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簪子闪亮如新,明显是刚炸过不久的,印记却还在。 正在他疑惑之时,有个老婆婆走过来,问他有没有看见一根海棠样式的金簪子。 王成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这根,正是海棠样式的。 他就把那根簪子还给了老婆婆,老婆婆连连道谢,“其实簪子也不值什么,只这簪子乃是先夫赠予的遗物,老身实在是舍不得。” “先夫?”王成奇道,“你说的可是王仪宾?” “正是。”那老婆婆珍视地摸着簪子,再次向他表示感谢,“年轻人,真是太谢谢你了。若不然,老身连怀念先夫的寄托都没有了。” 见她不似作假,王成才道:“实不相瞒,前朝王仪宾,正是我的祖父呀。” 那老婆婆惊讶地看着他,“你是王仪宾的孙子?” 王成点了点头,“正是。” 那老婆婆打量了他一番,蹙眉问道:“你怎么落魄成这样了?” “这……”面对长辈的质问,王成脸上露出了羞愧之色。 他把那老婆婆请回了自己家里,又把妻子叫出来拜见后祖母,夫妻二人都将她当成长辈敬重。 老婆婆看见王成的妻子也是衣衫邋遢,蓬头垢面,仍见秀丽的眉峰不禁越皱越紧。 “哎~”她叹息了一声,忍不住说道,“家里穷困也就罢了,毕竟英雄也有潦倒之时。 只是老身看你们两个,却半点都不以为耻,更不知勤劳为何为,何时才能再复祖上荣光呢?” 这老婆婆就是封老夫人,也是个狐仙。 王成的祖父能被狐仙看上并委身,可见也是个风流倜傥的一时俊杰。 想想当年的丈夫,再看看王成这个孙子,其中的落差真就是王权富贵变王富贵,虽然都是王字辈的,意境却差了不知道几个等级。 王成夫妇都很羞愧。 不过,王妻终于见到一个长辈,可不得好好诉诉苦? 当下她就把王成迷恋月华楼一个花魁,为了和那花魁春风一度,要卖家里土地的事都说了出来。 王成想要阻拦,但也不知道为什么,封老夫人这位祖母只是轻飘飘看了他一眼,就把他镇得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只能垂着脑袋,听妻子揭他的短。 听完王妻的抱怨,封老夫人道:“别的尤可,土地却是一个家族的根基,你怎么能想着把地给卖了呢?” 但定金都已经收了,当务之急,是想想怎么补救,再怎么责怪王成,也是没有用的。 封老夫人对傅栓说的都是实话,通衢县这一块地,的确是当年她与王仪宾情浓时,对方替她置办下的产业,让她用来安身立命的。 只是后来前朝覆灭,王仪宾带着家人好不容易逃出命来,身上带的财产少得可怜。 封老夫人就把通衢的产业又送给了王仪宾,给他们一家做嚼用。 这块地在他们来手上转了两圈,对于封老夫人来说,可不就是意义重大? 不过,在得知傅栓是傅玉衡的堂弟之后,封老夫人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当然了,其中的原因肯定不是像她说的那样,觉得封三娘和傅玉衡是金兰兄妹,那块地在傅家和在王家没有区别。 所以,当老实的傅栓对她说明,这地不是给自家买的,而是替大剧院的女演员们买的,她立刻就有了另外一个理由。 “这也无妨,那些女孩子本也是可怜人,能有个安身立命的资本,老身也替他们欣慰。” 听见这话,傅栓感动不已,狗儿却是心头生疑。 正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这位封老夫人前后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肯定是对他们傅家有所求。 不过,狗儿并不打算点破。 反正他们买地,走得是正经流程,并没有强买强卖,任是走到了天边,他们也一样有理。 这件事办成了之后,傅栓就带着一打地契回去了。 关于封老夫人,他也只是在傅玉衡面前提了一嘴。听见傅玉衡说“知道了”,他就把这个人抛到了脑后,拿着从通衢带回来的土特产,去拜访他未来岳父石翰林了。 傅玉衡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因为他很忙,影城处处都需要他。 本来他是准备拍一部《少林寺》的,剧本都已经打磨好了,等到拍的时候却遇到了大难题。 ——这部剧需要的和尚太多,在这个讲究“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年代,他上哪儿去找愿意剃光头的群演呢? 要知道,这年头非出家人剃光头,可是罪犯的待遇,绝对不是金钱可以弥补的。 至于找寺庙的和尚来,京城周边的寺庙一听名字是《少林寺》,就都婉言拒绝了。 ——开玩笑,我们出力,给别的寺庙扬名,真当做了和尚就是佛祖附身了呀? 至于跑到河南去,以剧院如今的规模,实在经不起这样折腾。 于是,这部剧也就搁置了,他得赶紧再弄出一个剧本来。 原本是他主要管辖的琉璃工坊,如今都交给柳长州了。 人在忙碌的时候,往往会忽略时光的流逝。 直到有一天,他洗漱过后躺在床上,徒南薰和他说起了过年的节礼,他才猛然惊觉:啊,又是一年要过去了吗? 侧身看着曲线起伏的妻子,他恍惚间发现:薰儿是个大姑娘了呀。 察觉到他目光的变化,徒南薰微微挑了挑眉,身子慢慢蹭了过去,一双玉白的藕臂环住他的脖颈,妆似无意地在他耳边吹气。 然后,她就看见傅玉衡冷白的耳朵,慢慢被自己的气息薰染得红若鸽血。 徒南薰暗暗一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撒娇道:“这段时日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咱们夫妻都好久没有好好说说话了。” “是我忽略你了。”