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监为难。刘彻不快:“朕连亲自选一匹马的权利也没了?” “不不,奴婢不敢。那马,那马不是宫里的。” 刘彻豁然想起今日是朝臣进宫当差的日子,住得远的驾车慢便会选择骑马,“何人的马?” “卫侍中。” 刘彻:“卫——”看向身侧的韩嫣,“卫青?” 韩嫣跟他自幼在一起,虽为君臣实则像玩伴,笑着打趣:“宫中还有几个卫?” 刘彻想想卫青瘦瘦小小的,他的坐骑竟然有如此神采,不由得上前仔细端详。小马驹这些日子跟卫青频频去秦岭,身量虽小可明显比别的马健硕。尤其那皮毛像刷了一层油,“卫青的马在何处买的?” 马监看到马的皮毛也猜测过:“卫侍中说在东市随便寻的。奴婢觉着卫侍中说的是实话。玄机在草上。” 刘彻拿起一把,并无特殊,“这草?” 马监:“是的。”拿一把给别的马,别的马先闻一下,然后试着尝一口,接着大口大口的吃。刘彻又看看其他马,吃草的时候羞羞怯怯跟云英未嫁的姑娘似的,“这草不是你们准备的?” 马监不敢有所隐瞒,“卫侍中带回来的。还有半袋果子。还给奴婢两个。”说着把他放在一旁的果子拿出来,“奴婢见卫侍中风尘仆仆,这果子应该是来自秦岭卫大公子家。”
第30章 韩嫣到来 刘彻乍一听到“卫大公子”一时竟没想起他是何许人也。韩嫣提醒两个字——皇后。刘彻这才如恍然大悟般道:“他不是在秦岭清修?” 这点马监就不得而知了, “卫侍中没说。” 韩嫣:“清修也不能日日打坐炼丹。他也不是已经成仙,不食五谷杂粮,断了七情六欲, 不问世间事。” “随朕过去看看。”刘彻忘记生气,兴趣来了, 指着卫青的马,“就它了。” 马监转身牵马, 一扭脸看到来人,不由得停下。刘彻回身看去,心头瞬间升起一股烦躁。盖因来人是王太后宫中的小黄门。太后定是听说了他和东宫起了争执,叫他过去劝他忍耐。这样的言语刘彻听多了, 可大汉以孝治天下,纵然他心底不忿,为了给天下万民做出表率也不好当众驳了太后的颜面。何况太后也是为他着想。 韩嫣知刘彻所想:“臣先过去看看?” 刘彻叹息道:“唯有这样了。” 马监问:“卫侍中的马?” 虽然是天子看重的马,韩嫣也敢骑。但此时不可。倘或惹得卫长君不快,他怕是无功而返, “我平日里骑的那匹马何在?” 马监牵过来。韩嫣又挑两个人与他同去。 花开两朵, 各表一枝。 八阳里还没割麦子的人家都在地里忙着抢收小麦, 卫长君的玉米刚刚出穗,红薯尚早, 见人家忙碌, 他无事可做唯有对天发呆实乃无聊, 便又去除草。 以前红薯藤没长出来, 玉米也没长高, 杂草可以扔地里。如今不行,被叶子遮住八天也晒不死。扔地头上又碍事,嘟嘟出来提醒卫长君扔粪坑里。 卫长君这才想起, 他先前留着草木灰就是为了跟牲口粪便一起经过一个夏天的高温发酵用来肥田。否则只是草木灰倒地里,能不能肥田两说,风一吹也全刮没了。 气温升高地里烤人,不好再除草,卫长君就拿着铁锨和麻袋,带着孟粮和牛固去山边装树叶以及落叶底下那层沤的发黑的土。 小霍去病一见他大舅出去,推门缝溜出来。卫媼吼他,“院里不能玩?” “热!”小不点一看他被发现了,也不鬼鬼祟祟,回头大声说,“外头凉快。” 今日闷热,太阳时有时无看似要下雨,外面也没比院里好。甚至还不如有阴凉地的屋后舒坦。卫媼见赵大跟上去,回屋后继续做活,给一日比一日大的几个孩子做冬天的衣裳秋天的鞋。 小霍去病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一下是赵大,毫无顾虑地拉着阿奴往东去。 赵大慢悠悠地跟着:“大公子在东边山上。” 小霍去病停下。南边离家远,还得从红薯地或玉米地里头穿过,简直为难小孩子。小孩扭头沿着沟边朝西。 西边没危险,再往西还能看到八阳里的人,赵大也没生拉硬拽逼他回去——小孩腿短天又热,走一会发现累且无趣得紧,自个就回去了。 可小孩不想回去,走到东西向沟和南北向沟交汇处的“桥”上,往地上一坐,看水里的浮游物。 沟浅水更浅,也没有什么危险,赵大知道自个不讨喜,就远远地看着他俩。 韩嫣看到熟悉的大院,禁不住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可算是到了。然而下马看到俩小孩一个老翁,韩嫣不由得往四周打量一番,是秦岭,没错!这沟是哪来的?上次来的时候他记得一马平川啊。还有这孩子,卫长君不是时日无多吗?怎么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对一切都好奇的小不点起来,不忘拉一把小阿奴,奶声奶气问道:“你找谁啊?” 韩嫣又是一惊,丁点大的小孩竟不怕人,“小孩儿,这儿是卫,卫长君家吗?”指着高大的院子。 小不点点头,“找他做什么?” “我——”韩嫣心想,我跟你说得着吗我,“有点事。小孩儿,让一下。” 