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瞒我!”黛玉笑道,“你看你眉头锁的,都有皱纹了。怕不是被我说了那么一句,非要充个长辈来给我看看?” 李寻欢看着她言笑晏晏,一张清秀的脸庞上一丝阴霾也无,兼着身体渐渐康复,病容尽去,显露出青春朝气来,不再像傲雪寒梅那般清冷,倒像春日菡萏,虽未及盛开时的灿烂,说不出的娇艳明丽,忍不住心中一动,嘴角也不由得勾起一丝笑容。 黛玉打趣本为了宽慰他,看他笑了,已放了心,又道:“我知道你担心阿飞,不过你之前也说过,少林寺的和尚捉了他,原为引出你来,想必此时还没有什么危险。” 李寻欢“嗯”了一声,却道:“我不是担心阿飞。”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李寻欢顿了顿,又叹出一口气,“我们今后的路程,恐怕会很不太平。” 就像是要响应他这句话似的,马车蓦地一震,跟着听到马嘶之声,车子也仿佛失了控制,颠簸得极为厉害,几次都险些翻倒。 黛玉惊叫一声,但马上就有一只手过来挽住了她。她稍稍定神,才发现李寻欢伸开手臂,自己几乎全然被他护在怀里,脸上顿时一热。 她素来重情,又爱看那些才子佳人的话本,倘在旧日平安时节,早是又羞涩又窃喜,心里比出无数旖旎缠绵的故事来。但此时哪有那般心思,只心中一动,念头早转向别处,心道怕不是有人偷袭,是以表兄神情如此严肃。若是自己不在身侧,他便没有挂念,直接出去拼杀就是了。 这般想着,便脱口道:“你……我们弃车如何?”心念一转之间,还是把“你”改成了“我们”。 “弃车?”李寻欢眉梢一跳,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轻笑道,“别怕,我们不出去,外面的人才会着急。” “外面……是什么人?” “不知道。”李寻欢简短地回答一句,想了想又苦笑着补充道,“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敌人未免有点多了。” 两人都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等待。果然片刻之后,听得外面马一声悲鸣,跟着车子颠了两下,便即停住,再没有半点声息。 黛玉胸中砰砰乱跳,生怕自己叫出声来,悄悄隔着衣袖掩了口,才去看李寻欢的神情。见他向自己一望,目光温暖,像是充满了安抚,不觉心里略定了些。 又过了一阵,外面终于响起一阵阴恻恻的笑声,与其说是人在笑,倒不如说是鸱枭夜鸣。 “原来大名鼎鼎的小李飞刀,也不过是缩头乌龟罢了!” 说话之人声音忽左忽右,忽远忽近,竟分不清身在何处。 黛玉不由心想,据说表兄的飞刀绝技,出手例不虚发。外面这人一直变换身形所在,看来是怕躲不过那一刀,这场偷袭就了笑话。那位王怜花公子曾在笔记中说,这世上故弄玄虚者,多半并无自信,是以要用光怪陆离的花样迷惑他人,以掩饰自己的胆怯,看来此言庶几近了。 李寻欢似也已料到此节,并不生气,淡淡一笑道:“伊哭?” 黛玉听得这名字耳熟,回想起之前李寻欢带那游龙生返回客栈时,曾说过暗算下毒者就是“青魔手伊哭”。这人中了表兄一刀,竟还敢来寻衅,也真是阴魂不散。 只听伊哭在外面又是一阵冷笑,道:“你倒是好运气,竟然未死?” 李寻欢笑得更加悠然,道:“像阁下这样的人都不肯死,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让我比阁下还活不下去啊!” 尽管隔着马车车厢,黛玉还是觉得外面那声音被噎住了一霎,自己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此时心中不再惊惶乱跳,便想了起来,伸手到衣袖中,暗暗握住了一包配好的药散。 李寻欢见状拍了拍她,目光示意可以稍待,左手缓缓伸出,指尖已夹了一柄飞刀。 那伊哭似是察觉了,再开口时,声音比之前更加飘忽不定,几如盘旋在车外的鬼魅。 “呵呵!你以为我败了你一次,就会再败第二次么?” “我以为……”李寻欢含笑答话,目光却渐渐如凝结的冰,带着逼人的寒意。但不过片刻工夫,他竟缓缓合上眼帘,同时语声不停,“你不但要败第二次,还会——永远败下去!” 刀光一闪,似乎与最后一个字同时飞出。 黛玉心里一惊,也顾不得其他,在袖中捏破了那包解毒散,一股淡淡的药香气登时充满车厢之内。 然而同一刻,车外变得一片寂静。 李寻欢凝神聆听,却没听到有人受伤垂死之声,反而蹙了眉头,低声道:“我出去看看。” 黛玉点点头,却忧心道:“万一……” 李寻欢笑了笑,道:“万一的话,我这个飞刀的名号少不得就要改了。” 说罢拍拍她手,似是个无声的安慰,跟着走下车去。 一个灰色的人影就躺在路边,离马车不过两丈的距离。 方才被来人出手杀了车夫,马也受了惊,一番奔驰之下,已经来到了四野无人的荒郊。远望尽是一片片枯草,草间余不尽的积雪,寒意刺人心目。但一望而知,来人再无同伴在侧。 李寻欢知道自己出手那一刀已正中目标,叹了口气,走近前去察看。 刚迈了一步,忽觉得一股劲风从背后袭来,锋锐如刃,连忙侧身避过。随即眼前有碧色光芒一闪而过。 那道光芒越过了他,向前疾飞,跟着“咚”的一声,竟将那倒地的身影牢牢地钉在了地上。 李寻欢不禁眼眶一缩,想起了什么,转头向来处看时,果然见到一个锦衣少年正站在马车旁边,眉清目秀,但一脸傲气,像是不愿意答理人一般,不是游龙生又是谁! “回去,别看。”