傅玉衡抓住她的藕臂,想从自己脖子上拉下来。 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氛围不同的原因,他宽厚的手掌刚刚碰到她臂上雪肤,她就微微颤了一下,弄得他心里也不禁生出了几分异样。 他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转移话题。 “也不知马兄如何了?帮着狸官找到自己亲生父母了吗?” 暧昧的氛围瞬间消散。 徒南薰气得掐住他腰上软肉,却只舍得转了半圈。 傅玉衡“嘶~”的一声,装得极其痛苦,可怜兮兮地求饶,“公主手下留情,小人再也不敢了。” “哼!”徒南薰嗔了他一眼,还是饶了他这一遭,“不管怎么说,马上都要过年了,马兄肯定会给他弟弟写封家书报平安吧?” 以马介甫豪爽重义的性格,不但会给马义成写家书,也会给傅玉衡写信报平安。 还有被他收养的喜儿与杨老爷子,他若是不能赶回来过年,肯定也要写信,让那一老一小放心。 “对了。”傅玉衡突然想起来,“马兄一去许久,杨老爷子和喜儿两个也不知如何了,不如我明天以马兄的名义,去看看他们?” 喜儿就是那个放任老婆虐待全家的杨万石的侄子,当初是马介甫看不过眼,直接把人带走了。 没走之前,马介甫还说过,喜儿也不小了,明年就请个先生,替他启蒙,教他读书科举。 只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谁能想到会出了狸官这件事呢? 马介甫分身乏术,要帮助狸官,就只能把喜儿的事往后放一放。 徒南薰也知道喜儿的身世,对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也很是怜惜,闻言便点了点头,“多带点东西过去。” 她想了想,又说:“叫绣庄上派个绣娘跟你一起去,替他们爷孙两个量体裁衣。” 过年了嘛,总得添几身新衣裳。 “好,都听你的。” 徒南薰又道:“既然要做衣裳,也不能把自家人落下,干脆就让绣庄管事带着新出的布料上门,让娘和婶子她们都挑一挑吧。” 这个时代的染料都是纯天然的,安全是够安全了,但比起后世的化学染料,太容易褪色了。 因而,大户人家每次出门做客,都会准备几身从没穿过的衣裳,一身现穿,剩下的备用,以防万一。 那些穿过一次下过水的,往后都只在家穿了。 年节的时候少不了请客或赴宴,自然要多做几身。
第140章 狸官的归宿 第二天下午, 傅玉衡就带着一个手巧的绣娘,按照从马义成那里问来的地址,找到了杨老太爷和喜儿。 这一老一小经历了家破人亡, 性子都比较沉默。 今年不过五岁的喜儿,更是沉稳的不像是一个孩子。 上辈子傅玉衡旅游的时候,在乡村见过父母都出去打工的留守儿童。 那些孩子有的是跟着爷爷奶奶生活,有的是跟着外公外婆生活。 没有父母在身边,监护人年纪又大了,许多事情都得他们自己想办法去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个道理,傅玉衡是在那个时候,才有了深刻认知的。 那时候他觉得, 留守儿童的沉稳, 就已经足够超出本身年龄了。 可是和喜儿一比, 那些留守儿童竟也个个都显得天真活泼了起来。 毕竟那些留守儿童虽然没有父母在身边,却是生活在真正的太平盛世。 而且他们也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健在的,他们还可以掰着指头盼过年, 因为过年时就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 喜儿不一样, 他清楚地知道, 无论自己怎么做,都不可能再见到父母了。 对于这种过分懂事的孩子,傅玉衡心里怜惜,嘴上却往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只因他两辈子都有父母疼爱,自觉无论说出什么宽慰之言, 都有炫耀自己的幸福, 往人家伤口上撒盐的嫌疑。 所以最终,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自己是马介甫的朋友,受马介甫之托,来看看他们,替他们做几身年节穿的衣裳。 杨老爷子看着他带来的那些料子,有些惶恐地连连推拒,“乡下人,实在不配穿这样好的料子。” 云锦、素锦、杭州、羽缎、纱缎…… 这样的好料子,便是从前还在自己家时,他们爷俩也从来没有穿过呀。 如今都已经落魄了,周围人都穿粗布,最好的也就是细棉布,他们穿这些出去,何止是招摇呀,简直就是想招祸。 实际上,来到这里之后,傅玉衡就意识到,自己带来的布料很不合适。 如今杨家祖孙两个居住的地方,左邻右舍都是平头百姓。 这么好的布料穿出去,那就是妥妥的怀璧之罪。 偏偏这一家子常年只有一老一小,若是有人见钱眼开起了歹意,那就是催命符。 “是我考虑不周了。”傅玉衡直接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先让绣娘给你们量体吧。裁衣带话,等她回去拿细棉布和松江布做。” 听他这样说,杨老爷子才松了口气,下一瞬猛然意识到傅玉衡还在呢,尴尬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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