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手机振动,她才缓缓回神。 是太宰治的电话。 她摁下接听,拿到耳边后,没有说话。 太宰治的声音从手机里传过来,“夏树姐姐,现在怎么样?” 她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胸口起伏不定的颤抖,“你早就知道了,对吧?所以才让我来这里。” 难得的,这次小兔崽子没有扯东扯西。 他承认道:“是哦。” 七里夏树手指扣紧手机,眼眶是止不住的酸胀。 许久后,缓缓说道:“谢谢。” “也不用跟我说谢谢啦,毕竟从现在开始,夏树姐姐欠我一个人情。”太宰治天真又无辜的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的欠揍。 她没忍住笑,尽管眼泪一直在眼眶酸胀的翻涌,“行,欠你的。” “夏树姐姐打算怎么还?” “下次请你吃饭?” “算了吧,还是让夏油请我吃饭吧。” “我厨艺不差!” “但是还是让夏油来比较好哦。” 她微微仰着头,努力将眼泪憋在眼眶里,“行,下次一定是夏油给你做饭。” 巷尾的围墙外,黑衣西装的下属将钱给了刚才的老奶奶。 回头时在围栏外的长椅上看到了太宰治,下属说道:“老太太把她知道的都跟七里小姐说了。” 树影婆娑,摇曳落下的影时明时暗的落下来,太宰治在光影里抬起头,“哦,那她是什么反应看到了吗?” 原本缓和柔软的语气,他扯了个嘴角,听起来又变得没心没肺,“哭得厉害吗?” 下属一时摸不清这是在关心还是在取笑,如实说道:“我没注意。” 太宰治的脚边是一朵野生的蒲公英,已经开满了茸毛,在无风的时候静止不动,花枝上的茸毛摇摇欲坠。 他托着下巴,盯着那朵蒲公英,百无聊赖的语气:“这样就很无趣了啊。” 下属有点摸不准头脑,“太宰先生……您费了半天功夫,就是为了看七里小姐哭?” “嗯?”太宰治淡淡抬眼,柔软的头发在眼睫上落下漂亮的弧度,他眨了下眼睛,然后又望向了天际。 片刻后,他微微俯身,继续盯着脚边那朵毛茸茸的蒲公英。 然后他轻轻用手指碰了碰满是茸毛的蒲公英。 本就摇摇欲坠的蒲公英顿时在他的手中四下飞散,没有风的时候,原本飞不了多远就会停下。 但偏偏这时起了风,于是蒲公英在风中越飞越远。 太宰治看着那粒飞得最远的蒲公英,原本落寞而又冷静的眼忽然多了些柔软的笑意,“还是笑起来好看一些吧。” “怎么说也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七里夏树迅速拿上自己的存款,数了一下数字,足够买好几辆机车了。 她去了车行,从备忘录里找出中原中也给她介绍的型号款式,直接给了车行的工作人员。 整个买车的过程不到一个小时。 但她还不怎么会骑,上次在横滨的时候,中原中也虽然教过她,她也骑了几圈,但怎么说也算不上熟练。 她把机车买回来后就停在了公寓的院子里。 然后她就去了盘星教。 到了盘星教,远远的就看见了菜菜子和美美子。 两个人在院子里玩,看到七里夏树后,高高兴兴的跑过来,“夏树姐姐!你今天又来啦!” 菜菜子和美美子一左一右围着她,“但是今天夏油大人不在,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七里夏树有些诧异,“他不在?” “嗯。”菜菜子说,“平时夏油大人都会在教里传教,然后等教徒们收集了咒灵他再去吞噬,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取消了传教,自己去收集咒灵了。” “……” 许久后,七里夏树弯起个微笑,“我去他房间等一会儿,你们先自己玩儿吧。” “哦好吧。” 菜菜子和美美子显然还有些不舍。 七里夏树揉了揉她们的脑袋,然后去了夏油杰的房间。 他的房间她来过几次,但每次都没有好好看过。 这次过来,她从进门的柜子到床头再到里面的立柜,全都看了个遍。 他的房间布局习惯,她很熟悉,他以前总是帮她收拾房间,以致于只是在他的房间里,都有一种他陪在身边的安全感。 房间的侧面是一扇门。 这扇门她没有来过。 七里夏树的手放在门把手上,心跳在这时突兀的怦怦直跳,有一种答案即将在她面前全部铺陈揭晓的紧张和期待感。 安静得只有她一个人的偌大房间里,她的心跳声成了最激烈的擂鼓。 她缓缓推开了门。 然后,看到了架在房间中央的画架。 是他转校去咒术高专前的那幅画,画上蒙着一层防尘布,朦胧的雪白遮住了画里的世界。 在回到过去的那个圣诞节,夏油杰将这幅画画完,作为送给她的圣诞节礼物。 画卷上的画面她早就知道,但是此时握着蒙尘布的一角,她却觉得有千斤重。 偌大的房间里,她的心跳和呼吸仿若被牵动着的浪潮汹涌。 随着她的手缓缓掀开,画卷上的画面一寸一寸显露在她的视线里。 黄昏。海边。礁石。 巨大的日轮在天与海的交际沉沦,海浪像是要将礁石吞没。 连同着即将落下的夜幕,那块礁石仿若随时崩塌的孤岛。 沉沦,沉沦,在海浪里一遍又一遍挣扎。 