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晴雯震惊,抬头看见茜雪诚恳坚定的眼神。 晴雯虽然生得美貌机灵,但因她无父无母,是卖给赖大家、被赖嬷嬷转送给贾母的,算是奴才的奴才出身,再加上她那唯一的亲人吴贵表哥着实不成器,故而贾府一部分老仆很是瞧不起她出身,她虽清高要强,却也无可奈何。 茜雪家在贾府里枝繁叶茂,颇有底蕴,晴雯只当茜雪面子上虽和气,内心深处也瞧不起她的出身,故而虽然帮了茜雪一回,却并不指望能有多少回报,不想茜雪竟然会说出这般话来! “你也应该知道,我家在这府里颇有几分面子。先前是我大意了,总想着从小是和袭人她们一道玩耍的,她总该念着几分香火之情。再者,如今二爷房中,她最是出挑,常得老太太、太太她们称赞,而我越长越丑,不甚受宝二爷待见,想来她不至于容不下我。想不到,她竟然一点余地也不留!”茜雪恨声道。 晴雯讶然,不想茜雪竟然敏锐至此。她比茜雪多经历一世,浑浑噩噩好多年,虽然明里暗里吃了不少暗亏,也知道袭人是最终的得益者,却始终不能确定那个暗算加害她的人真的是袭人,亦或是自己运气不好、平时太过张扬、惹人嫉恨。而如今茜雪未见事态全貌,便如此断言,可见茜雪家累世经营,家学渊源。 “我年纪大了,我父母原说,再过几年就求了老太太、太太,给我在外面择定一户好人家。”茜雪因认定了晴雯是自己人,故连这种女儿家私密的事情也敢拿来与她分享,坦坦荡荡,和盘托出,“我如今越长越丑,原也没想留在宝玉房中和她争高下,想不到她竟然为了把持宝玉,连我都容不下!若是果真被撵了出去,我的终身尽毁了,如何还有脸面再在外面说人家,又有哪家好人家肯要被撵出去的丫鬟?” “把持宝玉?”晴雯惊叫出声。原本朦朦胧胧、将悟未悟的一切突然间醍醐灌顶。 “正是。二爷房中就这么大,她平日里勾引二爷做的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我们又有谁不知道呢?”茜雪冷笑道,“自古当丫鬟的,想攀高枝的多了去了,攀的上攀不上全凭个人的本事,原也没什么。可她不过是老太太那年因看她细心会服侍,才把她派了过去,当老妈子一样使唤的,领月钱什么的,还在老太太房里。她勾引二爷,这罪名可大可小,若是认真追究,派个勾引主子、败坏主子名声的罪名,也不算夸大了。” 晴雯心头一凛。她不是家生子,在赖嬷嬷家中也没学多久的规矩,虽隐隐约约听说过祖母婢不可欺的道理,但却未曾细想过。难道说,这才是后来袭人不顾一切,一定要背弃贾母投效王夫人的原因吗? “你放心,我家不是那喜欢主动生事、搅风搅雨的恶门户,我家向来关起门来过日子,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茜雪以为晴雯是在害怕,忙安抚道,“便是她暗算了我,我也不会去故意揭发她,坏了她的前程不说,还会连累二爷的名声。最苦便是奴籍,做下人的,谁又比谁高贵?无非拼命挣扎,各凭手段。只是,她若仍想着把持二爷,凭空踩你我几脚,这却是万万不能了。” “说的是。宝玉虽然宽厚待人,从不计较,但说到底,他才是主子。便是以后……以后自有宝二奶奶当家,打理内务,分派下人,又怎能由着她在房中一家独大,发号施令?”晴雯一时忘情,脱口而出。她想起前世里,贾宝玉每每都要遣开袭人,再派她偷偷去潇湘馆打听林黛玉的饮食起居,不觉鼻酸。 “你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火爆脾气,爽朗明快。只是在外面说话时,还得谨慎小心些,外面的坏人多,没得被她们听风就是雨,以讹传讹说出你的许多坏话来。譬如说,这宝玉二字,咱们私下里,怎么提都是不怕的。若放到外面去,难免不被有心人大做文章,生出许多是非来。”茜雪拉住晴雯的手,言语恳切。 晴雯想起前世里,她为了虾须镯之事逐坠儿出去,一时忘情说了“宝玉”二字,结果被外面那没见过世面的坠儿娘亲抓住把柄大做文章,不由得对茜雪的话大为叹服。
