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据还没见过人成亲,很是好奇。可他跟小舅不熟,不敢一个人去:“父皇不去吗?” “父皇没空。” 刘据找他大舅。卫长君告诉他, 除了他父皇在座的这些人都去。小孩慌得连连点头,唯恐慢一点被误会他不想去。 卫广的婚事定在九月十二日。九月初十下午卫长君带着几个小的随刘彻前往长安,刘彻回宫他回家。 卫家亲戚不少,但只邀请近亲。卫青同僚不少,但一个没请。只请同卫广走得近的同僚以及友人。卫长君算一下,即使这样院里和屋里也坐不下。 卫长君思索再, 早早在东市包下两家食肆,男女宾客各一处。曹女和许君掌勺。席间用酒除了黄酒和米酒,还有韩嫣叫商人捎来的葡萄酒。 皇后弟弟成亲,无论高官小吏,送的礼物都很贵重。卫长君本想多加几道菜,可吃不完也浪费。于是他给韩嫣去信的时候叫窑厂烧一批小酒坛。客人告辞时,由卫步为每家奉上一小坛葡萄酒。 客人好生欢喜。 小刘据头一次参加婚礼,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到处欢声笑语,因此他也高兴地蹦蹦跳跳。卫长君只叫公孙敬声看着他,不认识他的人以为这是公孙家小辈,无人打扰,小刘据越发畅快。 婚礼过后,又在卫家待几日,卫长君送他回宫,小刘据见着父皇就念叨他喜欢婚礼,追问阿奴和表兄何时成亲。 刘彻好笑:“这么好玩吗?” 小不点点头,又缠着他父皇问表兄何时成亲。 刘彻:“成亲的时候一定告诉你。你母亲想你了。” 小刘据任由宫人抱他回椒房殿。刘彻等孩子走远,长叹一口气。卫长君心惊肉跳:“宫里没出什么事吧?” 这几日卫长君一直在长安,也没听说朝中有事。 刘彻屏退左右,独留一个心腹黄门和小黄门。刘彻这才缓缓开口:“前几日南宫进宫向皇后问安。” 卫长君眨了眨眼睛,他听到了什么。一向自认为尊贵无比的长公主给他妹请安?他怎么不信呢。 刘彻见状失笑又感到丢脸,他的姊妹们确实自认为尊贵,同皇后见礼很是敷衍。刘彻是个不拘小节的,以前看出她们轻慢皇后也没说过什么,认为不过是小事。 而今卫长君明晃晃表露出来,刘彻不由地想起卫长君无论面对魏其侯,还是乡野小民都不曾有过轻视。 不怪民间骂他虚伪,表里不一,又说不出他哪里言行不一。 “她的小女儿已有十,可以议亲了。” 原来是有求于人啊。卫长君点头:“然后呢?” “阿奴和赵破奴她别想了。”刘彻说出来都觉着可笑,“她也看不上俩无父无母的小子。” 卫长君张了张口,感到不可思议。该说不愧是皇家公主吗。 “去病?” 刘彻颔首。 卫长君摇了摇头,一脸佩服:“她真敢想。” 早年间先皇在世时立长子为太子,先帝姊妹馆陶公主都敢向太子母亲栗姬提亲,而今皇帝姊妹看中冠军侯,实乃再正常不过。 卫长君实话实说:“去病的脾气就算陛下以前不清楚,经过夏天这次对匈奴作战也该有所了解。我敢替他定亲?” 刘彻也不敢。 霍去病出发时,刘彻明明说了无过算他有功,他还敢脱离主力,带着八百多人跑去匈奴老窝,把那一脉匈奴贵族杀的七七八八。 孤军深入犯了兵家大忌,班师回朝合该议罪,以免以后人人都跟他学,然而他一脸无辜地表示迷路了。 以前公孙贺迷路连个匈奴影子也没见着,他可倒好,迷路频频遇到匈奴贵族,人不多钱粮倒不少。刘彻有理由怀疑要不是战利品多的马驮不动,八百多人看不住太多匈奴俘虏,他还敢跑更远。 “这事你得问去病。” 刘彻叹气:“你当朕没问?” “去病怎么说?”卫长君对这点很好奇。 刘彻:“你猜他怎么说?” 卫长君摇头。 大外甥看着粗枝大叶鲁莽无脑,其实很懂分寸。前一刻敢跟卫长君大声嚷嚷,眨眼间就有可能扑到他怀里撒娇,卫长君常常拿他束手无策。 霍去病确实跟他大舅猜的一样,在卫家霍去病敢不理刘彻。到了宫里,尤其在宣室殿,霍去病多多少少得给天子留有颜面。 刘彻一脸无奈:“他说匈奴灭了再跟他谈这事。”过去好些天了,刘彻回想起来依然无语又想笑,“匈奴总得有多少人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朕都不敢想灭了匈奴,他竟然可以想到用这个理由堵朕。” 卫长君心说,我竟然毫不意外。 “我外甥志向远大啊。” 刘彻:“朕怀疑你在幸灾乐祸。” “天地良心!”卫长君惊呼。 刘彻冷嘲:“你还有心?”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朕就拿这话回南宫?” “我外甥乃当世英雄,心思不在儿女情长上面,不行吗?”卫长君反问,“南宫公主不信,那是她浅见薄识。” 刘彻:“你跟朕说没用。何况仲卿仗没少打,也没耽误他娶妻生子。卫伉多乖啊。” “您的嫡长子不乖?”卫长君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 刘彻抬抬手:“这孩子要学坏。这才几岁就知道骗弟弟。”摇摇头,无奈地啧一声,“亏得朕以前总担心他日后降不住百官。” “不止我怀疑过据儿乖的不正常,你非不信。如今信了?”卫长君趁机说:“多叫他同你一起上朝,指不定十六岁就希望你退位。” 刘彻下意识问:“为何是十六岁?” “您几岁登基?” 