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只道他要带自己到表兄房中说话,谁知一路行去,不觉已到了山庄大门口。见门外正停着一辆马车,站在车边的不是表兄李瑛又是何人! 在她心目中,这个昔日相会时曾认作是轻浮浪子的表兄,如今已变得十足可靠。只见铁传甲已坐到车前操起缰绳,李瑛向自己伸出手来,当下不假思索扶在他手上,借力登车。 跟着车身微微一震,车轮碌碌,已向前行去。李寻欢倒觉得有趣,仔细打量黛玉片刻,笑道:“你不怕么?” 黛玉意外地眨眨眼,反问道:“我怕什么?” 李寻欢道:“事关生死性命,必得要问个清楚——这不是你说的么?” 黛玉听他提起当日自己质问他的事,脸上一红,却又不禁好笑道:“怎么我说的话,表兄倒记得清爽!” 她原本不是薛宝钗那样的女孩子,为了怕人说一句轻狂,偏要作出少年老成、端庄稳重的模样来。加上又跟这位表兄相处日久,不知不觉的已当作真正的亲人看待,言谈中也就随便了许多。不想李寻欢听了,倒似意外般顿了顿,才笑着叹道:“终究还是个小女孩罢了!” 黛玉笑道:“这话旁人说我,我也不服,只在表兄面前,我就认了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儿,也没什么丢脸的。不过表兄为人,我如今也略知一二了,你休想唬得住我。” 李寻欢不由笑道:“哦?” 黛玉见他满脸都是纵容的神色,好像真把自己当小妹妹看待,心中一暖,语声也放得温柔下来:“你这个人,若待别人好,就一门心思的为人着想,再无变卦的。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李寻欢似没想到她说了这么一番话,一时竟怔住了,蓦地马车一颠,忍不住咳嗽起来。 黛玉初时还当他尴尬掩饰,看了一阵觉得不对,也顾不得许多,上来扶住了他,轻轻在他背上拍着。李寻欢虽是咳得难以自抑,却还是往旁边让了让,用衣袖捂在嘴上,转过头去。 黛玉见状,忙取出自己手绢递过去。李寻欢又咳了一阵,强压着止住了,终是没接,只倚在车壁上喘气,却露出个自嘲的笑容。 看着他的笑容,黛玉不禁心里一痛,定了定神方低声道:“只是……表兄也有一桩不好处……”抬眼见李寻欢神色平和,像是认真在听自己说话,便也点了点头,继续道,“你自己的事,不教别人知道,你待别人有多好,也不告诉别人,难道你……你就不愿有个……知己……么……”
第22章 章二十一 交心 一句话说完,黛玉已不禁红了脸,又怕表兄误会,强撑着续道:“你……你心里明明就有二姐姐,到现在也放不下她,为什么……” 李寻欢目视着她,仿佛不为所动,但黛玉已知道他性情深沉,虽然神色平和,目光却瞬间冷了下去。只听他道:“你听谁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语气淡得令人分辨不出是伤心还是气愤。 黛玉并不解释,这些时日以来,两位血缘远得几乎要忘却的兄姐对自己的关心照拂,却一一涌上心头。她自幼多情,极易伤感,又哪里禁得住眼前人的痛楚,不知不觉已流下泪来,抽噎着道:“你、你见她这样……她一点都不快活……你为什么还不带她走?……” 说了不几句,已泣不成声,也不知心中为何会如此酸楚难禁,仿佛把这近年来积攒的难过都一泄而出。正哭得尽兴,忽觉有人轻轻抚摸自己头发,耳边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 她这才猛省自己失态,忙着收泪,恰见绢子还在手里捏着,便慌慌张张地擦脸,只觉平生从未如此尴尬过。李寻欢却已恢复如常,含笑望了望她,便道:“别擦了。一会儿眼睛肿了,不好见人,你又要懊恼。” “见人?”黛玉讶然道,“你带我去见什么人?怎么也没对我说?” 李寻欢笑道:“我还等着你问呢,谁知道你说了几句话,就哭起来了。” 黛玉本就羞惭得不敢抬头,听他一说,脸上如烧起来一般,半天才挤出声音道:“你……你这人……” 李寻欢看出她窘迫,不再打趣,只接着前面话头道:“你父亲当初颇受圣眷,现在身后如此,朝廷也不会不管的。” “朝廷?”黛玉又是一惊,半天才想起,眼前这人也曾在朝中为官,说不定仍有人脉,可以直达天听的,心里倒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在她心目中,眼前这位表兄是个淡泊名利、行迹林泉的名士,也是在江湖中叱咤风云的侠士,唯独那江湖人几乎人人都挂在嘴边上的“李探花”,并未在她心里留下半点印象。 她不由得又想起当初和贾宝玉在闺中谈笑,听他骂那些为官作宦的都是“禄蠹国贼”,听他说只愿混迹于闺阁之内,绝不涉足功名。这样的念头在贾宝玉、也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哪怕在贾府大厦倾颓之际,也不曾想过可以借助什么人的力量,翻身起复。 不想就是这个丝毫不以功名为念的表兄,为了自己之事,竟要去与那些令人鄙夷的官场中人打交道,也怪不得他之前只字不提。——黛玉这般想着,胸中百感交集,也不知是酸是甜。 李寻欢自不知道她转了这许多念头,不一时见车停了,出去与铁传甲交谈几句,便独自离去。铁传甲则打了车厢帘子,咳嗽一声,放缓了声音道:“表小姐,少爷请你下车来等他一会。” 事到此时,黛玉也颇有些好奇之心,闻言下了车,见正停在一座酒楼门口。