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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洗漱的贾代善也进了内室，鸳鸯同样也服侍他躺好，这才放下帘帐，吩咐小丫头在外间守夜。 至于她自己，如今她可是这座宅子里的大总管，两位主子又经常不在家，里里外外多少事都需要他打点安排，忙碌的很。 守夜这种小事，自然就交给别人了。 从正屋退出去，她就到书房拿了史太君的帖子，把需求写上，只等明日一早拜便派人回京，将帖子送给张夫人。 接风小宴过后，史太君在出门时，就时常把探春一起带上。 若是从前还在京城时，她自然不会如此。 大户人家养孩子都娇，像探春这种还不满周岁的，在当时的史太君看来，都是见不得风的，自然更不敢带出去见人。 但在万年县住了这两年，她受周围人家的影响，渐渐觉得孩子多出去见见太阳，多摔打摔打，对身子骨反而更好。 后来又见傅玉衡夫妇来了之后，也经常抱着小儿子去剧场，她就更信这套理论了。 ※※※ 探春终于如愿以偿，接触到了外面更广阔的世界。 ——是真的很广阔。 前世她空有凌云之志，却也只敢想着“但凡我是个男儿身”，至于靠女子之身做出一番事业，受大环境所限，她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今生在万年县，她却见到了太多不依附男子生活，自己养活自己，自己掌控自己人生的女子。 虽然她们未必会学男人建功立业，但世间男儿也不是个个都有封侯拜相、光耀门楣之野望的。 能像她们一样，每天想吃什么只看自己心情，想穿什么也看自己的喜好，时不时还能约三五好友一同聚会，谈论的话题也不必围绕夫君儿女，已经令探春十分神往了。 原本前生消磨一世，她以为自己早就没有了少年时的奇志。 如今她才明白：不是她已无雄心，而是前世那过于压抑的环境，还有过分苍凉的境遇给了她太深切的毒打，让她对整个世道都绝望了。 ——若世间本就没有光明，一心追逐光明的人，是否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一场空？ 但这一世在万年县，她真切地见到了光。 等到《三国演义》的前半部分拍完，后期自然就不需要史太君这个道具师了，他们两口子也可以好好歇一阵了。 此时探春也已经有九个月了，因着成人的灵魂，她学说话自然比前世更快。 可以说，除了说话流口水这一点，她的语言上已经再无障碍了。 而张夫人物色的教养嬷嬷，也已经送了过来。 为了将来辞退奶娘之后，小丫头不至于不习惯，嬷嬷来了之后，史太君就吩咐了下去，除了姑娘吃奶之外，都有教养嬷嬷打点内外。 此时秋高气爽，正是不冷不热的时候，史太君命人将庭院里打扫干净，铺上了一张宽大的凉席，又在席子周围撒上驱虫的药粉，就让人把探春放在凉席上，自己摆弄玩具。 他们老两口则是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石桌上摆了几样下酒的小菜，还有一壶上好的惠泉酒。 闲时小酌，也是一样消遣。 史太君给两人都倒了酒，笑着看了一眼正在摆弄三角魔方的探春，问贾代善，“你发现没，咱们探春来了这几个月，性子可是越发活泼了。” 贾代善一愣，“小孩子不都这样吗？” 史太君白了他一眼，“你是怎么做人祖父的？孩子这么大的变化你都不知道。” 真没怎么注意的贾代善讪讪一笑，赶紧端起酒杯，“来，夫人，为夫敬你一杯。” 见他这么麻溜的服软，史太君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 贾代善立刻殷切地斟酒，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分了心神在二老这边的探春看得啧啧称奇，心中暗道：老太爷可比大伯父和老爷有本事多了，可那两位对待自己的妻子，却远不如老太爷般珍重呵护。 看来，寿宁侯说的话果然很有道理。 傅玉衡的原话是：越是没本事的男人，在自己妻妾面前，才越是要求苛刻，妻妾稍微不如其意，便要斥责甚至是打骂。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并无真才实学，在外面得不到别人的尊重，只能回到家里欺压仰仗他们的妻妾。 这话傅玉衡当然不会当着探春的面说，而是夫妻私话时，被傅昭这个小机灵鬼给听去了。 至于探春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因为傅昭急于在探春这个经常一起玩的妹妹面前卖弄了。 似乎不管多大的男孩子，都喜欢在女孩子面前展示自己的博学或者是勇武。 就傅昭如今的身体条件，勇武是别想了，博学还可以努努力。 当时此话一出，别说探春惊呆了，就连紫芝和花氏都连连点头，直说侯爷这话说得太对了！ 花氏是亲身经历的，丈夫在外人面前唯唯诺诺，回到家里之后，却把自己当成皇帝一般，所有人必须都听他的。 而紫芝则是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从她记事起，母亲的身影永远都很忙碌。要么是在家里操持，要么就是到田里给父亲送饭。在父亲吃饭的时候，她还要帮着干地里的活。 可是父亲对母亲，却从来没有过半分体贴，仿佛妻子在他眼中根本就不算人，犹如牲口一般…… 不，若是家里真有一头牲口，只怕牲口的地位都要比妻子高。 