刘彻明白了:“这小子……”脸上没有一丝不快。 卫长君见状稀奇,越发难以想象多年后父子二人怎么生疏成那样,刘据怀疑刘彻厌恶他都不敢直接问,而是请卫青代问。 “陛下担心你提前退位,他来一出弑父?” 刘彻笑道:“真到那个时候你比朕更担心吧?他敢弑父就敢诛杀外戚。” 卫长君的笑容凝固。 刘彻乐出声来。 卫长君瞪他:“说回去病。” “朕用‘匈奴未灭’这个理由,南宫就敢搬出仲卿。” 卫长君:“仲卿成亲的时候二十几了?” 刘彻明白了:“去病二十四岁再考虑这事?” “大将军不是一个值得学习的对象?” 这个理由无敌了。 刘彻不是不敢直接拒绝南宫公主。他不想给霍去病树敌。羡慕嫉妒他的人有多少,刘彻没叫人查过心里也有数。敌人能少一个是一个。否则霍去病没被匈奴杀死,先被自己人害死,匈奴人能嘲笑死他这个大汉天子。 “你觉着明年适合出兵吗?”刘彻顺嘴问。 卫长君楞了一下,不确定他心血来潮还是已有计划:“陛下,您是活不到后年了吗?” 刘彻呼吸一窒,霍然起身,隔空指着他,咬咬牙又坐下:“卫长君,你早晚死在自己这张嘴上。” “除了您普天之下谁敢杀我?” 刘彻绝不承认他被这句话说得怒气顿消:“……你外甥!” “您不提前退位,我一定会在他登基前先死。” 卫长君说得过于笃定,刘彻顾不上冷嘲热讽挤兑他:“那个神秘人跟你说了什么?” “您比我小两岁,身体比我好,比我懂得保养。何时见我委屈过自己?” 刘彻想说,寿命自有天定。忽然想起卫长君得靠种地保命。既然上苍不介意给他这个机会,那为何不叫他长命百岁。 真是因为“人道七十古来稀”。苍天认为他活到六十就足够了吗。 若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能活到六十多,比祖父、父亲、甚至曾祖父都要长寿。 刘彻愿意相信这种可能。 虽然卫长君十句话难有一句真,唯一一句真话还很难听,但在大事上从未出过错。他避开李广,后来果然证明李广无用。 这次没用匈奴人赵信,果然没有太多折损。 “又瞎琢磨什么呢?”卫长君见他脸色变来变去很是好奇。 刘彻:“你那话说得好像朕舍不得皇位似的。” “这话还用我说?陛下,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天下何人不向往?” 刘彻挑眉:“你就不向往。” 卫长君脸色微变:“陛下无事草民先告退了。” 刘彻好奇难不成近女色还能叫他减寿:“我一直想问,大公子不近女色,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嗜好?” “我好男色不成?”卫长君白了他一眼,“我不能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 刘彻无法想象。 “陛下,我该走了。” 刘彻:“家里有人等?” “霍光。”卫长君想了想,还是把窦婴搬去茂陵住些时日的事告诉他,“魏其侯人老心也老了,早没了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思,由他教霍光一段时日再好不过。”停顿一下,“陛下亲自教也行。” 刘彻要处理政务,要看望小儿子,还要培养长子,哪有空教霍光。霍光生于平阳,长于小吏之家,没个人叫教导他不行。 刘彻目送卫长君离开,令黄门宣丞相,拟旨召回在外担任太守的石庆。 自打太后薨逝,东宫许多殿门都上了锁。傍晚,刘彻前往椒房殿,令皇后修整东宫,来年开春刘据搬过去。 虽说卫子夫认为刘据离太子之位只差一道圣旨,可圣旨下来前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如今不是封刘据为王,而是把他留在宫里,为他请老师,还得给他收拾一处教室出来,卫子夫明白这道圣旨不远了。 翌日,卫子夫把此事吩咐下去。 一个多月后,长安迎来第一场雪,刘据的居所以及教室收拾妥当。不过刘据依然住在椒房殿偏殿。 刘据年幼是其一,其二刘彻和卫子夫担心宫人不尽心,或管不住他,导致他着凉生病,小病酿成大病。 刘彻不想隔差五听到谁谁又惦记他女婿,挑个好日子颁布两道圣旨,第一道给卫寄奴和长公主赐婚,第二道给赵破奴和二公主赐婚。 圣旨上提到两位公主年幼,陛下不舍,婚期明年再议。上至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人感到奇怪,盖因众人潜意识认为皇帝陛下在任何事上都不可能循规蹈矩。好比他的臣子,但凡有点名气的没一个“安分”的。 霍光随卫长君回城买生活用品,到东市听到这些流言蜚语,他很是好奇,回家的路上忍不住问:“什么叫百官不安分?” “朝中官吏你知道几个?” 霍光下意识回想。 “没有外人,直接说名。” 霍光:“张汤、主父偃、东方朔、韩嫣、公孙弘,司马相如,大将军、兄长、张骞,还有被贬为庶人,以及病逝或致仕的。”停顿一下,不确定地问:“不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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