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从未见过卫长君犯愁。即使卫青上了战场,幼弟去了震灾最严重的地方。他下地干活或上山砍柴碰到卫长君,卫长君都是乐呵呵的。 卫长君过于坦荡,跟他以往行事作风一样。里正信他,“我懂了。那些人家知道还有机会当兵,他们留意征兵信息,以后会感激大公子。有可能帮小老儿一起把人送进秦岭深处。大公子帮了他们自己也好受了。”说到此不禁在心里感慨,大公子不愧是大公子,深谋远虑又仁义,“大公子尽管放心,别人我不能保证,八阳里没孬种。” 卫长君郑重承诺:“别的将军我不能保证,我盯着长大的弟弟一定不会叫乡亲们失望。” 里正心头大震。 卫二公子他是知道的,寡言少语。以前帮卫长君干活,碰到卫二公子,他要么闷头干活,要么在卫长君身边呆着。不会招呼他们,好像也不知道如何同他们交谈。人情世故方面都不如卫家奴仆牛固和孟粮。 这就是天才和他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区别吗。 里正望着策马离去的卫长君,忽然想起有次在地里看到从长安回来的卫青,下马姿态飘逸又利索,比卫长君到他家门口下马时快多了。 卫长君顶聪慧了,骑术都不如其弟,看来卫青当真不凡。 里正长子见老父亲送卫长君一送不回,就出来看看出什么事了。 “人都走远了还看?”里正长子好笑。 里正收回思绪瞪一眼儿子,然后他朝东走去。 “又做什么去?” 里正抬手:“你别管。” 前往他最了解的村民家中,里正告诉他朝廷还得招兵,这次没赶上,以后能赶上。 村民以前很在意卫长君,卫青一战封侯后,村民听到“卫”字都忍不住看一眼。卫长君在里正家里待一盏茶的工夫,八阳里的猫啊狗的都知道他来了。 村民想也没想就问:“大公子告诉你的?”不待里正开口,“大公子好人啊。” 里正微微摇头:“大公子也是人。” “你这话说的,不是人不就成神了?神仙能跟我们住这么近?” 里正叹气:“人有私心。陈后被废,大公子想起物伤其类。” 村民倒抽一口气,张嘴就骂皇帝没心。骂够了,村民问:“大公子什么打算?咱们这点人也不够啊。”犹豫片刻,“要不我再去——” 里正赶忙打断,“大公子没想我们拼命。如今陛下没立新后,卫夫人也没儿子,卫二公子还不是韩信,陛下不至于这么着急。大公子怕他等不到那一天。对咱们只有一个请求,人送到秦岭深处。” “这么简单?”村民不信,“多大点事值得大公子特意来一趟。” 里正:“主要还是那天你们几个在大公子跟前一口一个后悔没叫儿子拼一拼。大公子心里不落忍才特来告诉我们。这事不是听二公子说的。” “大公子足不出屋也知天下事。” 里正点头,否则他不可能又会造纸又能寻到他们从未见过的红薯和玉米,“以后小子进了军营,不许到二公子跟前说他是八阳里人。” 村里连连点头,里正不说他也知道。 人人都知道他家小子是卫家亲信,将来有一日被陛下的人盯上,想帮卫夫人母女都没法帮。 “还有一点,以前大公子就说过跟着二公子也有可能战死沙场。以后别找大公子要人。” 乡野小民命贱,村民压根没想过这点,能跟着混一笔赏赐都是祖坟上冒青烟,“我会同家里小子说清楚。”说出来又迫不及待地问,“何时招兵?” 里正家有牛,决定明日带些红薯或板栗进城兜售,顺便帮村里人问问,“你觉着谁家孩子心正,同他们家说说。” 村民郑重点头。 翌日,里正进城没打听到军营招兵丝毫不意外。毕竟大军才休整过来,抚恤金还没发完。 九月底,里正又一次进城打听到朝廷忙着修建房屋。翌日里正找卫长君,问他是不是要招兵。卫长君告诉他,俘虏当中有很多孩子,陛下希望那些小子把长安当故乡,叫他们同上林苑农奴的孩子一起学文识字一起生活。吃穿用方面跟戍卫京师的士兵一样。 里正心动了,想把自家孙子送过去。皇帝不可能叫半大小子上战场。习武辛苦也没有种地苦。里正就问卫长君,他能把孙儿送过去吗。 卫长君:“我可以替你问问陛下。” 下雪前刘彻又来一趟,告诉卫长君“此举”俘虏很意外,农奴很感动。末了扭扭捏捏表示,他在民间的名声好多了。 卫长君看得微微张口,这是刘彻吗? 刘彻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 “难得我这辈子还能见到陛下害羞。”卫长君颇为感慨。 天凉了在屋里,刘彻看到墙上的宝剑,起身拿下来,“朕要同你决斗!” “幼不幼稚?”卫长君无奈又好笑,“这把剑是魏其侯送我的,放回去!” 刘彻手一抖,拿出宝剑,寒光刺眼像是能闻到血腥味,“这把宝剑不是随魏其侯平叛的那把剑?” “正是他官拜大将军的那把剑。” 刘彻吸气,这是可以当传家宝的剑啊。合该传给长子嫡孙,或放在堂屋案头上供着。 “你又帮魏其侯做什么了?”刘彻盯着他,目光灼灼。 卫长君摇头,“前几日收拾东西,打算过两日搬去茂陵。魏其侯翻出这把剑,直言他放在家中也是生锈,就拿来给我了。” “不是卫青?” 卫长君怀疑他犯了多疑的毛病,“仲卿都没有挥剑向匈奴的机会,要宝剑做什么?