第18章 危机 次日正是贾宝玉初进书塾的日子。 这是一桩大事,务必要穿戴齐全,礼数周到,断然不可被书塾里旁系的幼童们看了笑话去的。故晴雯和茜雪她们少不得一大早就赶去屋里伺候,倒比平日里又早起了许多。 晴雯夜里心潮激荡,一夜没睡好,免不得哈欠连天,茜雪一边拉着她的衣袖往前头,一边说道:“想来宝二爷还要拜过老太太、老爷、太太的,事不宜迟。” 晴雯睡眼惺忪,闻言不由得脱口而出:“还得辞了林姑娘。” 麝月和秋纹在后面远远望着她们拉拉扯扯,都是一脸的惊讶。那晴雯一向仗着自己貌美手巧,不大同其他丫鬟结交的,茜雪更是不好事、不张扬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两个竟然这么亲密了?忙悄声问和她们住一个屋的绮霰,绮霰只摇头说不知。 但几个一等、二等的大丫鬟赶到宝玉房中时,皆是一愣。只见宝玉坐在大床的床沿上,正在和袭人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是满面笑容的样子。 茜雪心中一凛,倒吸一口凉气。晴雯心中也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两个人再仔细看宝玉穿戴,只见他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紫金冠和金抹额俱已戴好, 再看他身上穿的大红箭袖和石青色褂子,脚上蹬的小朝靴,都是出门的打扮。 晴雯和茜雪对望一眼,正待说什么,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笑道:“早知道二爷必然今日出门早,我们卯时就赶过来服侍,不想还是误了二爷梳洗的时辰。”却是绮霰带着麝月和秋纹她们几个到了。 当下屋里大丫鬟、小丫鬟,黑压压站了一片人,袭人也不好再和贾宝玉面对面坐着,早站起身来,笑道:“这同各位都不相干。宝二爷今个头一回上学,欢喜得很,早早就醒了。我看他正在兴头上,就没有惊扰各位,先伺候着他梳洗过了。” 绮霰犹不放心,道:“既如此,我们来为宝二爷收拾书笔文物。” 袭人又笑道:“绮霰姐姐放心,书笔文物也都收拾停当了。大毛的衣裳我也包好,和脚炉手炉里的炭一起交出去给外面的小子们了。宝二爷说再叮嘱你们几句,就要出去拜别老太太和太太了。” 晴雯看着旁边桌上那包得不知道有多妥帖的书笔文物,默然不语。旁边茜雪暗暗把她衣袖一拉,两个人走到外屋来。 “倒是小瞧她了。原以为昨日的事情刚过,她好歹会收敛几日,想不到也就一个晚上的工夫,她就把宝二爷哄得这般听话。”茜雪幽幽低声叹道。 “一个晚上足够做很多事了。”晴雯心里也不好受。她不禁又想起前世的事情。 前世里她也曾经夜里服侍过贾宝玉的,无非是睡卧警醒,随声应答这些。两个人依旧清清白白,各不相扰。但袭人服侍的时候却迥然不同。那羞人的动静又能瞒的过谁去?只是大家彼此心存体面,当面装作不知道罢了。 晴雯心高气傲,自然看不起袭人暗地里偷鸡摸狗,如此行径。