥善安置,待她不可谓不尽心,任甚么人也挑不出毛病来,她当心中有数,正该投桃报李才对,却当着夫人的面说出甚么纳妾的话。好煞风景!” 晴雯沉默半晌,方悄悄向鸳鸯道:“你有所不知,她向来便是这个性子。我在老太妃娘娘跟前服侍时候,老太妃娘娘也跟我提过此事。说她最是忠心耿耿,也肯为了主子吃苦受累,从不计较回报的,皆因这不合时宜的脾气,一直未能晋升。老太妃娘娘叮嘱我说,她登闻鼓那次,已是伤了本源,如今虽尽心竭力供养着,却也命不久矣了。故而特意让我多多容让她,莫要和她计较。” 鸳鸯听了此语,反倒为梅姨难受起来,叹道:“若是早早改了那性子,又何至于如此?” 想了想,又道:“只是这天底下的事情,却是难说得很。若是她果真是个伶俐的,那年早早带着侯爷认祖归宗,只怕这会子也折在铁网山了。” 晴雯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由此可见,这荣华富贵,亦有个限度。若是过了这个限度,也便不好了,平日里还要多收敛些,谨言慎行方是。” 又问道:“我那哥哥嫂子,他们平素的脾气,想来你也尽知的。少不得劳你平日多照看着。如今他们可曾作了甚么妖了不曾?” 鸳鸯答道:“他们见这府里每日好吃好喝的供应着,又有每个月四两银子的月钱,连同他们房中的婆子丫鬟,总有六七两之多,高兴还来不及呢。故而你嫂子每次见了我,总是恭恭敬敬唤我鸳鸯姑娘,客气得紧。想来是不至于出甚么岔子的。” 晴雯听了这话,才放下心来,顿觉再无后顾之忧。此后每日里只管往梅姨房中嘘寒问暖,送些吃食衣物等。梅姨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向她道:“我老婆子一个人自在惯了。你莫要日日想着照应我。当年亲王在平哥儿这个年纪,早就儿女成行了,你也要努力些,早些生个大胖小子才好。” 晴雯被人催得多了,此时倒也不燥不恼,笑着说道:“梅姨所言甚是。只是我和侯爷能有今日,多赖老太妃娘娘眷顾之功。如今她已登仙界,距今尚不足一年,若这时着急孕育子嗣,岂不是显得对老太妃娘娘不够恭敬?” 梅姨道:“如今忠顺王爷府和东安郡王府还在着急办喜事呢,宁可不筵宴音乐也非要两家结亲不可,又怎来得及怪旁人?” 见晴雯只管微笑,并不应声,只得微微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你和平哥儿既然有这份心意,我又岂能催着教你们做恶人?只是哥儿正是年轻火气旺的时候,莫要太过委屈他才好。” 这话实在说得露骨,旁边服侍的丫鬟婆子听了,无不偷偷掩面而笑。晴雯却不好同她一个行将就木之人计较,忍了又忍,方憋出一句:“梅姨只管放心。”余者便不肯多说了。 正在这时,突然见鸳鸯走进来,向晴雯禀道:“前面有要紧事等着夫人裁处呢。” 晴雯心头暗松了一口气,忙辞别梅姨,随着鸳鸯走出来。 蕙香亦在后头抿嘴笑道:“鸳鸯姐姐难道有甚么耳报神不成?如何知道夫人正在为难,偏这会子过来解围?” 鸳鸯诧异道:“这个确是不知。实是有要紧事要请夫人到前头来。不过既能解了夫人的围,却是意外之喜了。” 晴雯忙问何事,鸳鸯面上神情甚是微妙:“禀夫人,江家娘子,就是茜雪,过来求见夫人了,说是要投身咱们家,以求庇护。” 晴雯听闻也甚是诧异。茜雪当年得贾宝玉恩典,放出去当了自由人,其后风风光光嫁给江家,成为许多丫鬟心向往之的事情。这才过了多久时间,如何竟要投身为奴,以求庇护? 晴雯心下诧异之至,忙随鸳鸯回到正院,那茜雪早在厢房中等候多时了。见晴雯回来,一言不发,倒头便拜,晴雯忙一把拉住,追问缘故,茜雪才道:“不敢瞒夫人,如今这世道,生意越发难做了。先前日子锦衣府的仇太尉家里到铺子里买东西,偏要说那玫瑰膏子的胭脂使得是进上的玫瑰花露,说江家私自用进上贡品,犯了禁忌。夫人请细想,那进上的玫瑰花露,自是有数的东西,以荣国府之势,也只不过能得几瓶罢了。后来咱们仿着那玫瑰花露的香味和制法,自家才制成了的。在外头卖,用了极好的白玉盒子,也不过一两银子罢了,如何敢用进上之物?” 晴雯诧异道:“这可是奇了。难道这仇太尉家里竟不知道你是贾家出来的人?” 茜雪哭诉道:“他们自是知道的。我夫君同他们争执之时,还说起过。他们说,正是因为知道我是贾家放出来的丫鬟,这才疑心我用了上用的玫瑰花露呢。说昔年府中极盛时候,多有那进贡的地方官前来拜会,甚么玫瑰露茯苓霜甚么的进贡之物,应有尽有,说必要从我夫君口中,追问一些线索呢。” 晴雯闻言震惊,同鸳鸯交换了一个眼色,方安抚茜雪道:“你莫要着急,此事尚需从长计议为好。你放心,那铺子里还有我的份子在,怎能眼睁睁看着被人冤枉诬陷了去。至于投身为奴却是不必了……” 茜雪带着哭腔打断她的话:“如何能不着急。便在今日,一干不知道从甚么地方过来的官差已是将我夫君捉走了,他原本身子骨便单薄,若是拷打之下……”想到凶险之处,忍不住凄楚而哭。 鸳鸯和麝月等人忙过来扶住茜雪,将她扶到一边休息去了。 