再说了,我弟的剑不是你亲自吩咐匠人打造的?魏其侯敢跟您争?” 最后一句叫刘彻很是舒坦,“他不敢!” 卫长君瞥他一眼,那不就行了。 “你不知道这把剑的意义。”刘彻端详着宝剑,“日后窦家子弟犯了错,若是呈上这把剑,朕念在太皇太后厌恶朕的那段日子,窦婴追随朕以及其过往功劳,朕也会留他个全尸。” 全尸和腰斩有何区别,最终都是死。 卫长君想想窦婴近几年头发白的厉害,“兴许他意识到了什么,毕竟快六十了。” 啪嗒一声,宝剑掉到地上,差点伤着刘彻。 刘彻闪身躲开,撑着茶几居高临下看着卫长君,不见他伤心难过,像是说“中午吃什么”,“你确定朕没理解错? “这种事哪能胡扯。他又没得罪我,平白无故诅咒他。” 刘彻朝东边看去,“住这么近,时常一起用饭,你不难过?” “我难过他半死不活躺在榻上活受罪。魏其侯若能含笑离开,他下葬那日我也不会落下一滴泪。虽然很多人人死如灯灭,但他会永远活在我心里。有的人活着,我却很少记得世上有他这个人。” 刘彻收好宝剑放回去,在他对面坐下,“真不希望后者是朕。” 卫长君乐了:“真有自知之明。” 刘彻气得干瞪眼。 卫长君敛起笑容认真地把八阳里里正的请求告诉他。刘彻听他说完,很是不懂,“里正不知道刀剑无眼?” “人各有志。”卫长君补一句,“我弟给了很多人希望。里正也希望八阳里子孙分到我弟账下。至少活命的机会大。” 这次同匈奴一战称得上大胜,刘彻也没因此昏了头——他的精兵一对一都打不过匈奴迁徙的骑兵。朝中大臣建议乘胜追击,刘彻想也没想就否了。 早朝议事,刘彻令卫青练兵,世家子弟功勋之后皆举荐李广。 刘彻此次过来,告诉卫长君“同化俘虏”是其次,他还想看看卫长君的反应,“朝中又不是无人可用,他们怎么就那么相信李广能带好兵?” 卫长君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刘彻要没看错,那是赤果果的嘲讽和鄙视。 刘彻自认为了解他,见状差点失态。 卫长君很看不上司马相如的做派,私下里同他聊起司马相如也是肯定其才华。朝野内外都不喜主父偃,卫长君也没说过他过于贪财。反而没少说他自己也爱钱。东方朔时常说话不过脑,卫长君也说过他有一腔抱负,只是如今还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 刘彻也不知道,所以一直留东方朔在身边,权当钱多养个闲人。 有时卫长君也刻薄,毕竟人无完人,他不可能时刻保持冷静和客观。但刘彻相信他从未见过卫长君这么看不上一个颇为有名的人才。 要说因为李广之子缘故,那也是李当户要打韩嫣。要说李当户对其不敬,卫长君在意这点早气死了。 先前刘彻说他提议乡民养鸡鸭吃蝗虫,卫长君没少挨骂。卫长君跟刘彻抱怨过,但还没到下午这事就过了。 八月份长安蝗虫比往年多,可因为没到成灾的地步,以至于也没有多少人感激卫长君。八阳里里正同卫长君说过,那些人没心。卫长君表现的很无所谓,还劝义愤填膺的里正,保住自家粮食就够了,还要什么感激。 当日刘彻不在,霍去病告诉他的。 那一刻刘彻不得不佩服卫长君好涵养。可这样一个人如此厌恶李广,李广恐怕不止不会带兵,十有八/九此次全军覆没。 刘彻一想他一万精兵只剩李广,心就疼的像滴血。 想到这,刘彻意识到不对,全军覆没怎么可能独留李广一人?要是李广也战死,卫长君不该鄙视他,只会认为李广命不好。 刘彻越发奇怪,卫长君显然不知道卫青部会遇上李息和公孙敖部,盖因当日他看到奏章时很是震惊。那么卫长君怎么对李广的事那么笃定。 “长君不喜李广?” 卫长君一脸无辜:“有吗?” 刘彻确定他厌恶李广,否则会反驳,“瞎说什么。” “李广命不好?”刘彻再次试探。 卫长君没忍住,冷笑一声,“怎么可能?” 难道真是除了李广全军覆没?刘彻不敢信,太匪夷所思。 “那你告诉朕。” 卫长君不由得心生警惕:“什么?” 刘彻知道不能再问,“朝野内外不少人议论,李广难封。原本这次出击匈奴是个很好的机会,偏偏朕用公孙敖都不用他。不少人私下抱怨。你不知道?” “我我在秦岭,上哪儿知道去。”卫长君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反而因此想起一件事,“我也想问,头一次奇袭匈奴,你竟然没用跟匈奴交过手的李广。虽然只是零星几个匈奴,但也只有他知道匈奴长什么样。” 刘彻心想,你就装吧你。 仗着卫长君不知道,卫青也不清楚,刘彻胡扯,“朕跟李广聊过,他对匈奴的态度跟公孙敖和你以及卫青都恰恰相反。卫青意思能绕到匈奴后方,绝不跟匈奴正面交战。公孙敖认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李广的态度是见着匈奴不管是不是主力,冲就对了。几十岁的人了还这么直,朕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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