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陛下——” 刘彻不禁皱眉:“又怎么了?” 刘据吓一跳。刘彻注意到,把儿子抱到怀里,“朕还没死,天塌不了。” 黄门被吼得缩缩脖子,又一想这事要是陛下,陛下得比他还慌,“鸿翎使者来了。看神色又是一场大胜。” 刘彻霍然起身。刘据陡然离地五尺,吓得慌忙抱住老父亲的脖子。刘彻上前两步,抬手把孩子塞给黄门,大步朝外去。 鸿翎使者远远地看见他就跪下行礼。刘彻跨到殿外,鸿翎使者送来急奏。 刘彻一目三行,不禁吸气。 黄门好奇但不敢看,给刘据使个眼色。小孩勾头看去,很多字不认识,于是他小声问黄门,“千万头牲畜是多少啊?” 黄门下意识问:“多少?” “千万头牲畜啊。”小刘据指着他看到的内容。 黄门猛然转向刘彻。刘彻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忍也忍不住,“仲卿不愧是上苍送给朕的大将军。” 饶是黄门有心理准备,也没想到当今天子能高兴地说出“大将军”三个字。 大汉建朝以来,凭着战绩一步步到大将军的不是没有,但也只有一个韩信。那还是七十年前的事了。 七十年,多么漫长的岁月啊。 黄门曾祖父的坟都被风吹成平地了。 “陛下,长平侯——大将军又跟上次一样包围了匈奴人,全甲兵而归吗?” 刘彻的手抚到胸口,压住激动的心,“这次有些损失。但俘虏了匈奴小王,男男女女一万多人。” “比上次多?” 刘彻摇头:“不止。上次他带部抓倒匈奴牲畜百万头,朕以为很多了,这次有千万头。千万头,可知意味着什么?” 黄门试探着问:“这次出兵没用陛下一文钱,还得了一万多人?” 刘彻再次微微摇头:“牲畜是匈奴人口粮,千万头牲畜得养活多少匈奴人?这些牲畜归我大汉,今年冬天得有多少匈奴人因此而饿死?” 黄门恍然大悟:“是的。奴婢怎么没想到呢。” 刘彻转向他,看到听得一脸迷糊的儿子,伸手把孩子抱过来,“据儿,你说朕该赏你二舅些什么好呢?” “陛下不是说了吗?拜长平侯为大将军。” 刘彻抱紧儿子,摇头说:“不够,远远不够。” “加封食邑呢?” 刘彻依然摇头:“不够。他是上苍送给朕的大将军。” “奴婢知道。七十年了,大汉终于又有了大将军。可这已经在丞相之上了。”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要怎么封赏?原谅黄门见识浅薄,实乃不懂。 刘彻想一下:“仲卿儿子多大了?” 问这个做什么?黄门忽然想起什么,满脸惊恐不赞同:“陛下,陛下,大将军儿子说是三岁,其实才一周半。” “不小了。” 黄门眼前一黑,陛下这是要把人架在火上烤啊。 大公子说的一点没错,陛下高兴的时候根本不管别人死活。 大公子?黄门福至心灵,“陛下,您给大公子的信,好像还没送去驿站?” 刘彻点头:“这事交给你了。” “不是,奴婢的意思,大公子知道您怎么想的吗?陛下,塞外消息闭塞,不等于没消息。大公子时常叫人入关买油盐酱醋。拜长平侯为大将军这种事,不出十日便能从长安传到边关。” 刘彻想象一下,卫长君屡起袖子,拎着宝剑闯入皇宫……刘彻打个哆嗦,“三岁小儿封侯是有点小啊。” 黄门顿时觉得身体发软,方才用尽了全身力气,“陛下知道就好。大将军不止是大将军,也是大公子弟弟。” “卫长君这人实乃迂腐至极。”刘彻满脸嫌弃。 小刘据听糊涂了,“父皇,卫长君是孩儿舅父吗?” 刘彻点头:“就是你那个大舅。” 小刘据越发糊涂:“大舅迂腐,孩儿是不是不可以想大舅?” 刘彻噎住。 黄门顿时想笑,但他不敢,偏生忍不住,赶忙低下头去。 刘彻看到黄门抖动的肩膀想给他一脚,“你大舅某些方面迂腐。但人还是很好的。可以想他,也可以多亲近他。他不会害你。你大舅最疼自家孩子。” “孩儿也是吗?” 刘彻点头:“你和你去病表兄一样都是你大舅外甥,你大舅对去病极好,自然也会对你好。忘了吗?朕是皇帝,你大舅都没给朕做过棉花褥子和棉衣。” “孩儿有个小褥子,还有棉衣。” 刘彻想说什么,眼珠一动,叹气道:“是的。据儿都不知道父皇多羡慕你。” “父皇也想要棉花褥子和棉衣吗?” 刘彻点点头:“朕从未见过棉花褥子和棉衣。” “大舅知道吗?” 刘彻:“他知道。他说棉花留着给据儿和他母亲用。” “那我写信告诉大舅,孩儿和母亲有了,棉花留给父皇做吧。”小孩望着刘彻,“可以吗?” 刘彻不自觉露出笑意:“可以。顺便告诉你大舅,二舅大败匈奴,朕想封他儿子为列侯。”