她自七岁入贾府寄居,便没再出过门,心里不免忐忑,但更多的竟是跃跃欲试的惊喜。 那眼前楼阁足有三层,顶上飞檐如翼,衬着湛湛青天,一派富丽堂皇。楼中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更显得既繁华、又不失雅趣。临进门时,黛玉不禁仰头看那牌匾,见黑亮漆底上三个金色大字,写的是“不扫愁”,忍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酒名‘扫愁帚’,又名‘钓诗钩’,此处的酒却不能扫愁,想必那诗也无从钓了。” 那酒楼伙计本在前引路,听了她自言自语,便转头笑道:“姑娘见识不凡,咱家这名号取的正是这个意思,一点儿也不差!” 黛玉原本不与这些人搭话的,这时觉得有趣,也道:“莫非你家不卖酒?” 那伙计道:“姑娘这话说的!酒楼不卖酒,还叫什么酒楼不是?姑娘也是不知,咱家的太白醉,正是满京城闻名的好酒!多少客人专一来光顾,就为了一醉呢!” 黛玉奇道:“那你这牌匾是什么意思?” 那伙计引路进了雅间,边作着样子、在那光洁不染尘埃的八仙桌上拂拭几下,边笑道:“不瞒您说,来到咱家的客人,除了熟客,又或是慕名而来的,多半都像姑娘这般,见了这牌匾好奇,想要一探究竟的。您想,这‘不卖酒’的酒楼里的酒是何等味道,不得要亲口尝一尝么?” 黛玉听他把这拗口的话说得无比流利,心知是解释得熟练了。又想一座酒楼而已,取名也有这么多说辞在里头,自己长年深居闺阁,对世事一概不知,未免有些坐井观天,不知天下之大了。 正思忖间,那伙计已听铁传甲的吩咐,送了清茶小点进来,见再无别话,就退了出去。黛玉望着那杯中茶水,金黄清亮,更兼一股若有似无的芬芳,正是当季秋茶,比在贾府中所见也差之不远,更不免低低叹了口气。猛地却听铁传甲赞叹道:“难怪少爷一直说,表小姐是世间难得的才女,果然博学!” 黛玉目光一闪,轻挑眉梢道:“铁大哥也来打趣我么?” 铁传甲忙摇手道:“我说的是真心话!少爷当年写这牌匾时,就和表小姐方才说的一模一样!” 黛玉一怔,不由问道:“你说这酒楼的牌匾,是表兄写的?” 铁传甲笑道:“若不是知道表小姐不知情,我还真以为是少爷告诉你的了!这是少爷会试之前,跟一帮举子在这里会文,一时兴起写的。当时那老板还不当一回事,等到少爷中了进士,他就赶着把这副字做了新牌匾,逢人便说‘这是李翰林给我们家写的’,很是风光得意呢!” 黛玉不禁一笑,想像着当年表兄风华正茂、恣意挥洒之时,正自出神,见隔扇门一开,正是李寻欢走了进来。 “有些不凑巧,”不等黛玉发问,李寻欢已开口道,“还要多等一阵。你要是累了……” “我不累。”黛玉笑着打断他的话,“都是表兄一个人在忙,我有什么累的?”顿了一顿,又道,“倒是你……” “我又有什么?”李寻欢抬了下眉梢,仿佛毫不在意般道。黛玉只想着方才在马车中他那阵咳嗽,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跟着伙计的声音道:“客官,就是这里。”
第23章 章二十二 皇帝 黛玉还只道表兄方才请的人已经到了,转头却见李寻欢露出讶然的神色,过去一步开了门,眼看着个约摸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踱进房来。只见那人身量比李寻欢略低些,但甚为魁梧健硕,一张四方脸,颔下微须,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概。 “你……”李寻欢盯着那男人看了半晌,见身后再无人进来,便向铁传甲使个眼色,见他和那伙计一同退出,知趣的掩了门,方叹了口气,躬身一揖下去。那男人却适时伸手,托住了李寻欢的手臂,笑道:“你看你那个不情不愿的样子!” 李寻欢听那人打趣,也就一笑站直了身子,问道:“你怎么亲自过来了?”说着却不为黛玉引见,只请那人坐了桌旁上座。 黛玉细心的人,见有人来已起身站在一旁,又看见李寻欢虽神色不明,方才那一礼正是个郑重无比的长揖。心想这世间能让表兄这样人行礼的,必不可等闲视之,便自己安安静静过来,向那人恭谨蹲身万福。 那人似正想答李寻欢的话,见状不禁放声笑起来,对着李寻欢道:“这就是林海的女儿?果然有些个机灵劲儿!” 黛玉听了,心下了然,此人正是表兄要托付之人,连自己身份都已知晓,当下更为谨慎,只是垂着头不发一言。 那人却毫不见外地挥了挥手,道:“这种地方,都别叙礼了,麻烦得很。”看着李寻欢与黛玉两人坐了,又笑道,“多管闲事的李二,这脾气倒是没怎么变。” 黛玉听李寻欢“咳”的一声,小心翼翼抬眼看时,果见他脸上神情又是无奈,又是好笑,仿佛被这一句“李二”叫得有些尴尬。又听他道:“林海和我母亲同族,这是我亲戚的事,我怎么不管?” 那人“哦”的拖了个长声,目光似在李寻欢和黛玉身上来回打量一阵,笑道:“原来你们还是表兄妹,很好,很好!那你管林海叫什么?舅舅?当初也没听你提过……” “我跟林……大人又没有打过交道!”李寻欢似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他,皱眉道,“我看你今天很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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