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穗波凉子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冷不丁地开口问了个莫名的问题来,“我现在身上有诅咒吗?” “没有。”夏油杰下意识这么否定,而后,又很仔细地看了她一遍,确定一点诅咒都没有,更别提咒灵,也没残秽,毕竟她一直呆在五条悟的私宅里,有这个结界庇护,又怎么会有诅咒,但夏油杰还是皱起了眉,问,“为什么会这么问?” “好奇而已……”她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了一点挫败的,沉思的神情来。 而后,她呼出一口气,从那些纷乱的思绪里抽回神,也许是因为他们之间气氛还不错,穗波凉子感觉此刻的自己格外的冷静,思路也很清晰,她抿了抿唇,问出她本就计划要问的问题。 “悟不来你要骗我多久?” 明明是问题,在问出后,她却又接上了一句类似回答的询问:“能多久是多久?” 夏油杰沉默了。 但有时候,他的沉默就已经是回答了。 不过这个回答对穗波凉子来说已经算是不错了,比起‘用完了就丢掉’这样的假想来说,的确算是不错的回答,于是,她露出一个还算诚心的微笑,用温和的声调和他道谢:“谢谢你还愿意大费周章地这么骗我一只特殊的猴子。” “其实,悟和我说的时候,我都料到了杰的回答,但是这时候,亲耳听到你说的答案的时候,还是觉得伤心。”她这么感叹。 很松快的语调,像仅仅过了这几天,她就已经将那些过去统统抛下,全然不放在心上似的。 夏油杰理应感到欣慰,至少这样他就不必再为自己利用她的那点不值一提但的确存在过的真情而感到太愧疚,确定她现在的状态也许也是除了来归还春日笼以外的他的另一层不愿承认的意图,然而此刻,夏油杰其实远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轻松。 “人总要面对现实的。”他最终这么说。 听上去像是好话,然而在这时候其实并不抬适用。 于是,他看见一直很温和微笑着,闲适地坐在他面前捧着那冷冰冰的玻璃杯的穗波凉子在那一刻终于没有再笑,也不再温和,她收敛起笑意,面无表情地望他,当然,也并不怨愤,也没多少责怪,她只是皱起眉,以一种很难理解的目光看他,问: “那么,现在,这就是夏油大人您给我的现实吗?” 当她敛去那点笑容,不再摆出惯有的温和的姿态后,那种不知是真是假的松散感也消失了,夏油杰才终于发现她竟然是如此疲惫。 她看上去脸色很不好,看上去哭过很多次所以脸颊和眼角都很红,她瘦了好多,看上去也没有睡好,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没有证据,但夏油杰却隐约知道她大概没怎么吃过饭,此刻胃里大概空荡荡,然而她现在却顶着那空荡荡的胃饮下了一口冷水。 好像她可以从那冷得很的水里汲取一点力量似的。 而后,她像是觉得那很没意思,很丢脸似的,她也不再说什么刺他的话,只咬了咬干裂的下唇,盯着桌上的桌布的花纹,沉吟了一会儿,突然,抿起唇角,露出了一点夏油杰熟悉的,带着一点甜蜜的,又不太熟悉,像在做梦似的微笑来: “以前,和夏油君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感觉有很多话想和你说,但都不太敢说,怕说错话让你不高兴,所以都等夏油君挑起话题,即便偶尔大家都没有话可以讲,也很愿意,很希望和夏油君呆在一起,即便是看已经看过的电视剧,打已经通关的游戏,看之前翻过一遍的杂志,但只要夏油君在我的身边,我就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半夜回忆起白天和夏油君相处的时间,还会幸福地微笑起来。” “等到和杰带我去盘星教后,我就更快乐了,虽然盘星教让我感觉陌生,也没有几个朋友能和我聊天,看一样的景色也叫人感到枯燥,但可以见到杰的次数却变多了,尽管大多数时候杰总是匆匆地来,匆匆地走,但就算再匆匆,却总可以说很多话,让我总是很期待每一天,猜想杰即便今天不来,明天也会来,更何况偶尔杰祓除完特级咒灵会过来和我待上很久,这是之前都没有的,我知道杰是怕我难过,所以特地过来看我,所以,我一边期盼杰遇到下一个特级时能带上我,这让我感觉我会有用,一边又期待最好不要带上我,这样我就能和杰多相处好久,在这期盼里,我感到前所未有地幸福。” “在这幸福里,在我很期待的,杰祓除咒灵归来,要和我聊天的那个晚上,明明我只是和之前每一次那样偷偷看杰,我原以为你会如同之前每一次那样都没注意到,我也原以为我会再那样,在未来再这样偷偷看杰看无数次而不被发现,但是,那个晚上,你发现了,我怕你会露出什么无措的,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我害怕你会觉得麻烦,我害怕你会想要拒绝而碍于什么情谊不愿意伤害我而觉得苦恼,可是,你说喜欢我,给我擦眼泪,说要和我在一起,我以为我在做梦,但却居然不是梦,从那之后,我再也不需要那样看你,即便那样看你,我也不用再怕被发现,所以,即便暂时地不和你在一起,我也以为我们的心在一起,所以,尽管我还是很期盼和杰见面,很期盼杰来看我,但却不需要在那样怕你来怕你不来地等,因为无论来不来,我都好像在被爱,即便坐在那里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干,看到你也可以很畅快地,再不用遮掩地微笑起来,每当看到你,哪怕只是一片衣角,我都感觉好快乐。” “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和杰你无话可说时,竟然只觉得尴尬。” “……大概是,物是人非了吧。” “是的,物是人非。