游龙生猛然道,似因还冷着脸的缘故,声音也分外生硬,倒让刚要掀开车帘的黛玉吃了一惊。 李寻欢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向黛玉摆手道:“你不要出来。”随即转回去看那被夺情剑重创的身影。 那通身裹着灰袍的身影,果然就是日前所见的青魔手伊哭,而他已完全失去生气的双目仍然瞪大着,仿佛充满了意外与不甘。 李寻欢的飞刀就插在他咽喉上。 缠满纱布的咽喉,却隐隐渗出一斑血痕来。那是上一次被李寻欢飞刀所伤之处,离这次的伤口也不过寸许距离。 李寻欢摇着头蹲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双兀自在身侧紧握的手。 令人心惊的是,那双手里握着满把蓝幽幽的牛毛细针,一望而知浸满了剧毒。 李寻欢起身回头,看着游龙生,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 “多谢你出手相助。”他说。 游龙生仿佛对他的直白有些不屑,哼了一声,顿了顿才道:“这下我不欠你的情了。”
第38章 章三十七 三人 黛玉在车中只觉得忐忑不定。她方才匆匆一瞥,已看到那个倒地的身影,四下既无旁人,那想必就是前来寻衅的伊哭了。又想人人都说小李飞刀例无虚发,难道那一刀竟杀了人? 她虽对李寻欢全心全意地信任,甚至为他不惜抛头露面,千里跟随,但往日所受家教还在,这种江湖厮杀、草菅人命之事,终究还是太过出离想像了。 若论方才局势,李寻欢倘若不出手,那就是任由伊哭宰割,黛玉自不会天真到认为他们应该束手待毙。但出手杀人,又令她无法接受,她一旦明白过来,便倍感煎熬。 脑中正一片混乱之际,只听车厢板壁上笃笃响了几声,跟着一人道:“林姑娘,你……你没事吧?”正是游龙生的嗓音。 她不及想太多,掀帘出来,正踌躇怎么下车,忽见游龙生含笑伸手来接。 要是寻常陌生男子,这般举动未免轻浮孟浪,但黛玉自忖和这少年也算相识,况为他驱毒时,也未尝没有肌肤之触。这么一想倒觉得不便落了他的面子,一只手搭在他臂上,借他力走下车来。 李寻欢本走回来要接她的,见游龙生伸手时,不觉止了步,在旁看着他们相视一笑,暗自沉吟。 黛玉却立即迎上来,一脸紧张望着他道:“你有没有事?我看你脸色又不好。” 李寻欢哈哈一笑,道:“我哪里不好?” 游龙生也走了过来,哂道:“他若是不好,定是因为堂堂小李飞刀,居然也有受我相助的一天,心里头过不去!” 黛玉听了,又勾起刚才心思来,忙告诫自己:江湖纷争本就是你死我活,况那人是个恶人,杀了他固然为了自保,也算为民除害……心中纠结,脸上早褪了血色,变得一片苍白。 游龙生忙道:“林姑娘想必是惊着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的好。” 李寻欢也点头道:“此地太过荒凉,不宜久留。只是没有马,你……你走得动么?” 黛玉听他这时候还为自己想得周到,心里一暖,刚才的念头也都消了,轻笑道:“我又没缠了脚,有什么走不动的?你当我真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千金么?” 李寻欢猛想起来,早先听母亲说过,她们林家的家风,女孩儿自幼也是和男孩一般读书教养的,向来以才学为傲,女红针黹等闺阁中事倒不大在意,何况裹足那种矫揉造作的习俗。是以林诗音本就是个扫眉才子,当年与自己甚为相知。 心思一转到这里,只觉得隐痛直逼上来,匆匆地一笑,正要说话岔开,却见游龙生拍手笑道:“不想林姑娘倒是个爽快人!” 自从这次意外相见,李寻欢早看出游龙生对黛玉颇有些亲近之意。他想游龙生之前自称是林仙儿的入幕之宾,话虽未必假,但总归少年人吹嘘得更夸张些。而游龙生来找自己别扭,与其说是为了林仙儿争风吃醋,倒不如说是一时盛气,偏对自己不服罢了。 在李寻欢心里,黛玉与林仙儿的分别不啻云泥,如今游龙生不再迷恋林仙儿,不论身份年纪还是人品都尽配得上黛玉的,不禁如当年对龙啸云林诗音一般,油然而生让贤之意。 游龙生只知道黛玉是李寻欢“远房表妹”,哪晓得他们各自的心思,当下自告奋勇引路,只围在黛玉身边转。平日里一副冷傲的模样,也不知抛到哪里去了,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所知的新鲜奇闻,都抖落给这位看似柔弱、却又胆大得出奇的林姑娘说。 而黛玉自读了怜花宝鉴后,对这个江湖已有了十分的兴趣,又兼游龙生口齿伶俐,言辞便给,讲起故事来甚为生动。专心听下来,不知不觉走了将近十里路,到了附近一座村庄。 这乡野小村不比市镇,客栈酒家全都没有,三人只得找了户人家,声言借地打尖歇息,又打听路径,并雇车代步等事。 村民淳朴,早一一回答了,他们才知道此地离最近的市镇尚有四五十里路,就算坐车也要走上半天。黛玉歇下来才觉得浑身酸疼,疲乏得只想睡去。游龙生见了,便给那农户十两银子,请他家女眷来服侍黛玉休息,自己则问清道路,声言先去城里雇车,次日再回来接黛玉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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