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南薰霎时玉颜酡红,本自揉捏他俊彦的玉手,悄无声息地往下移,抚上一片玉白的肌肤,在那一点凸起上轻轻掐了一下。 傅玉衡呼吸一滞,慌忙捉住那不安分的小手,问道:“若是有朝一日,你发现自己的想法和世人所思相去甚远,会不会觉得孤独?” 或许是三观早就在前世形成的缘故,他就时常有这种感觉。 “怎么会呢?”徒南薰诧异地仰头看他,“我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就好了,管别人怎么想?” 傅玉衡一怔,旋即豁然开朗:是呀,我自遵从本心,何须瞻前顾后? 一杯茉莉熟水轻轻放在了他眼前,却也把他给从记忆中惊醒了。 放映大厅里的片头曲已经放完了,女主角鲁姑娘伴随着鸟鸣声纵马入林。 徒淮好奇地问:“姑父,你在想什么呢?” 傅玉衡笑了笑,避而不答,“你不是没看过这个片子吗?快看电影吧。”
第152章 痴情张于旦 银幕上佳人纵马入林, 非但貌美如花,更是英姿飒飒。 寄居寺庙读书的张于旦本因心中烦闷,独自到后山林中散步, 不期与佳人偶遇。 他何曾见过这般鲜活又美丽的女子?一时竟是痴住了。 恰在此时,鲁姑娘张弓搭箭,射下了一只红腹锦鸡。 正在半空中腾飞的锦鸡冷不防中箭,好巧不巧,正落在了张于旦的头上。 这个初遇,可以说是非常俗套了。 但很多套路之所以沦为一个“俗”字,就是因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用得人多了。 不过,在这个电影刚刚萌芽的年代, 这个套路还是很新鲜的。 至少身旁的徒淮就忍不住眼睛发亮, “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吧?” 太子虽然没有说话, 但看得却很认真。 眼看自己的猎物砸到了人,鲁姑娘觉得很不好意思,上前对人道歉。 但那张于旦却只是痴痴地望着她,见姑娘上前和他说话, 本就误以为自己遇到林中精灵的张生, 更是晕晕乎乎, 不知此身何往。 鲁姑娘连续呼喊好几声,见对方只是捧着那锦鸡呆望着自己,误以为对方是个哑巴。 她不禁心生怜悯,心道:不若就把这锦鸡留给他吧,好歹也能做一顿充饥之物。 心里打定了主意, 她便在马上对张生行礼告退, 扬鞭催马而去。 这就是两人的初遇, 神女来去倏忽,却害得张生染了相思,日日在后山徘徊,只盼再见神女一眼。 只可惜,两人缘分比纸还薄,张生刚从同窗那里打探到,县令鲁公家的女公子喜爱游猎,便惊闻噩耗:女公子一病而逝。 “啊,这……就这么死了?”徒淮惊了。 傅玉衡道:“鬼故事嘛。人若不死,哪里来的鬼?” 徒淮到底不是寻常小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姑父编这个故事,是不是参考了《牡丹亭》?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不可以死,死不可以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他话音未落,太子的死亡射线已经照了过来,“你从哪里看的《牡丹亭》?” 纵然宫中也有演《牡丹亭》的,可嫔妃看戏,多是只点其中一折,很少有整场整场看的。 而徒淮念的这几句,属于《牡丹亭》序章里的内容,若不是看过完整的戏本子,哪里能脱口而出? 卖弄一下就乐极生悲的徒淮:“……父亲,你听我解释。” “愿闻其详。”太子端着茉莉熟水,似笑非笑。 “儿子……儿子……”徒淮不知道该怎么说。 供出给他偷带话本的小太监,他不愿意;随口现编一句瞎话,又没把握骗过自己爹。 皇长孙从未想过,他还能因为几册话本,就被逼到了如此窘境。 左右为难之下,他下意识把希望的目光投向了在场的另外一个人。 不过,有了方才的前车之鉴,他也没报多大希望就是了。 出乎意料的,刚才还只会嘲笑他的姑父,现下却若无其事地岔开了话题。 傅玉衡的目光仿佛从未自大银幕上挪开半分,此时也像是随口提醒,“快看,佳人芳魂来矣!” 却说鲁公本是宦游至此,鲁姑娘异乡病逝,自然不能匆匆掩埋。 按照当时的规矩,得把她的棺椁寄放在寺庙里,等日后有机会还乡之时,再扶灵归去,择风水宝地下葬。 好巧不巧,鲁公寄放爱女灵柩的寺庙,正是张生寄居读书的所在。 因有了这般机巧,一心将鲁姑娘视作神女的张生,便时长趁着夜深人静,带着香烛到灵柩前祷祝。 “你我虽止一面之缘,小生却心生妄念,时常梦回当日林间,妄图与小姐再会。 谁曾想,绝艳易凋,连城易脆。小姐玉般的人儿,竟不为上天所宠,反而遭天所妒。 现如今你我虽身在咫尺,神魂却横隔阴阳。苍天不与,何等憾恨? 小生苟活于世,妄受礼法所拘。小姐芳魂已杳,自当百无禁忌。 若小姐泉下有知,对小生痴心有片刻感念,只盼珊珊而来,以慰小生倾慕之意。” 张生如是夜夜祷祝,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半个月之后,鲁姑娘的香魂踏月而来,与张生相会。 一个自是人间情痴,一个感念檀郎意浓,两人相处如夫妻一般。 鲁姑娘告诉张生,因为她生前喜爱游猎,无故射杀太多獐鹿虫蚁,所以才少年夭折,死后无依。 张生急忙询问该如何解救她,鲁姑娘就告诉他,“既然是罪孽,自然要靠功德来赎。” “功德?” 