毕竟，对于农户来说，牲口可是贵重财产。只要家里有牲口，还怕娶不到媳妇吗？ 从前紫芝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因为她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这都是女人的命。人生在世，得学会认命！ 但在花氏的不间断洗脑，和外部环境的影响下，短短数月之内，年幼的紫芝已经对这些似乎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产生了怀疑。 紫芝尚且如此，更别说是拥有成人思维，上辈子就不甘于后宅的探春了。 她听了傅昭为了卖弄而转述的话之后，甚至在心里举一反三，另外得出了一个结论。 ——如果她这辈子想要做出一番事业，最好就不要成婚。因为很少有哪个男人，能够忍受自己的妻子才能胜于自己。 他们不会为了妻子的成功而喝彩，只会埋怨妻子让他们没有面子。 探春之所以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其缘由还是上辈子婚姻不幸，从来没有给她带来半点值得回忆的东西。 若是等她再大些，能自己出去跑了，影视基地那些提起嫁人就嗤之以鼻的姑娘们的言论，在让她大开眼界的同时，只怕会加重她不婚的念头。 当然了，此时说这些还早，史太君也丝毫不知道，自己才九个月大的小孙女，已经开始盘算着日后要为了事业放弃婚姻了。 贾代善伏低做小，终于换得老妻彻底展演。 而后他就主动虚心求教，“你说咱们家探春丫头是怎么回事？越长越活泼？” “可不是嘛。”史太君一开口就让探春心惊肉跳，“这丫头刚来的时候，虽然还是个奶娃娃，但却沉稳得不像话。偶尔流露出的神情，更像是个大人一般。” 探春：真是大意了！ 主要是跟着赵姨娘时，无论她表现得再怎么不像个孩子，赵姨娘这个亲妈都有滤镜，把一切都自动自发地归咎为自己女儿天赋异禀。 至于跟着王夫人时，照顾她的一直是奶娘，王夫人也就是偶然闲暇时让人把她抱过去，随意逗弄一番罢了。 由于从来没有翻车过，让探春不自觉就忘了自己和真正的婴儿不一样。 这不，到了心思缜密的老太太身边，就被人看出来了吧？ 好在新环境给她的震撼足够多，也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整个人越发活泼开朗。 如若不然，早晚彻底翻车。 贾代善笑道：“这个也不奇怪。我曾听人说，有的婴儿刚出生的时候，其实是记得前世的。 随着一天一天长大，胎中之谜才会发挥作用，让他们慢慢忘记前世的事，好迎接新生。” 听闻此言，探春心中一动：是呀，今生和其实有太多的不一样，我也该迎接新生了。 自那以后，探春是彻底想开了，把前世的那些痛苦都抛诸脑后，一心过好今生。 私下里，她默默对赵姨娘道歉：姨娘，对不起，这辈子女儿还是要辜负您的一片苦心，再做一次争强好胜的三姑娘。 我贾探春落子无悔，愿赌服输。无论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愿意承受！ ※※※ 第二天一早，探春早早就醒了，让奶娘给她穿戴好之后，就闹着要去找祖母。 由于膝下就养了她这一个孙女，无论是贾代善还是史太君，都对探春很是纵容宠爱。 奶娘自然不敢怠慢探春，立刻就抱着她去找老太太了。 幸而史太君年纪大了，觉少，这会儿已经起来了，正坐在廊下，看贾代善打拳呢。 “祖母，祖母……” 看见她的身影，探春就欢快地喊了起来，小麻雀似地一路喊到她跟前，把她的心都给喊化了。 “诶哟喂，我的探儿呀，你今儿怎么起这么早？” 探春窝在祖母怀里，娇声娇气地说：“祖母，探儿想昭昭哥哥了，要找昭昭哥哥玩。” 史太君抱着她，听见这个请求有些为难，“探春乖啊，你昭昭哥哥最近要发蒙读书了，你可不能去打扰人家。” 哪家不盼望子弟上进？ 在人家教孩子的时候去打扰，这不是摆明了讨人嫌吗？ 探春心说：我就是知道他要发蒙了，才闹着要找他的。 于是，她一脸好奇地问：“祖母，什么是发蒙呀？” 史太君耐心和她解释，“就是学习认字，将来读书科举，入朝为官。” 探春装做什么都不懂，嚷嚷道：“那我也要读书发蒙，科举做官。” 史太君被这孩子说话逗笑了，摸着她的小揪揪说：“你是个女孩子，不能参加科举，怎么做官？” 偏这时候，贾代善打完了两路拳，一边擦汗一边走了进来，听见这话顺口接道：“女孩子怎么就不能做官了？文宣部不就出了一个女官吗？啊，对了，现在是两个了。” 探春眼睛一亮：这对她来说又是一个大新闻！ ——文宣部是哪个部门，这辈子的朝廷里特有的吗？还有，文宣部里允许女子做官吗？那她是不是可以…… 再没有哪一刻如此刻一般，让探春真切地认知到什么叫做“蠢蠢欲动”。
第259章 仲秋 史太君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守规矩的人, 听了这话便恍然道：“哎哟，我给了忘了这回事了。那年敬王提拔的女官，已经从六品升到五品了吧？” “不错, 五品员外郎。”贾代善隔空把毛巾扔进水盆里，往另一张椅子上一歪，立刻就有小丫头递上了淡盐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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