所有浓烈的色彩里,礁石上的郁金香温柔沉睡,成了这幅浓重画卷里最清淡的一抹。 像在夜幕降临之前,唤醒压抑与哀求的最后一缕希望。 圣诞节那天,夏油杰把这幅画画完给她看,他说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那时候她的父母还很喜欢她,爸爸妈妈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夏树是我们的小公主。 他们给她买很多漂亮裙子,好看的发卡,图书,画笔,玩偶,她的房间堆满了她喜欢的东西,她总是有用不完的漂亮本子。 父母喜欢带她出去玩,给她拍很多好看的照片。 夏油杰看见自己的那天,她的手里抱着郁金香,在海边对着爸爸妈妈的镜头笑脸灿烂。 回头时瞥到了桥栏下沉默不语的男孩。 那天的夕阳浓烈,海风温柔,父母没有注意到她的视线,就好像她也没有注意到那个男孩看了有多久。 那个男孩虽然目光一动不动落在她身上,她却没有觉得冒犯,甚至觉得他的目光澄亮得像是卑微的祈光者。 夕阳将他身上明显不合身的衣服染成暖色,也将他冷郁的眼瞳映亮。 她把郁金香放在了礁石上,离开的时候假装是自己忘了拿,然后趁父母不注意时回头冲他招了招手,指了指礁石上的郁金香。 她把郁金香留给了那个男孩,因为她觉得他看起来很悲伤,所以想给他一点善意,让他能够多一点开心。 她不知道那个男孩是谁,后来也没有再遇见过。 对那时候的她而言,不过是最平常普通的善举,就像在学校里帮助过的同学,在大街上帮助过的老人,给隔壁邻居的小孩偷偷放学习用品一样。 后来她有了咒力,被父母送到了精神病院,铺天盖地的恶意将她的善良摧毁,她开始变得多疑敏感,变得情绪不定,变得尖酸刻薄,变得麻木,变得凉薄,变得想要毁灭这个世界。 可是父母车祸双亡那天,她在葬礼上被所谓的亲朋好友厌恶又恐惧地指责,将她父母的意外归咎于她的怪异,她被唾骂为不详,然后被赶到了福利院。 那些指责侵染着她,她也无数次自责,是自己的怪异才引来了奇怪的东西害死了父母。 后来她才知道,那些亲戚只是不想领养她,怕背上包袱,所以拼命地把她往外推。 曾经被所有人捧在手心里,现在又被狠狠地摔进泥里。 她早已哭肿的眼睛开始麻木,不再流泪,也不再对世界抱有期待。 她在被送去福利院前的那个夜晚,葬礼结束后一团混乱,亲戚们为了财产争吵不休,又要维持表面和气,将丑恶的嘴脸与伪善的面孔杂糅成一张又一张粉白的脸。 他们走后,她一个人在这个曾经的家里度过了最后一晚。 那一晚,隔壁的邻居又在破口大骂,暴戾发疯的男主人打骂不止,那些难听污秽的话成了那个夜晚里最后的背景音。 七里夏树坐在阳台上,却觉得那一夜前所未有的安静。 打骂声的终止是男主人将什么东西重重打碎的声音,巨大声响得连她在隔壁阳台都颤了一下。 甚至让人怀疑,隔壁家的那个小孩还能不能活过今夜。 经历了精神病院和父母死亡的葬礼后,她以为她已经麻木不仁,可是那一刻还是感到心悸。 在她站起来发现自己已经在走下楼梯时,才恍然意识到,现在的自己也已经跌进了泥潭里,前方一团黑暗,前途未卜,哪里还救得了别人。 于是,整场葬礼上看了一整天的冷眼、谩骂,她一直强撑着的脸,在这一刻终于没有忍住捂着脸痛哭。 隔壁的打骂声又渐渐起来,那个男人似乎是骂累了,问了一句什么,小孩子的声音很小,她听不到回答,随后又是那个男人的打骂。 “让你明天在家好好伺候老子,听到没有?” “你明天要是敢踏出这个家门一步,老子打死你个贱种!” 男人骂累了,终于不再骂了。 这个夜晚终于恢复了宁静,她也哭累了,坐在楼梯上不知不觉睡着过去。 第二天早上,福利院的人来接她。 车上下来几个板着石头脸的男人,冷漠的口吻仿佛她不是一个人,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这个家,却在上车之前看到了自己房间的阳台上放着一片卡片。 她怔了一下,然后挣开了福利院来的人,匆匆又了回去。 福利院的人以为她是反悔不想上去,立马跟上去抓她,“像你这样的小孩多了,劝你还是乖乖上车。你父母都死了,你的亲戚也没有人愿意收养你,你现在除了去福利院,没有地方会要你,你还想躲哪去?” 七里夏树听着他们说的话,手指颤了一下,随后用平静的口吻说:“我东西拿漏了,我拿个东西而已,我哪里都不躲。” 为首的男人狐疑的看着她,对旁边的一个高个子男人说:“你跟她去。” 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了窗台上放着的卡片。 她攥在手中,没有打开,心跳却砰砰跳动。 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但是她感觉得到,那或许是这场暗无天日的闹剧落幕前最后的一场有声有色。 是日落前的最后一缕光,是冬夜漫漫前的最后一粒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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