西边有沟渠,要想进来必须从那简易的桥上过。 小霍去病伸出小手拦住:“不说不许过!” 韩嫣身后的黄门上前,“你这小孩,叫你让开没听见?” “问你做什么没听见?”昂起头看人,小霍去病也不带怕的。 黄门噎住。赵大赶紧跑过来,一手拉着一个。小霍去病挣开就给他一巴掌,“让开!” 赵大被打懵了。韩嫣觉着有趣,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脾气这么横的小孩。不对,见过,他的主君,少年天子,小时候就是这幅德行。 “我说了,我找他有事。”韩嫣老老实实回答。 小霍去病哼一声,“骗人!” “真的。我从不欺骗小孩。” 小霍去病受骗受出经验来了,“你说,找他什么事。” “见着他才能说。”韩嫣抬手把缰绳扔给黄门,打算绕过他。小孩伸手抓住。阿奴松开小霍去病,挡住韩嫣的去路。 赵大见韩嫣的长袍很飘逸,看起来比卫长君的贵,“小公子,这是贵人。贵人的事不能轻易对别人讲。” 韩嫣诧异,“真是卫长君的儿子?” “我是卫长君的外甥。”小不点蹙着眉头大声说,不知道瞎说什么啊。 韩嫣福至心灵,“你是霍——霍去病?” 小霍去病意外了,歪着小脑袋打量他,“你知道我啊?我没见过你欸。” “那时你还小,不记得了。你同你母亲进宫看望卫夫人的时候我见过你。没想到长这么大了。” 小不点听他舅说过“卫夫人”,也听他母亲和祖母提过什么宫,“你进来吧。”扭身跑到路边,给他让出路。 韩嫣瞧着他挺好玩,故意道一声谢。小孩背着双手微微摇头晃脑,跟个小老头似的:“不用谢。”韩嫣乐不可支。小孩满脸好奇,他笑什么。 韩嫣敛起笑容,看向卫家老奴,“你是……?” “奴婢是郎君的家奴。”赵大道。 小不点扯一把赵大:“不要问他,问我,我知道。” 赵大无奈地退到他身后。 韩嫣很好奇三四岁大的孩子知道什么,“你知道用什么喂牛喂马吗?” 几人在路口,离大院还有二三十丈,朝北无遮挡物,小孩往北瞥一眼:“草啊。” 韩嫣楞了一下才明白他什么意思:“那么大一片都是草不是庄稼?” 小孩摇摇头,扭脸朝南看,“那儿是庄稼。”不禁打量韩嫣,这个长得好好看的人怎么比二舅还傻。二舅不认识狼就算了,他以前也不认识。可是这个人怎么连庄稼也不认得啊。 大舅舅怎么会认识这么笨的人啊。 大舅也不怕变笨吗。 小霍去病实在想不通,又无奈地摇了摇头。 奈何他的表情过于生动过于好懂,韩嫣想生气又想笑:“我也没见过那种庄稼。” “你可真笨啊。” “大胆!”黄门上前。 小孩吓一跳,又吼他?在他家吼他,谁给他的胆子?不叫大舅打死他,他——他不姓霍! 韩嫣奇怪,小孩看什么呢? “你——” “给我等着!”小霍去病抬手指着先后吼他的两人,拉着阿奴就跑:“大舅,大舅,坏人打我,大舅,大舅,大舅——” “又怎么了?”卫步从屋里跑出来。 小霍去病停一下,三舅又矮又瘦,肯定打不过那两人。他越过卫步继续往东跑,“大舅,大舅——” “来了,别嚎!”小孩嗓门大,他吼第一声卫长君就听见了,不想搭理他。可随着声音越来越近,卫长君不得不叫孟粮和牛固两人扫落叶装树叶,“又跟谁?” 小孩松开阿奴狂奔过去。卫长君见他晃晃悠悠要摔倒,赶忙小跑迎上来。随后看到大门外的卫步,“你三舅又怎么你了?” “不是三舅。”小孩扑到他怀里,扭身指着韩嫣一行,“他们!” 卫长君见阿奴也跑过来,伸出手接他一把,“慢点。”朝小孩的手指看去,好像在哪儿见过。可是在哪儿见过?卫长君实在想不起来,叫嘟嘟出来。 嘟嘟往前飘几步,[你没见过。你觉着眼熟应该是原来的卫长君见过。] [他同僚?]卫长君眉头微蹙。 小孩以为大舅生气了,“大舅,打他们!” 卫长君心说,你舅我自个还不知道怎么过这一关呢。 “先过去。”卫长君一手拉一个,到跟前不知如何应对便佯装疑惑。他的疑惑可以解释为,他们怎么来了。也可以解释为找他何事。端等对方自报家门,他见机行事。 卫子夫有孕初期,卫家一众进宫探望,韩嫣在宫里见过卫长君,不认为卫长君不记得他,便以为卫长君奇怪什么风把他吹来了。 “大公子,王孙叨扰了。” 嘟嘟迅速检索“王孙”二字,[韩嫣,据传字王孙,相貌俊美。] 来人仪表堂堂相貌不凡。卫长君听到嘟嘟的话,松开两小儿,“韩上大夫,称我长君便可。” 韩嫣预想过很多情景,比如卫长君一副术士模样,亦或者因卫子夫诞下长公主,其与有荣焉变得目下无尘。也想过卫长君会因为他乃天子近臣而谄媚。唯独没料到他不卑不亢,平易近人。 韩嫣觉着此行一定有所收获。但还没进屋韩嫣也不好托大。倘或惹恼他,卫长君只字不提,韩嫣也别无他法。陛下十分看重卫子夫,即便他告诉陛下卫长君无礼,陛下恐怕也是说,卫长君时日无多,性情变得古怪也在所难免。 韩嫣拱手道:“长君叫我王孙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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