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才这会儿真没心思品味其中的差别。他还在想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和娘子说过的那些话。 陆自明以前没往那方面想过,如今认真想起来,竟也差不离。 娘子刚嫁过来那会儿,也是跟他哭诉过不想喂猪的。 陆自明也找过他娘。他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她嫁到了农家就不能摆小姐的谱。咱家可养不起小姐。再说,你几个嫂子都要干活,就她歇着,说得过去?”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求娘给她派些轻省些的活计。 娘说就让她喂喂猪,晒不到太阳的。 陆秀才虽是个秀才了,小时候也是做过农活喂过猪的,就是现在农忙的时候也要从书院回来干活,遂不以为苦。 这些夜里他看着娘子那蜡黄蜡黄的脸,那凹陷的眼眶,那干瘦粗糙的手。那手,曾指如削葱莹润洁白,看得他呼吸都停了一瞬。 他想,她有那许多嫁妆,就算嫁个农村汉子,也是可以过小姐生活的。 他不得不承认,家里是一边占她便宜一边拿捏她。 他不得不承认,他往日的沉默不作为就是助纣为虐。 陆自明的心,随着骡车的颠簸起起伏伏,最终一寸一寸地凉了下来。而左右怀里的两个人儿,是他唯二的温暖。 夫妻一体,他说过很多次“夫妻一体”,往日都是劝她忍耐,今日方知其中三味。 夫妻一体,不是一味的妥协和忍耐,是风雨同舟荣辱与共。 待到下车时,秀才把英儿抱下来后,又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婳儿抱了下来,体贴地扶着她,问:“你身子怎么样?能走吗?” 脑子烧包了吧!她腿又没断。 婳儿狐疑地看着他,喃喃道:“你今日怎地这般温柔,莫非是鬼上身了?” 她站得离他远点,假意往地上一瞧,“有影子呀!” 秀才被说得无地自容,自知往日过错良多,叹口气道:“我往后会对你好的。” “谢了您了。咱不同路,这就分道扬镳吧。” 秀才听了这话莫名心悸,牵了她的手,道:“我送你回去。” 婳儿无所谓,爱送不送。她觉得自个儿心态蛮好,不禁欢喜得手里拔着狗尾巴草,嘴里哼着小歌。 邵英听了,也乱七八糟跟着哼。秀才郁闷了许久的心,就这么松快起来,嘴角上翘。 陆自明能够继续举业,多赖岳父支持。他心里是很亲近岳家的,就是两位嫂子每次见了他们都不甚欢喜。近些年。除一年三节,他鲜少上岳家的门,就是去了,也只寒暄几句。 这回,他定要好好向岳家请罪。 陆自明胡思乱想了一阵,倒了周家门口才发现自个儿两手空空。这下子他倒不好意思进门了,只得道:“上午有节要紧的经义课,我要赶回书院,就不去拜访岳父岳母了,烦娘子帮我请个罪。” 婳儿是晓得他的臭德行的,话都懒得说,一脸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他有多远滚多远,然后头也不回进了门。 陆自明的一番嘱咐被堵在了嗓子眼里,只对着纤痩的背影道:“等放假了来看你。” 周老娘听得女儿归家了,只以为她被休了,差点没吓晕过去。 婳儿就把分家的事儿说给她听,并道:“只要他家老大还在卖一天肉,他们就一天不敢休我,娘就放心吧。” 周老娘听得懵了,半晌拍着手背道:“我的儿呀,你能想明白最好了。往昔你又面又憨,被那个老虔婆娘磋磨的哟!娘看得心痛如绞。偏偏你又顾着面子,不让我们管。我既疼你,又气你,这心里跟油煎似的。好在如今想明白了,你就放心在家里住,想住多久住多久。” 婳儿但笑不语,心想:你老人家是没意见,嫂子们也没意见? 经了凤姐儿那一世,婳儿才不惧婆婆妯娌的,不过见招拆招,混过一日是一日罢了。 至于家里嫂子们的心思也好揣摩,无非是怕她扒拉娘家的钱财。 晚上一家子吃饭的时候,周老爹问女儿:“起屋的钱够么?一百五十两,亏他家好意思给。” 婳儿借机明志道:“够不够的爹别问。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哪还能扒拉娘家的银钱。如今回来蹭吃蹭喝已是不好意思了,还望哥哥嫂嫂们原谅则个。” 此言一出,周家嫂嫂们面色好看了许多,就是哥哥们也松了口气。 周家大嫂和二嫂对视一眼,一个道:“一家人,不说这见外话,妹妹要是手头紧,就找你哥哥要去。” 另一个说:“妹妹太小看人,嫂子就是这么小气的人,漫说回来住一阵子,就是住一辈子也使得。” “你这说的什么话,等妹妹建得好大屋,你就是请也请不来,还一辈子呢,咱妹可不稀罕。” 周家两位大嫂一唱一和,一个赛一个的大气识理,把两位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 前世,原身为了陆自明上京赶考的银子卖了良田,又待他考中了进士,要找门路走官,也是回娘家借过银钱的。 结果那时一个嫂子破口大骂,一个嫂子含糊其辞心怀鬼胎。 当然那时候苏老爹已经不在人世,家里已是哥哥们当家作主。 唉,这没爹的孩子像根草。 婳儿打定主意好好孝顺苏家二老,请了大夫给二老把脉。