晴雯坐在那里思忖半晌,不由得心惊肉跳,同鸳鸯私下里商议道:“我隐约记得仇太尉一家同贾家原本就有几分面和心不和。只他是忠顺王爷的人,从前固然嚣张跋扈,却还讲究些章法。如今如何竟蛮不讲理起来?” 鸳鸯道:“这些都是朝廷里的事,这谁得势,谁失势,岂是咱们这些人料得准的?总要禀明侯爷,再做计较。” 晴雯深以为然,打听得穆平这日未曾外出,只躲在书房中练字,忙吩咐厨下做了一碗酸梅汤,命婆子们捧着,一直到了书房门口,方接过来,端了进去。 穆平见晴雯进来,又惊又喜,急忙弃了手中毛笔,迎上去问道:“你如何过来了?” 晴雯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将那碗酸梅汤递给穆平,低声道:“我见天气炎热,吩咐厨下制了些冰镇酸梅汤与你解暑。” 常言道医厨同源,穆平从前和胡太医一家比邻而居时,也曾讨教过不少食补的学问,对食材的寒热之性熟稔非常,此时心下暗想:“酸梅汤是个收敛的东西,冰镇过的更是如此。虽能解得暑气,但只怕一冷一热,将那热毒蕴在毛孔之中,倒不好了。” 但自成亲以来,晴雯还是第一次主动到书房来看他,他正在受宠若惊之时,焉能顾得这些?遂不再多想,忙伸手接过,满饮了一口,大声赞道:“妙极!妙极!” 晴雯已是转到他书案前,只见一张与书案齐平的大纸上有许多深深浅浅的墨痕,原来穆平未曾写字,倒是在作画。 穆平见晴雯在书案前凝视良久,心中发虚,解释道:“不知道怎地,虽是练字练了许久,到底不尽人意。闲来无事之时,便拿着笔胡乱涂鸦,倒让夫人见笑了。” 晴雯却道:“这山水画得极好,倒有几分意境。那边的鸟雀,却也惟妙惟肖。由此可见,侯爷怕是天生擅长这个的。只是这写字的笔同作画的笔不好混用,侯爷若是有兴致,他日我命人去外头买一套上好的画笔过来,岂不便宜?” 穆平见晴雯这般关心他,自是心花怒放,正要说话时,突然发现晴雯面上似有忧色,忙问道:“夫人此来,莫非还有别的事?”
第255章 门路 眼见他这般笃定, 晴雯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忙将茜雪求告之事说了。 穆平皱着眉头想了半晌,方道:“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仇太尉家何等显赫, 如何竟会同一介商户争竞?这里头怕还有甚么隐情。” 抬眼看见晴雯忧心忡忡的模样, 不由得心下一软, 安抚她道:“你也不必发愁。你和茜雪情同姐妹, 我岂有不知的。如今她家出了事,你岂能安枕?依我之见,此事不可拖延。上回忠顺王世子邀我过府一叙, 说想尝尝我的手艺, 要我为他烹制几道拿手菜。我拿捏不定他性情,惟恐得罪了他, 借口要好生准备一番, 还未曾过去。今日索性便去他府上拜会,将此事了结,也便罢了。” 晴雯听穆平这般说, 心中虽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但也没别的法子,犹豫着道:“仇太尉正是忠顺王爷一脉,侯爷如今去忠顺王府上打探,却是对了路子。若弃茜雪于不顾, 我实难心安, 更何况这里头, 贾家和咱们隐隐都牵涉其中, 若能面见忠顺王世子, 将这话讲明白,自是最好的。但侯爷说话时候, 千万要注意分寸,莫要将自己折了进去才好。” 穆平见晴雯殷殷关切,确是句句出自本心,心头大暖,道:“放心。如今机缘巧合之下,竟得了忠顺王世子的缘法。这几日多少人登门,皆是他的缘故,我岂能不知?他既然口口声声说要与民同乐,想来必不至于眼睁睁看着平头老百姓无端受此构陷。总要私下里与他把话说明。” 遂命人收拾了笔墨纸砚,又回房换过了一身出门的衣裳,直往忠顺王府而去。 茜雪等人见穆平这般看重此事,心中大定,再三谢过晴雯道:“若非有侯爷倾力相助,似我这等庶民,岂不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此事若成,江家情愿投身为奴,将几辈子的积蓄皆献与主家!” 鸳鸯听了这话,饶是她见多识广,心中也不免惊骇。她是眼睁睁看着茜雪精挑细选,这才择定江家出阁的,估摸着这家几辈子的积蓄少说也有上千两银子,更何况本是读书种子,若潜心向学,未必不能从举业上出头,竟这般轻易便弃了这大好身份,将家中所有进献主家?可见仇太尉威名之盛。想到这里,不觉又为穆平捏了一把汗。 晴雯自穆平走后,便为此事忧心忡忡,自是不好显露出来。当日她在房中坐立不安,连针线活也无心去做,一直等到有人报说穆平回府,这才急急迎了过去,探问究竟。 穆平安抚晴雯道:“你放心,已是将事情来龙去脉皆同世子爷说了。世子爷说他倒和仇太尉一家不甚相熟,已经遣人去问了,若果有此事,必然报与忠顺王爷知,绝不纵容。”又吩咐道:“且将我的厨刀寻出来,好生打磨了,明日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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