张生沉思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自那日以后,张生就背上了书箱,带着从鲁姑娘棺椁中取出的一枚玉佩,离开了寄居的寺庙。 而鲁姑娘的魂魄,就寄居在那块玉佩上,只晚上才敢出来。 虽然他只是一个贫寒书生,但还是一边游学,一边帮人抄书写信赚取盘缠,一边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 有时候是扶起摔倒在地的老人或儿童,有时候是替囊中羞涩的人给远方的亲人写一封信,还有时候,仅仅是伸手捞出误落水中的蝼蚁…… 徒淮却是看得津津有味,若有所思,并煞有介事地赞赏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张生是个真君子!” 日子过得很清苦,但张生和鲁姑娘却怡然自乐。 有时路途多艰,鲁姑娘足软难行,张生便将书箱跨在手臂上,背着她走过一程又一程; 有时行至旷野,鲁姑娘童心忽至,也会拉着张生的手,借着鬼混体轻,整个人像风筝一般半空中盘旋; 他们大多数时候露宿野外,熊熊篝火或烘烤着山洞,或映照着巨树,一人一鬼相依相偎,竟也熬过了酷暑严寒。 一晃十年而过,鲁姑娘终于得到了投胎的机会,两人的离别之期也随之到来。 多年相伴,彼此之间早已情深似海,鲁姑娘如何舍得就此离去,一碗孟婆汤洗尽前尘? 但张生很清醒,忍着心头万般的悲痛,满脸欣慰地替她庆贺,劝她赶紧去投胎,莫要误了好时辰。 终究是到了不得不别,鲁姑娘痛哭失声,再三劝他再觅佳妇,万勿以她为念。 张生为了不让她再生牵念,答应得非常痛快。 可真当鲁姑娘入了轮回,他却一直孤身一人,游历四方。 偶尔遭遇旧识,问起他的终身大事,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只言曾经沧海。 “唉——”看到此处,太子也不禁沉沉叹了一声,“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尚且年少的徒淮却还不大明白,对张生拒不娶妻的行为满脸迷惑。 “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时候张生应该还不知道自己能返老还童,再遇鲁姑娘的转世吧?” 徒淮左右看了看,征询两位长辈,“如今他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却一直不肯娶妻,难道不怕死后断了香火吗?” 太子宽厚的大手摸了摸儿子的脑门,带着几分欣慰说:“你能有这种想法,为父很高兴。望你日后也要谨记今日之言,莫要耽于儿女私情。” 于是,徒淮就更迷惑了,“父亲,你刚才不是还为张生感慨吗,如今怎么又赞同儿子说的话了?” 大人的世界,这么复杂的吗? 太子耐心解释道:“张生对妻子情深意重,才能坚持为妻子守义,做一位义夫,这是他的可贵之处,自然值得人敬佩。 但你说的也是正理,香火传承乃是家族大业,张生若抛却旧情娶妻生子,也是遵循了孝道,别人也不能说他什么。” 这一回,徒淮有些懂了,“这就是忠义不能两全?” 太子含笑点了点头,“正是如此。” 守夫妻之义,尽人子之孝,对张生来说是绝对的单选题。 无论他选哪一个都是对的,但无论怎么选,他心中都难免会留下缺憾。 所幸苍天不负痴心人,张生乘舟渡海时遭遇了海难,他抱着一块浮木飘到了一座小岛上。 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水塘边,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力气。 他努力往前挪了挪,想要在水塘里喝几口水恢复一下体力,却又不慎跌入塘中。 等他扑腾着站起来,才发现塘中之水只到腰际。 张生不由失笑,“当真是身在局中,一叶障目。” 他正要举步上岸,偶然低头间却怔在了当场。 只因他从水面上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传说中仙鹤在青渠中起舞,并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只是为了欣赏自己倒映在水面上的优美身姿。 女为悦己者容,而仙鹤从来只悦己。 张生当然不如仙鹤那般自恋,他之所以盯着水中的倒影猛瞧,只是觉得影中之人既陌生又似曾相识。 盯着倒影瞧了半天,他才堪堪确定:这是他自己的影子,可映出的却不是如今鬓已星星的张老先生,而是将将舞象之年的少年郎。 他先是不解,继而又想到了什么,低头掐指一算,不禁怆然落泪。 ——粗粗算来,他的妻子鲁夫人,投胎转世已然十五载矣!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纵然上天垂怜,让他们夫妻有隔世重逢的缘分,他这斑斑白发,又如何敢配韶韶红颜? 他恍惚之间梦思年少,难不成是大限将至,感应到自己要彻底妻子诀别了吗? 热泪坠入水中,荡起的涟漪模糊了水中容貌,张生促然听见一声长叹,“真真痴儿!” “谁?”张生悚然一惊,慌忙四下张望,却见不远处的老松树下,端坐着一个鹤发童颜,身披羽衣的黄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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