第184章 有恃无恐 您要是上战场,只凭这张嘴也…… 卫长君一次收到两封信, 以为他母亲病重,亦或者宫里出什么事了。 当他看完弟一封信,尤其那个鲜红的小手印时, 卫长君想说“刘彻有病”。当他看完第二封信,尤其最后一句,卫长君想把刘彻抓过来打一顿。 朔方城人少事不多,信使到的时候韩嫣跟卫长君在一处, 门外果树下。卫长君盯着公孙敬声练字,韩嫣在公孙敬声另一边纠正其握笔姿势。 韩嫣见卫长君满脸复杂的样子很是好奇:“信上写的什么?” 卫长君递给他:“先看上面再看下面。” 韩嫣愈发地好奇。当他看完,一言难尽,“……陛下吃饱了撑的, 还是天下无事他太闲?” “给我看看。”公孙敬声伸手。韩嫣朝他手背上一巴掌。小伙子痛的嘶一声,缩回去规规矩矩练字。 韩嫣看向卫长君:“回去?” “地没分,牲口没分, 你一个人行吗?” 韩嫣很不行。地和牲口以及瓜果蔬菜都是卫长君的,他想怎么分怎么分。换作是他,但凡有一丝不公,从关东迁来的那些贫民都得闹。 “那就不管了?”韩嫣看着手中的信问。 去年孵的小鸡小鸭长大了, 公鸡公鸭可以宰了吃了,卫长君沉吟片刻,“明日抓几十只鸡鸭,一个厨房分几只, 吃好喝好,下午把大伙儿聚到一起商议商议。” “你找他们商议?”韩嫣摇头,“都不如跟去病和阿奴商议。” 卫长君明白他误会了:“不是找他们讨主意。”拿过那两封信,“而是跟他们提个醒,我要走了。”说着起身。 韩嫣下意识问:“还有事?” “烧了。”卫长君晃悠一下信纸, “堂堂帝王,如此厚颜无耻,我都替老刘家感到丢人。” 韩嫣笑了:“老刘家不这样想。你不觉得陛下很有其祖遗风吗?” “泗水亭长?” 韩嫣就知道他懂:“不然呢?” 卫长君忍不住笑了,笑的很无奈:“跟他比起来,陛下只是叫据儿按个手印,倒也称不上无耻。” 韩嫣:“不生气了?” “跟他置气,我早气死了。”卫长君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韩嫣又问:“是不是得给陛下回一封信?” 信中提到刘彻想封卫青之子为列侯,韩嫣看来他威胁卫长君,而卫长君很清楚他敢不管不问装不知道,刘彻真敢下旨。卫长君比任何人都清楚,不是碍于他的关系,卫青之子此时已是列侯。 多少人为了封侯命丧塞外,虽然是李广指挥不当。可一旦他侄儿封侯,卫家一定会再次成为许多人眼中钉肉中刺。 随着时间越久,那些人会越恨。他和卫青、霍去病以及阿奴早晚有死的那天。没了他们,卫家好比没了牙齿的老虎。“巫蛊之祸”极有可能再次发生。不在刘彻一朝,也有可能在刘据那一代。 嘟嘟给他的资料中,李广战场自尽,其子李敢认为身为主将的卫青指挥不当间接害死了他父亲,就找卫青寻仇,重伤了卫青。刘据身为太子非但没有责罚李家,还把李敢的一对儿女收到身边。 卫长君可以确定他不傻,也不可能恨卫青,那么只有一个原因,刘据被刘彻惯的。他能干出这种事,身边小人撺掇一二,重演“诛灭诸吕”也不是没有可能。 “帮我找几个针线活好的,给他赶制一身棉衣和两条褥子。”卫长君说完回家。 公孙敬声停笔,望着树荫外刺眼的阳光,“这个天做棉衣?” 韩嫣轻抚他的小脑袋:“陛下希望你大舅早日回京,可最快也得秋后。陛下任性,没点补偿,只是靠几句话安抚不了他。” “陛下是小孩子吗?”公孙敬声简直要结巴了。 韩嫣:“他是帝王,雄才大略,身边又不缺能吏,还有你二舅那个大将军,他敢任性,也有任性的底气。” “陛下不怕朝臣心冷了,合起伙来收拾他?” 韩嫣摇头:“出身世家的官吏瞧不上底层上来的,主父偃这类也瞧不上满身优越感的世家子弟。他们不可能铁板一块。武将这一块有可能。如今年轻将领都是你二舅的兵。陛下唯一的儿子身上流淌着卫家的血,为了小皇子你二舅也不可能跟他们沆瀣一气背叛陛下。” “听韩兄这样讲,陛下是有恃无恐。”公孙敬声觉着手痒,“好想打他啊。竟然叫我大舅讨好他。” 韩嫣乐了:“你大舅讨好他不是应当的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大舅为何来朔方。” 韩嫣心中一凛,这个小崽子怎么知道的。 别是诈他。 韩嫣佯装好奇:“你知道?” “当我是三岁娃娃?驻守在此的骑兵说,陛下起初设朔方、五原二郡,朝中无人支持,御史大夫公孙弘更是在朝议时当廷反对。陛下在民间的名声很糟糕,他想把关东贫民弄到这边只能派兵,别指望人家自愿。 “我大舅名声极好。大舅出面事半功倍。你看,短短两年,两千驻军都不需要朝廷供养。得给陛下省了多少事。陛下该谢谢我大舅才是。”公孙敬声说到此不禁撇嘴,“大舅说他厚颜无耻,我看说轻了。” 韩嫣认真道:“这话只能在这边说说。” “我又不傻。我看过书,书里提过‘天子之怒,伏尸百万’。” 韩嫣很是意外,又很欣慰,他这么多年的辛苦没白费,“十年二十年之后,希望你也能记住这句话。” 公孙敬声连连点头,“我敢不记住,大舅非得打断我的腿。” “知道就好。”韩嫣放心下来,“你大舅上了年纪追不上你,他一句话,卫家那些奴仆就敢卸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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