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袭人对夜里吹枕头风极其擅长。再加上贾宝玉本就是个怜香惜玉、体恤丫鬟的人物,被袭人软语温存几句,又怎能不言听计从、听之任之呢。 “这日子越发有趣了。依我说,以后这屋里她一个人服侍就是了。”绮霰也走了过来,冷笑着说道。论年纪资历,她本是宝玉房中年资最大的丫鬟,遇到这种事情,心中难免有些危机感。她说话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是有意要让袭人听到,发泄一下心中的不满。 晴雯看了看绮霰,想起上辈子绮霰后来的那些遭遇。 绮霰原本是宝玉房中年资最高的大丫鬟。依照惯例,内宅中年轻爷们房里,除了乳母外,就数绮霰这等大丫鬟最有话语权。只是好景不长,因贾母太过疼惜宝玉,接连送了袭人、茜雪、晴雯三人来宝玉房中,袭人和茜雪又是一等丫鬟,论身份,倒又高过绮霰了。故而绮霰的排位有些尴尬。 所幸袭人和茜雪初来乍到,对待绮霰以“绮霰姐姐”称呼,又令小丫鬟们称“绮大姐姐”,每日里伺候宝玉时候,也有商有量,诸事都肯听得进劝。所以绮霰自觉脸上颇有光彩,位居宝玉房中四大丫鬟之一,渐渐安居其位,从未生过别的念头。 只是绮霰虽然是随遇而安的性格,宝玉房中的其他丫鬟却未必不知上进。其间,袭人以其体贴周到、滴水不漏的服侍风格屡次得主子称赞,再加上她和贾宝玉常有肌肤之亲,亲密之处更与别人不同,故而渐渐出挑,在宝玉房中发号施令,说一不二,再也不似一开始那样肯和绮霰平起平坐了,反而每每指使绮霰去干这个干那个。 直到了这个时候,绮霰才觉出不对味,虽有心挣扎,奈何有心无力,只能每每刺袭人一回两回,袭人随手接招,轻松化解,不痛不痒。 不久之后,茜雪被逐,连李嬷嬷都闹了没脸,宝玉房中唯袭人一家独大。晴雯势单力孤,因不忿袭人命令,反被冠了个懒惰不干活的罪名。 绮霰则更加悲催,直接被边缘化,受袭人安排干一些无关紧要的外围杂活,越发不起眼,不久之后,就被送出大观园配小子去了。听说她男人酷爱酗酒斗殴,每日里对她拳打脚踢,日子过得极不顺心。 若是绮霰能早早替自己打算,在宝玉房中多些体面,将来议亲时候,是不是就能多些选择权,不至于被随手塞给一个性格暴虐的下人呢? …… “绮霰姐姐千万莫要怪袭人。是我头一回上学,心中欢喜起早了,因不敢惊动诸位姐姐,才劳动袭人替我梳洗了,并不是嫌弃诸位姐姐的意思。” 晴雯正在胡思乱想,贾宝玉倒先赶过来赔不是了,想是听到了绮霰的抱怨,他一向厚待房中丫鬟,最温柔体贴不过的,生怕寒了人的心,忙赶过来解释。 绮霰等人听了,只得勉强笑脸相迎,澄清心中并无不满,好打消宝玉的疑虑。只是绮霰虽说着这等场面话,心中却难免郁郁。回头看袭人时,只见袭人跟在贾宝玉身后,一脸纯良的样子,那郁郁之情又加重了几分。
第19章 拜别 “如今我去拜过了老祖宗、父亲、母亲后,就要和鲸卿一同去书塾念书了。这内宅的事,还得劳烦诸位姐姐,帮我看紧门户方好。”贾宝玉自觉雨过天晴,心中大悦,同晴雯、茜雪、绮霰诸人告别道。 “你且放宽心。这房里的事情,自有我料理呢,保准出不了什么乱子。时辰不早了,你倒是赶紧去拜见老太太,才是正事。”袭人在一旁催促道,一边笑着,一边作势把宝玉往外推。 她这副大包大揽、自认房中第一人的姿态,引得茜雪和绮霰心中颇为不悦,只是不好摊开了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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