第64章 秀才家的小娘子10 周老娘脉象好, 身体没有什么问题。 周老爹长日应酬,酒水无度,饮食油腻辛辣, 肝火极旺。 肝属木, 金本克木, 但木强之时, 金反被木克。金属肺,故而周老爹又有些肺虚,常常喘不上气。 五行相生相克, 金弱时, 可用培土生金之法。 土属脾,婳儿便列了一些补益脾胃的药膳, 如莲藕菱角排骨汤、沙葛薏苡仁猪骨汤、麦枣龙眼汤、半夏薏苡仁汤、太子参鸡肉盅、酸枣任粳米粥、梅肉山楂青菜粥、茯苓粥、山楂五味子茶等。 等到脾胃养得差不多了, 婳儿又教周老爹按压鱼际穴、太渊穴、列缺穴来强肺,以佐金平木达到请肃肺气和清肝泻火的效果。 等到房子建好的时候,周老爹已是眉目清明呼吸顺畅。 婳儿的内心充盈着难言的喜悦和满足。 那喜悦就如她第一次用一副素描勾万千少女痴迷的校草频频示好。 那满足就如在她被当事人刁难N次后, 终于撬开他的嘴, 拿到了专题。 她甚至对中医,生出了那么一丢丢的兴趣。 可婳儿虽有凤姐儿那世的记忆加持,也有许多繁体字不认识, 只能从头再学。 前些日子,秀才担忧家里的事,回来的急,并没有买书。 婳儿只得在回桑下村前去了趟书肆, 买了《三字经》《小学集解》《龙文鞭影》《幼学琼林》《官韵》《释义》七部书籍和一些笔墨纸砚。 这一下子虽花了近二十两银子, 但婳儿觉得很值。 出了书肆, 婳儿去了布庄, 买了两匹上好的绸缎、八匹细棉布,两匹粗布,花了近五两。 又因为要搬新家,锅碗瓢盆都是要的,便去了家具一条街,顺便看看定做的大件家具。不去还好,去了就惹不住剁手,七七八八花了六十多两银子。 如此一趟下来,就花了八十四两多银子。 买买买是很爽,一下子去了这么多银子,很是叫她肉痛。 好在当天晚上,周老娘偷偷塞了她一包银子。婳儿掂了掂,少说也有三百两。 周老娘说:“以前你没出息,叫那一家子压得出不了头,给你多少也落别人手里。咱们家虽有些余钱,都是你爹死命拼打回来的,哪里甘心用到不相干的人头上,也就狠下心不去管你。如今你心里明白,我和你爹给多少都是愿意的。” 婳儿心里软得冒水,想到了自个妈妈买个菜都要捎把葱,给她各种兴趣班报起来眼也不眨。 婳儿保证,“我再也不会让他们欺了我去。我会过得好好的,您安心,娘,过些日子我再来看您。” 周老娘把女儿垂下来的发丝婠在耳后,语气温柔道:“你要好好的,凡事往前看,不要再和姑爷犟着了。我这些日子看着,他对你和邵英倒比以前热乎了许多。” 秀才这段日子里来了周家四五趟,婳儿要不扯个理由不见他,要不就算着他休假就出门,也就中秋的时候隔桌吃了个饭。 吃罢饭,婳儿也没搭理他,径自回了房。他也跟着去了,被锁在门外,怎么也叫不开。 婳儿那会儿想想原身的悲惨结局,就不禁不禁怨气丛生。每每听得“陆自明”三个字,就从心底泛起一股伤心和愤怒。 婳儿猜测,她和原身的身体灵魂融合的越好,情绪就越容易被感染。 她不晓得再过些日子,她到底是哪个婳儿? 婳儿回去这日并没有告诉秀才,只带了邵英坐了周老爹的骡车回去。虽然依旧颠簸,但也不用在日头下曝晒,勉强也可以忍受。 婳儿一回村就去了新屋,检查一遍后就去了族伯家。 “房子我看了,族伯不亏是老手艺人,起得好生齐整,跟我设想的一点不差。咱这就把材料钱和工钱结了。” “中!”族伯从屋里拿了两摞纸出来,“这一摞是材料费,下面那摞是工钱。你这屋子起得又讲究又气派,院子里都铺了青砖不说,那洗澡间和厕所盖得,皇帝老儿都用得,就是银钱比原先讲的超了些。单单材料费就有二百一十二两,工钱是五十三两,合起来将近二百七十两。这在县里买座带院子的铺面都够了。” “没事,县里的铺面不是没有,住得舒服是关键。”婳儿看了下账单,基本没甚问题,就把钱给了。 “族伯,这是七十两银子,其中六十五两结账,剩下的五两,一事不烦二主,自明不在家,我就不出面了,还烦族伯母整治顿好宴招待工匠们。我在这里替自明多谢族伯了。” “中。等你伯母从地里回来了,叫她来你家敲定食单。” 婳儿起身,作揖道:“我这方才回来,还没搬家,就先走了。” 婳儿出了族伯家,就去了刘嫂子家,“还缺你多少银钱?” “还差三两,问里长家借的。”刘嫂子不会写字,就点点滴滴报账道:“一共是十个工人,中午最少有十个菜,肉三十文一斤,每日里都割了两斤肉,一天就是六十文。此外,不拘鸡鸭鱼肉,还有两个荤菜,也要五六十文一天。这是菜金的大头。这些日子蔬菜便宜,有四五十文尽够了,剩下的就是茶米油盐酱醋茶和点心。我粗略算了算,一日里也要花二百五十文左右。” 这屋子起了近三个月,婳儿算了,的确给少了伙食费,便给了刘嫂八两银子,谢道:“这些日子嫂子辛苦了。这八两银子,三两结账,三两月钱和中秋打赏,剩下的二两是谢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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