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其侯习惯了,他这些年送走太多人:“那你得早日习惯。今年是它,明年就该我了。” 卫长君不好接话,盖因他说的极有可能是事实,“狸猫也快了。” 魏其侯看一眼躲在屋角偷窥的花狸猫,跟个小人精似的:“它,还得两年。” 卫长君:“衰老一瞬间的事。” 窦婴微微点头,叹了口气。 嘟嘟出来提醒卫长君,该把岁数分一分了。 卫长君想好了,他最少得活到钩弋夫人生子那一年。卫青不能比他长寿,至于给霍去病几年,叫嘟嘟看着办。 [霍去病也不能超过你啊。]嘟嘟仗着窦婴看不见它,飘到他和卫长君中间,[你担心刘彻拿卫家开刀,还是怕刘据登基拿卫家立威?] [都有。唯一能保证的是我活着这父子俩不敢。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出现,仲卿和去病不得善终。] 嘟嘟看着代表卫长君生命的数据少了几十年,学着窦婴叹了一口气,[我不该告诉你的。] [那我早死了。]初到大汉,卫长君真觉着生不如死,活得很没意义。 [现在呢?] [挺充实。]前尘往事太遥远,如今就挺好。 嘟嘟提醒他还有一个人在。 卫长君问窦婴:“阿奴成亲您回城吗?” 窦婴:“阿奴请老夫?” “您没少指点他,自然得请您。陛下嫁女,他和皇后不能过去,您还得上座。” 这话叫窦婴心情大好:“那老夫提前一日过去。你呢?” “我也是。长公主大婚,自有百官张罗,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卫长君给外甥女准备的东西年前就送过去了。 太后赏给他的珍宝古董一箱,还有几条棉花被子。 卫子夫把被子收下了,那箱珠宝不敢收。卫长公主也说留着大舅娶舅母。卫长君不执着亲生的孩子,年过不惑,他也没精神陪孩子玩闹,就告诉她们,他不打算再婚。 卫子夫内心还是希望他有个老来伴儿。 窦婴算算日子:“正好你的红薯棉花和土豆种下去。” 卫长君:“陛下之前选了好几个日子,我挑的。” 窦婴想起育苗的时候他不在:“浑邪王还来?” 卫长君颔首。 窦婴决定好好看看这个匈奴小王。 待二人聊的口干,卫长君想叫许君端水,低头一看,狼崽子双目紧闭。卫长君摸摸它的身体,有一点温。卫长君叫许君去催一催木匠。 木匠把小棺材送来,卫长君把狼崽子放里头,狼崽子已经无力睁眼。窦婴陪他到河边,卫长君和几个家奴挖个很深的坑。坑挖好,狼崽子的身体硬了。 卫长君把它放进去,叫奴仆寻一棵松树种上。 快吃午饭了,刘据和卫伉回来,看着他把狼崽子埋进去。 刘据好奇地问:“大舅,要是想狼崽子,可以挖出来看看它吗?” 卫长君哭笑不得。原本有点伤感的窦婴无语又想笑。许君告诉他不行。过几年狼崽子的身体就变成一把土了。 “如果不埋呢?”小刘据又问。 卫长君:“它就好比秋天的落叶,一点点腐烂。” 小刘据上去抱住他的腰。卫长君吓一跳,低头看去,小孩的眼泪夺眶而出。卫长君用衣裳擦擦手,搂住他的小脑袋:“世间万物都有一死。” “大舅可不可以慢点死?”小太子带着鼻音央求。 小卫伉此时才懂,跑过去抱住他。 卫长君:“你俩这么小,大舅可不舍得。据儿,来的路上还说长大了。哪个大孩子这么爱哭?” “就爱哭!”小太子大吼。 卫长君无奈地点头。 小太子先不好意思了,松开他抹掉眼泪。看到许君眼睛通红,“许君比我还大。”注意到她身后的西芮,“她也哭了。” 卫长君:“那都别哭了,回家。” 小太子看着平整的地面:“这就好了吗?” 卫长君点头:“狼崽子不希望有人打扰,这样除了我们无人知道就挺好。” 小太子信以为真,和弟弟一人拉着他一只手回家。 卫长君没打算告诉霍去病和阿奴,他俩还是知道了。小太子回到皇宫很容易见到表兄。一日傍晚他带着几个小黄门踢球,一不小心踢到准备回房歇息的霍去病身上。 宫里有踢球的地方,他竟然在宣室殿外踢。霍去病颠着球过去训他,这是玩闹的地方吗。 小太子自然知道不是,可父皇允许他在这儿玩啊。 皇帝宠太子,天下皆知。霍去病能说什么,只能提醒他看着点人。 小太子顺嘴告诉他狼崽子死了,大舅很难过。 霍去病一时愣住。他见过太多死人,回过神来就不伤心了,只是担心他舅。休沐日那天,他和阿奴直奔秦岭。 红薯苗露头,天暖和了,不能用草席遮挡。霍去病和阿奴到家,卫长君正带着奴仆收拾席,给红薯苗和棉花苗洒水。看到他不曾变瘦,很有精神,二人相视一眼,没提这事。 卫长君发现他俩瘦了,又是杀鸡又是宰鸭子,也没注意他俩神色有什么异常。 二人回到城中几日,红薯苗就可以薅下来种了。 卫长君等浑邪王一众来了才薅红薯苗。 浑邪王蹲在地上一颗一颗埋,感慨道:“大汉子民也辛苦。” 卫长君:“我们不必在夏天来临前赶去夏季牧场。也不必在立秋后奔赴冬季牧场。冬天也不必担心野兽袭击牲口圈,大门一关可以猫上一冬。” 