夏油大人说话总是这样一针见血。” 她说完这句话后,显得很平静,也不谴责他的做法,只是定定地看他,干涩的眼球里也没盈出泪水来,可看他的时候,似乎还有一点将灭未灭的期待来,可在他沉默地默认后,她也不再看他了,她很疲惫地勾了一下嘴角,不再在旧的无用的记忆上浪费时间了,她叹了口气,抿抿嘴唇,重新引回她本该说的话题: “你还记得吗?杰,以前在高专的时候,我和悟有的时候会闹脾气,虽然大多时候要么我把他哄好,要么他自己消气,但偶尔也会要你来评理,现在又有一件事情,要你来评理了。” 夏油杰想不到这时候五条悟还会和穗波凉子闹脾气,他下意识蹙起了眉看她的神情,抿抿唇:“什么事?” “之前悟和我说,如果在杰叛逃的时候,我突然没有了春日笼,杰你一定会来把我杀了。”她撑着下巴,垂着眼眸,盯着玻璃杯中自己的倒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似的,说她和五条悟并不存在过的争执,“我说不对,我说杰一定不会杀我。” “因为,在杰的心里,我大概从来都那么无关紧要,没有春日笼,你一定不会在那时候想起我,他不信,说不是这样,硬要和我争执,搞得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 “现在,杰。”穗波凉子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眼,将视线从那倒映着自己面孔的水面看向他,“到你最后一次给我们评理的时候了。” “我从此再也不会用春日笼,从现在开始,我永远都只会是你眼里毫无利用价值的,普通的猴子了。” “那么,杰,请你做出那天晚上,你本该做出的选择吧。” 夏油杰盯着放在桌面上的,他亲自带过来,而今被它的使用者斩钉截铁不容转圜地拒绝推开的特级咒具,沉默了。 但他知道,这时候,已经不是他沉默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了。 他深吸一口气,在穗波凉子的目光下,他一点点坐直,在和她对视的一刻又将视线看向那石笼,他复又沉默了一会儿,其实在她说出那样话的时候他自己已经知道了自己应该做下的选择,只是因为某些他自己都不清楚,不愿承认的感情想法,他沉默了这么久。 穗波凉子没有催促他,也绝不可能在此时更改她的想法,于是,终于知道她在之前为何大费周章问了那么多话,为何要问这个问题的夏油杰最终,只能在不能再继续下去的沉默后重新抬眸,望向她。 望向她熟悉而陌生的那双眼睛。 他们隔着一张桌子,不太远,可以让他看清她脸上每一分细微的表情,但是也不太近,让他没法再看清她眼中的倒影了。 但不管看见看不见,他的答案都是一定的。 “如果叛逃的那时候,你手中突然没有了春日笼,我的确不会找你。” 他肯定了穗波凉子的猜想,于是看她脸上露出了曾存在于他的想象中,而今终于出现,却一点不让他感到快乐的,自嘲的笑,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后,她不在看他了,这个话题好像就应该在此刻结束,但夏油杰却呼出一口气,又接上了她没问,但此刻却非常想说,无法克制的一句话: “但是现在,如果你没有春日笼……” “我会杀了你,凉子。” “……是吗?”她抬起眼,用熟悉又陌生的目光看他,喃喃地这么说,而后,终于将从一见面开始的,隐藏在她面皮之下的,锐利的而陌生的攻击性收起来了。 她好像想要笑,因为那眉眼看上去在某一刻是浮出了一点夏油杰很熟悉的神色的,但最终那样的笑容并没出现在他的眼前,因为她用手捂住了脸,在她手掌之后,夏油杰无法猜测那一刻她到底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也许痛苦,也许是别的什么,但,不多时,在她将手掌撤去后,她疲惫的面容上短暂地没有表情了一瞬间。 她用那还带着一点红血丝的,冷色调的眼睛定定的望着他,在看他,却又没有再看他了,仿佛在透过他看着过去的谁,在怀念某些她曾经虚假地拥有过但最终什么也没留下的时光,但很快,这样的目光也消失了。 而后,她虽然在看他,却仿佛在发呆似的将目光凝于虚空中的一点了一小会儿,下定决心似的呼出一口气,才真正对他聚焦,对他重新微笑起来。 那微笑夏油杰太熟悉,就如同之前在她还未得知真相时一般,如同他还在高专时那样,那样的温柔恬静。 “好,我很开心,我没什么想要再问的了。” 她柔柔地说着话,在这一刻夏油杰甚至产生一种她会这样原谅他的荒谬的错觉,然而下一刻,她却伸手将桌上的春日笼用力砰一下推到地面上,它很坚硬,一般的术式都无法毁坏它,所以即便这样被推下去也无损,但穗波凉子也从没想打碎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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