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贾府终于迎来了覆灭那天。 贾府的男丁监.禁的监.禁,流放的流放,贾府的夫人小姐们,也多流落为官妓,唯李纨上表陈情,同整个家族划清界限,不理会他人兴废。 灯姑娘同吴贵贪下晴雯的卖命钱,置办的那些田地房屋,皆因贾家被抄,成了梦幻泡影。当他们作为罪臣之家的奴仆,头插草标在人市上售卖时,只能一脸呆滞地互相说着一些自我安慰的话:“前几日我见王夫人了。那么大年纪的人了,穿得破破烂烂的,说要随夫流放到极北之地去。冰天雪地的,也不知道能撑几日,可怜!” “宝二爷还好,听说圣上体恤他年纪幼小,品行无亏,就赦了他的罪。真是阿弥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 “那是个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如今缺衣少食的,他拖家带口,又能投奔谁呢?少不得沿街乞食了。他那大舅哥,薛大呆子还在牢里呢,当家的夏氏娘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先前我们私下里都说袭人没如愿当上宝玉的姨娘,反手被宝二奶奶给扫地出门了,现在看来,也不算坏事。” “怎么不算坏事?听说她哥哥贪财,把她嫁给一个戏子了。那是下九流,又有什么光彩的,还不如我们呢。而且据说那戏子年轻时候颇有些姿色,是服侍过贵人的,结果太过水性,勾三搭四,被贵人打折了第三条腿。想起她当日在怡红院里的风光,再想想今日,谁不叹一句祸福无常呢。” “说起来,怎地没听说平儿姑娘的下落?虽说琏二爷糟了难,可她一个通房,犯不着……” “我把你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你别痴心妄想了!听说琏二奶奶的哥哥,那个叫王仁的把巧姐给卖了,平儿姑娘一路追过去了!” “你别胡说,平儿姑娘待人甚好,我不过偶然想起罢了。说起来,巧儿姑娘是最小的主子姑娘了,偏又从小不受待见,如今又……” ** 他们说着说着,吃惊地睁大了眼睛。只见一个身穿单薄缁衣的小尼姑正在向沿街的食肆讨要些残羹冷炙。他们在荣国府贾家呆了十几年,他们看得清清楚楚,那个小尼姑不是别人,正是惜春。 惜春神色淡然,虽小小的年纪,眉宇间却满是倦怠之意。她接过半个干硬的窝头,向食肆的主人致谢后,转身走向远处。 时值隆冬,天上飘着鹅毛般的雪花,惜春很快和漫天雪花融为一体,消失不见了。 ** 在惜春也不知道的角落。 地藏庵中,当年因查抄大观园被撵的蕊官、藕官正在和她们的师傅圆信大吵大闹:“原说是出家,吃斋念佛的,想不到是拐了我们几个女孩子过来做活使唤!况还要服侍来上香的客人,献媚唱戏给他们听!这同那窑子暗门子又有什么区别?” 而水月庵中,芳官则要识时务很多,她咿咿呀呀地唱着当年她学戏时候的拿手曲目“赏花时”,引得智通很是满意,心中盘算着寻个合适的由头将她引荐给贵人,好换些香火银子。 智通想事情想得太过入神,因此没有注意到,芳官眼睛里的光在门外雪光的映衬之下,越发寒冷。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世剧情线到此为止。 注一:探春的话引用自《红楼梦》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 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第7章 重来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 “群花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 “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 “高标见嫉,闺帏恨比长沙;直烈遭危,巾帼惨于羽野。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云既散,芳趾难寻…… “自为红绡帐里,公子情深;始信黄土陇中,女儿命薄!…… “余犹桎梏而悬附兮,灵格余以嗟来耶? 来兮止兮,卿其来耶?……”【注1】* 一团小小的光被困在一片混沌之中,不知道被困了多久。 这里的时间似乎是静止的,永恒从不流动。 她已经渐渐遗忘了她的来历,她的姓名,她的怨恨和委屈,她的志趣和遭遇…… 她懵懵懂懂越来越暗,将与混沌融为一体,但那招魂一般的调子却不肯放过她,断断续续地,逼她追忆往事,那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年少轻狂,那病补孔雀裘的勇敢坚毅…… 她终于想起她之前不肯消散的原因了,她还有一个心愿,要救…… 是要救一个人,还是要救一群人,又或者要救一段爱情,一个家族?她已经记不清了。何况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如何救别人?但天性里一点固执刚烈痴勇之气,竟令她无法就此罢手,非要做点事不可,故而徘徊着不肯离去。 * 那招魂一般的调子飘了过来,她似乎多了点力气,挣扎着朝那声音来的方向扑了过去。 迎面一片大白。 她的眼睛似乎被光线刺痛了一般,针扎似的,不觉流下泪来。 朦朦胧胧中有人在摇晃她的身子,还有女子的声音在耳边惊叫:“晴雯,晴雯,你怎么了?好端端的睡中觉,怎地哭起来了?” 哦,差点忘了,原来她就是晴雯啊。那招魂一般的声音,到底是谁在呼唤她呢? 