浑邪王闻言想起转移牧场的时候他也得跟着牲畜前行,他冬日里也担心狼群:“国舅这样说,比我们幸福。” 卫长君微微摇头:“你们赶上了好时候。有红薯有土豆有玉米。早十年前也是饥一顿饱一顿。再往前太都得纺线织布。” 王太后纺线织布并非做给景帝看。窦太皇太后也没少自己织布做衣。再往前大汉初立,皇帝找不到四匹毛色一样的马。百官驾牛车上朝。 匈奴拉车的驴都是几万头几万头的。这样的大汉如何是匈奴的对手。 浑邪王不禁说:“土豆美味。炖肉更美味。” “吃过土豆粉吗?”卫长君问。 浑邪王不懂,老老实实摇头。 去年卫长君弄了不少土豆粉面。他叫许君和西芮回去准备,午饭吃鸭汤土豆粉丝。许君和西芮到门口,窦婴和夫人出来,老两口朝浑邪王方向使眼色,许君点头。 窦婴拄着拐杖走近。 片刻,司马相如也来了。 卫长君请浑邪王陪两人,浑邪王得知年老的那位是陛下表叔很是乐意。司马相如会聊天,窦婴人老成精,未到午时,单于家多少人,匈奴多少小王等等,叫二人弄得一清二楚。 金日磾来回帮着运红薯苗,偶尔听一耳朵,无奈地微微摇头,难怪浑邪王跟汉军对上没赢过。这脑子能赢才怪。 窦婴有点眼花,可金日磾离他近。窦婴注意到他的小表情,饭前,金日磾带着弟弟进院洗手,窦婴叫住卫长君,“那个小伙子又是谁?” “哪个?”浑邪王带来几个,卫家奴仆的小孩子长大了,总得有六个。 窦婴:“高鼻深目。” “休屠王长子。和霍光同岁。” 窦婴惊讶:“十五岁?我以为得十七八了。他是个机灵的。我和浑邪王聊天的时候,他的表情,老夫没看错,一言难尽。好像浑邪王是个傻子。” 卫长君心想,他只有忠心没有才敢,如何当得起四辅臣之一。 “他话少我没注意。回头我留意一下。” 窦婴不放心地叮嘱:“仔细点。虽然不缺他一口吃的,也不能替匈奴养孩子。”停顿一下,小声补一句,“有其父必有其子。” 卫长君认真记下。 种玉米的最后一天,刘彻带着儿子和侄子来了。 浑邪王一众忙不迭行礼。刘彻示意他们不必拘谨,叫刘据和卫伉下地帮忙。两小孩不会挖坑,就选择往坑里丢玉米粒。 卫长君到刘彻跟前:“去病没告诉你这几日种庄稼?” 刘彻望着蹦蹦跳跳开心的儿子:“据儿在宫里待够了。朕是不是该给他找个礼仪师傅?” “您登基后还四处跑,也没有变成昏君。”卫长君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据儿这样很好。小孩子儿时开心满足,长大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能做到不急不躁。不会觉着不做什么天就塌了。” 刘彻:“朕怎么觉着你暗指朕?” “您又做什么了?” 刘彻:“谁说朕活不到今年?” “你那不是怕,而是打上头了,需要有人给你来一盆冷水冷静冷静。”卫长君给他个白眼,示意他朝另一边看。 刘彻朝浑邪王方向看去:“不安分?” “休屠王儿子是个机灵的。寡言少语,胸中自有沟壑。” 刘彻笑了:“大公子,知道自己说什么吗?” “阿奴大婚后叫他和去病给那些小子上几次课,届时问问他俩金日磾表现如何。”卫长君又补一句,“魏其侯觉着他过于有心计。你比我擅长恩威并施。我相信你能调/教好。” 如果卫长君一人这样认为,刘彻可以当他看走眼了。只是窦婴这么看,刘彻也可以怀疑他老眼昏花。 刘彻闻言朝金日磾看去,做事认真,也没有磨磨蹭蹭趁机偷懒:“可能吗?” “我觉着不可能。”卫长君给他算算,“早年你有韩安国、主父偃、公孙弘,忠心耿耿的有公孙贺,写文章的有司马相如,逗你玩的有东方朔。如今有张汤、桑弘羊,仲卿和去病。阿奴和赵破奴也算吧。还有公孙敖、李息、苏建、韩说等等,不敢独自带兵打匈奴,打打周边小国没问题。你对西域好奇,有个张骞。如今年近不惑,该为以后考虑了,有个霍光,又来个金日磾。”扭头打量他,“先皇和文皇帝真没找过你?” 刘彻顿时感到瘆得慌,周边阴风阵阵:“闭嘴!” 卫长君吓一跳:“我就是好奇。” “不要什么事都好奇。”刘彻瞪他,“好奇心早晚害死你。” 卫长君:“该说的我说了。” 刘彻“嗯”一声,“他才来几次你就这么看好他?” “有天赋才能的人打小就与众不同。”卫长君望着侄子,“伉儿以后最多公孙贺那样。” 刘彻对此有点可惜:“小的那个也不知道怎么样。过两年叫仲卿再生一个。” 卫长君愣了愣,转向他,说什么鬼话呢。 “不多生几个你不觉着可惜?” 卫长君张口结舌:“陛下,步弟和广弟是您的大将军的同母弟弟。他俩没什么天赋,他儿子没有天赋不是很正常吗?二皇子也有几岁了吧?” 王夫人去年病逝后,儿子不多的刘彻没舍得把他送去封地,一直在宫中教养。衣食住行有皇后卫子夫操心,刘彻得空会去看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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