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跟这会儿才发现贾代善和史氏似得,“叔父和婶娘也来了?是她请来当说客的?” “她是谁?她是你结发了十几载的妻子。”看着贾敬这样子,这口吻,史氏都少不得说上两句,“敬儿,听婶子一句劝,小两口过日子总有拌嘴的时候,拌完嘴也就该和好了,你又何苦闹成这样呢?” “婶娘,我们不是拌嘴了,是我不好,配不上她,”贾敬说道,“日后我脱离了红尘,她也还年轻,倒不如我们一拍两散,她也还能再嫁。” “你这叫什么话?还脱离了红尘?”贾代善皱眉道:“你倒是跟我说个实话,难不成是因为你痰迷心窍那事,你同僚们嘲笑你,你不愿意去点卯?你辞官也成,倒也不必得避到道观去。” 贾代善只当贾敬是因为社死,不愿意再被同僚们嘲笑,这才闹着要去道观修道去。 “不是因为这事……” “那到底因为什么事情?”贾代善就差以为贾敬是中了什么邪,或者是当初痰迷心窍疯了没治好。 之前的贾敬虽然脑子也不太好,为了科举连爵位都不要了,可是除了科举以外的事情,脑子却还是正常的,甚至还颇能为家族计,做事也向来得体。 至少之前的贾敬绝对说不出要休妻斩断尘缘以后去修仙这种话来。 因为什么? 贾敬苦笑了一声,“我只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罢了。” 他这二三十年的生涯里,除去懵懂无知的那几年,之后所有的日子里都是在为自己考进士奋斗。 什么为了去世父亲的希望,什么为了证明自己放弃爵位是对的,可说到最后还不是汲汲于一个功名。 可等他真真考中了,得了二甲,有了进士出身这个名头,甚至也授了官,可贾敬反倒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了。 考中那日以后是狂喜,可狂喜完了之后呢? 贾敬茫然无措地发现,自己好像没了需要奋斗的目标了,那他接下来该干什么呢?升官?为以后穿紫袍?那若是日后真成了宰相呢?那他又该干什么? 这世上万般,竟然是皆是人心不足罢了。 贾敬授了翰林院的官,翰林院虽说名头好听,有着非翰林不入阁这样的说法,可实际上翰林院却是清闲得很,除了那些文采斐然得,还能被皇帝召了去写圣旨,给圣旨润笔。 其他翰林院的官不过是修修史书,抄一抄古籍残本,像贾敬这样刚刚进去的,旁得那些没背景的还会安排些整理书架之类磨人的活,贾敬这样出身名门的,那就是什么事都没给他安排,只让他自己在藏书阁看书,熟悉熟悉翰林院的事物也就罢了。 贾敬每日上值都是无所事事,便想着在藏书阁寻一些新奇的书看看,顺道着也抄上一本,用来丰富贾家的藏书。 某一日,贾敬不知道从哪本道家学说里翻出了一张签来,上头写了首《好了歌》。 原本贾敬只觉得这词虽然通俗,可读上去却别有一番韵味,可等读多了,贾敬不知道为何竟然有一种彻悟感觉。 茫茫然之间,贾敬仿佛觉得自己就是生来就是该去修道的。 “叔父,咱们家虽然如今煊煊赫赫,却不知忽喇喇大厦将倾[1],倒不如让我舍了这红尘……” 贾代善看着贾敬这疯疯癫癫的样子,有些不耐,他向来也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转头问敬大奶奶道,“你们府上的大夫呢?喊来给这厮诊个脉,看看是不是上次的后遗症?” 敬大奶奶也是第一回看到贾敬这幅神棍的样子,愣了许久,听到贾代善这话,她心里也怀疑贾敬是不是疯了,连忙擦干了眼泪,让小丫鬟去请大夫来。 “哈哈哈,叔父,我没疯,我不过都是肺腑之言罢了。”说着,贾敬还念出两句谶语来,“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2] 什么神神道道的话? 贾代善这样的人,早年在战场厮杀过,手里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自然是不会信这种鬼神之言,不耐地直接给了贾敬一巴掌,“闭嘴,你装神弄鬼地给谁看?” 贾敬被贾代善打了一巴掌,当下也清醒了不少,倒也不再胡言乱语。 说话间,大夫也被已经赶过来了,也来不及行礼,就被贾代善指着给贾敬把脉。 “大爷好好的,也没什么毛病。”大夫诊了好一会儿这才说道。 “你再给好好看看,确定他没疯?”贾代善道。 “国公爷说得这是什么话,大爷这样怎么会疯了呢!”大夫干笑了一声说道。 他没见着刚刚贾敬那模样,倒是觉得贾代善这样才像是疯了的,只是他也没有那胆子,上前去号一号贾代善的脉。 “你真要舍了这府里去修仙?”贾代善定定地看了贾敬一会儿以后,这才问道。 “叔父,不是我要去修道,是命中注定合该我去。”贾敬道,“咱们家,合该出一道一僧。” 贾代善原本想骂上一句,但是看着神神道道的贾敬又觉得倒也没什么必要,“我虽是你的叔父,却也不好做你的主,你既要舍了家去,我自然也不能拦你……” “叔父,怎么能让大爷……”贾代善还没说完,敬大奶奶就连忙出声打断。 这要真依着贾敬的意思,难不成还真要把自己休了? “侄儿媳妇莫急,让我讲完再说。”贾代善也不生气,摆摆手说道。 “贾敬你要去修道修仙什么的,你去便是了,但你好歹如今也是有官职的,总得辞了再走,家里的房契地契,你也不若趁着这个时候全都过给珍哥儿吧,这是第一项;这第二项嘛,你媳妇替你老子娘服过丧,这些年生了珍哥儿,你们府上的事情也都是有她料理的,你好意思休妻?我看到让你媳妇休夫才对。” 贾敬被贾代善说得满脸通红,讷讷不敢说话。 “不,不是,叔父,我也……也不敢休大爷啊…”敬大奶奶连忙摆手道。 “既如此,那贾敬你就自己去修你的道吧,也别跟我说什么脱离凡尘的斩断尘缘这种混账话,你要斩断,以后别回来便是了。”贾代善一锤定音,“让你媳妇守着珍哥儿过日子便是了。” “她……”贾敬刚要说话,就被贾代善抢白道: “对了,我听侄媳妇说你是要去城外的玄真观?” “是……”贾敬莫名地觉得,贾代善这句问话有些不怀好意。 果然,下一刻贾敬就听着贾代善嘲讽地说道: “你不是说要斩断凡尘吗?我们家年年往玄真观送大笔的香油钱,玄真观都能算得上是我们家的道观,我想着咱们仙风道骨的贾道人想来肯定是不愿意去这种一看就是尘缘未尽的地方……” “不是,叔父我…”贾敬张口想说。 “哎呀,你不是说要修仙去了嘛,你们方外之人还有叔父?你喊我国公爷便是了……”贾代善直接堵住了贾敬的话,“你也知道,我这个当国公的向来心慈,不若这样,我便发一发善心给你找个更适合修炼点的地方。”
第49章 敬大奶奶哭得不行,闹着要贾代善和史氏做主,最大的原因还是在于,贾敬要休了她。这会儿既然贾代善已经将贾敬骂服了,只让贾敬自己去修那什么捞子的道去,敬大奶奶倒也不哭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来,贾敬在读书和族学一道上十分上心,可对于家里的关注,真的也就是聊胜于无,全靠敬大奶奶一个人操持整个宁国府。 贾敬要是出门去,倒是还少了一位性格龟毛的大爷呢。 这会儿贾代善又已经替他们娘俩做了主,都压着贾敬要把府里的地契房契都过继给贾珍,敬大奶奶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日后贾敬脱他的凡尘,修他的仙,她自己照旧在宁国府呼奴唤婢,守着贾珍过日子,倒也挺好的。 贾敬倒是想说话,他想说玄真观挺好,不劳烦贾代善之类的话,可贾代善虎目一瞪,贾敬硬生生被贾代善吓得没说出话来。 “我原本想着,咱们家老大实在是混不吝,老二也到如今都没中个进士,现在想来,倒是觉得,他们俩这样也不错……”回了荣国府以后,史氏一面替贾代善脱外头的衣服,一面忍不住说了一句道。 自己家这个两个儿子,不争气归不争气,可到底没这种糟心事不是,也不会有修仙这种神神叨叨的念头。 史氏这话才刚出口,就听见小丫鬟打了帘子,说是贾赦来了。 “老爷,我听说东府里出了事?”贾赦进来问道,“可是敬大哥怎么了?” 贾赦跟贾敬年纪相差不大,两人虽然一个学文一个算是学武,可私底下却是关系不错,贾赦也是真把贾敬当成亲大哥的。 “你倒是消息灵通…”贾代善哼了一声道。 “我这不是刚刚听外头有人说起的嘛。”贾赦讪笑了一声说道。 “外头有人说起?”贾代善重复了一遍问道。 “可不是,”贾赦说道,“我刚刚在外头跟冯唐他们喝酒,回来的时候路过宁国府,听到焦大叔正跟人说敬大哥要休妻,我不放心,这才……” “他算什么焦大叔,”贾代善嗤笑了一声说道,“敬儿家的治家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让个奴才踩到上头去了。” “好歹也是曾经伺候过老太爷他们的,敬儿媳妇也得给他们点脸面。”史氏替敬大奶奶辩驳了一句道。 “罢了,他们府里的事情,我也不愿意多管。”贾代善也不过凭白说上一句,摆摆手说道。 “你敬大哥闹着要去修道了,说是要脱离凡尘,去道观里呢。”贾代善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也算是回答贾赦原本的问题。 “脱离凡尘去道观?”贾赦重复了一遍以后,突然就有些心动了,他仿佛记得道士是不禁吃肉喝酒的,当了道士,那自己岂不是可以不用上值,日日躺着了? “呵,可不是,怎么的?你也想跟着你敬大哥去修道?”贾代善在“修道”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让贾赦听了哆嗦了一下,硬生生不敢说接下来的话。 贾代善向来人脉广,路子野,而且说话算话。 不出两日,贾代善还真找出了一个适合贾敬的道观来。 倒是跟玄真观一样,都在京郊外,连着名字都差不多,那个道观叫玄清观。 但是这京郊和京郊也是有差别的,玄真观是服务对象都是京城的这些达官贵人们,逢年过节来上炷香,打个醮,那自然是不能离得京城太远,防着贵人们路途太过劳累了。 达官贵人来上香,那也不是白来的,至少顺带着也得给一笔丰厚的香油钱,那香油钱也是真的丰厚。 为着这笔丰厚的香油钱,呸,为着来打醮的达官贵人们的方便,是以玄真观修得轩敞宏伟,光是供达官贵人做法事时小住的小院落就有不少。 就这样的居住环境,贾赦见了都少不得说一句自己也想斩断尘缘去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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