另一个声音轻轻道:“由着她吧。她昨个日里爬高上梯往门斗上贴宝二爷写的那什么‘绛芸轩’的字,贴完就嚷着说冷,身上不自在,今早上又赶着绣老太太那边送过来的花样子,姐姐你也知道,那是极耗心神的,倒也难为她了。这会儿怕是梦到了家乡亲人,因此流泪也未可知。” 先前那个声音却不同意:“不可。老人们都说,噩梦伤神,小孩子家的,神魂本就弱,最不好沉溺往事的。” 遂唤道:“晴雯!晴雯!” 不由分说,到底推醒了她。 * 晴雯缓缓睁开眼睛,满屋的红香绿玉、富贵风流,太过鲜艳的色彩,太过浓郁的香味,一时之间全向她扑了过来,不由分说重新包裹了她,令她一时竟忘却了今夕何夕。 方才推醒她的人站在面前,正是早就嫁人、离开了怡红院的绮霰。 “在想什么呢?难道竟睡癔症了?”绮霰笑眯眯地说道。 晴雯大梦初醒般左顾右盼,又看到了在绮霰不远处,站着早就因枫露茶事件被撵出去的茜雪。茜雪一张圆脸正笑眯眯地望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晴雯失声叫道。 未等茜雪回答,她已经像想到了什么一般,急急忙忙奔出门去,看见门斗上端端正正贴着的“绛芸轩”这三个大字。 她本不识字,因总是近前伺候宝玉端砚磨墨之事,才强行略记了几个。那明明是当年住在贾母后院时,宝玉一时兴起给居处起的名字,又特意写了出来,命她贴在门斗上的! 她再不会记错!她记得清清楚楚,门斗上帖字之后的第二天,茜雪就因为枫露茶之事,莫名其妙被撵了!宝玉也因此愧疚了很长时间。 *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跳,忙问:“袭人呢?怎么不见袭人?” “她呀,老太太房中的琥珀刚才寻她,两个人悄悄出去了。我就纳了闷了,若论亲疏,那琥珀和我也是一同长大的,怎地就她们两个人说话,反避开我呢?”茜雪开玩笑一般说道,对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一无所知。 绮霰也未曾料到。事实上所有的人都想不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绮霰把茜雪佯做的抱怨当作一句寻常的玩笑话来处理,两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笑闹做一团。 然后她们就莫名其妙地看到,晴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慌里慌张地跳起来,急急忙忙奔出去了。 “还是改不了这爆炭脾气。琥珀要和袭人两个人说私房话,又关我们什么事呢?贸然凑上去,若冲撞了什么,反而不美。”茜雪笑嘻嘻道,看着晴雯风风火火的背影摇了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里的内容引用自红楼梦,见于《红楼梦》第七十八回 。所有引用的内容都已经用双引号。这是小说主人公贾宝玉祭奠丫鬟晴雯时所用的一篇祭文,是《红楼梦》所有诗文词赋中最长的一篇,辞藻优美,富含感情。 虽然大部分人肯定都知道,但是基于相应规则,还是提一句。 不是小看大家哦。
第8章 对峙 “听说了吗?宝二爷房中的晴雯姑娘,和宝二爷的奶娘李奶奶,两个人吵起来了!如今正在琏二奶奶的院子里找平姑娘评理呢!” “竟有这等事?就是最标致的那个丫鬟?” “除了她还能有哪个?” “千真万确!听说是为了一杯茶。” “我听说是昨日宝二爷发怒摔了杯子,老太太打发琥珀姑娘问个究竟,本不是晴雯姑娘答话,晴雯姑娘偏要凑上去,说是李奶奶惹了宝二爷生气的缘故。琥珀姑娘只好再去问李奶奶,两个人就吵起来了!” 贾府之中,上上下下几百号家仆,正经事情倒也罢了,传递消息倒是一把好手。别管有的没的,真的假的,那消息一旦露头,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在贾府里疯传开来。 * 荣国府贾家那面粉油大影壁后面的院子里,是阖府上下最有权势的贾琏和琏二奶奶王熙凤一家。 琏二爷倒也罢了,只管外头的事。琏二奶奶受了当家主母王夫人的委托,专门料理后宅事务,精明泼辣,雷厉风行。荣国府的下人们提起她,没有不害怕的。 如今琏二奶奶不在院中,听闻是东府里蓉大爷带着他小舅子秦小相公前来拜会,府里的太太、奶奶们都去看了。 可是琏二奶奶最心腹的通房大丫鬟平姑娘仍守在院子的东边屋里,会同了贾家老太太史太君的两个心腹丫鬟——鸳鸯和琥珀,三个有体面的大丫鬟,如三堂会审一般来问话。这般场面,等闲的下人们无有不紧张的。 晴雯就是这场三堂会审的原告。 她俏生生站在那里,宛如宝玉居所绛芸轩外那株含苞待放的木芙蓉,风姿秀逸,神色镇定。 她心中很清楚,平儿、鸳鸯和琥珀素来是人精,心思再灵巧不过的,因了贾母的面子,向来对她以礼相待,如今既然摆出这份架势,显然是要以理服人,不怕一句话尚未递出,便被劈头驳回去的。 * 坐在晴雯对面的是宝玉的奶娘李嬷嬷,如今气哼哼地坐在炕上,脸上止不住的恼怒之色。 贾府旧例,奶过哥儿们姐儿们的奶娘们高人一等,不可当做等闲下人看视的。 因宝玉极受老太太宠爱,李嬷嬷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她到处作威作福惯了,连正经的主子们也要给她几份薄面。 晴雯就是宝玉房中的丫鬟,李嬷嬷当然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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