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之后,柳长州就迫不及待地把左右护着的人都挥开,“都退开点,别都挤在一起,叫人喘个气都不畅快。” 给他牵马的青衣男仆立刻苦了脸,劝道:“三爷,老太太特意交代了,不叫你随意纵马。” 柳长州不乐道:“这里地势宽阔平整,又无车马行人,我和傅五弟一起放放风怎么了?” “使不得,使不得。前儿周御史家的公子,就是在城外纵马跌了,如今腿上还打着夹板呢。” 柳长州当即嗤笑,“那姓周的就是个文弱书生,哪比得上我等武将家门,自幼弓马骑射?” 他一振马鞭,怒斥道:“狗奴才们,都起开!” 那仆人眼见劝不住他,急忙转过头来,和另外几个长随一起求傅玉衡。 “傅五爷,您可行行好,帮着劝劝吧。我们三爷若是有个好歹,小人们的腿怕是都要打折了。” 傅玉衡在一旁冷眼瞧了半天,心里已然有数了。 这些家僮固然担忧柳长州,但更多的,还是怕柳长州万一受了伤,他们跟着受罚吃挂落。 所谓的刁奴便是如此,嘴里一千一万个为你好,甜言蜜语地哄着你,学文的恨不得把你捧成宋玉子健,习武的把你说成霸王奉先。 实际上你只需要仔细想一想,顺着他们的意思让他们得到什么好处,或者是能避免哪些坏处,也就全都明白了。 莫说是像理国功府这种传承数代的门阀世家了,就算他前世家里那种,有几个保姆照顾生活起居的,有些心思不正的保姆,也想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充充大呢。 不过傅玉衡也没有当面说破,只是笑着调和,“你们且散开些,我和柳三哥也不跑多快,只是吹吹风散散心而已。” 那家僮有些不满意,还要再求,傅玉衡就微微冷了脸,淡淡道:“三哥固然熟谙弓马,我却是个文弱书生。纵然他想策马奔腾,总也要顾及我吧?” 柳长州立刻便道:“说得不错,是我约着五弟一起出来玩的,总不能把客人落下了,只顾自己痛快。” 几个青衣长随没有办法,只得苦着脸退开了。 柳长州绷着脸,控马走到了傅玉衡身侧,与他并辔而行。 两人催马东速度是比往常快了,但也没有多快,只是让马儿小跑起来而已。 理国公府的几个家僮都松了口气,让柳长州更加郁闷。 他本欲趁机催马疾奔,却又知晓,若是自己当真不管不顾,那几个常随回去之后,定然会向祖母和母亲告状。 到那时,他自己少不得一顿数落,就连傅玉衡也会跟着落埋怨。 本来到庄子上放松游玩,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被这几人一弄,柳长州兴致全无。 柳家的这处庄子周围,都是权贵人家的田庄和别院,每一处都尽显天然质朴,野趣盎然。 等到了之后,傅玉衡把缰绳扔给洗砚,笑着推了推柳长州,“好了三哥,高兴点,我还等着你告诉我,哪个蜜饯好吃呢。” 柳长州吐了口气,仍是淡淡的,“看各人口味吧。” 他又想了想,说:“既然都来这里了,也别光想着干果蜜饯。这庄子地气不同,还有好几树正在这几日成熟,你索性摘些鲜果回去,冬日里也能存放好些时候。” 说着,他就直接拉着傅玉衡往东南角走,行不到二里,就闻到了隐约的果香。 再往前走了二三十步,忽的一道缓坡往下。 两人站在坡上,一眼就能看见成片的翠绿,还有隐在绿叶之中的果子。 这一片的地气的确不同,还未走近的时候,就能感觉到温度逐渐升高。 若是傅玉衡判断无误,这片果园底下,应当是有温泉隐藏在深处。 只是温泉的占地面积应该不大,也就比这果园大一圈而已。 他看了一眼东面,果然不远处就是一道高高的围墙,再往东应该就是别家的地界了。 傅玉衡问道:“那个庄子,是谁家的?” 柳长州看了一眼,“那原是宫里齐妃娘娘的陪嫁,去年四皇子成婚之后,齐妃娘娘便把这庄子给了四皇子。” “原来是四皇子的地方。”傅玉衡点了点头。 那就怪不得了。 只看这果园的分布,温泉的源头多半是在东面那个庄子里。 如果那庄子的主人权势不够,理国公府多半已经买过来了。 柳长州似乎是不想多说,扭头对那些常随道:“我和五弟就在自家庄子里转转,你们远远地坠着就行,切不可上前打扰。” 几个家僮也看出他脸色不愉,不敢过于约束,只得诺诺而应。 至于傅家的家僮,傅玉衡只是使了个眼色,他们哪有不从的? 柳长州眼中闪过一丝羡慕,拉着他疾走了一段,便忍不住问道:“五弟,你说同样都是奴才,怎么你们家的就那么乖顺,我们家的就这么难缠?”
第38章 小姑娘与小猫咪 从他的语气里就能听出来, 他的这几个长随,虽然名义上尊他是个爷,实际上却经常束缚他的手脚。 就算是这会子, 他已经特意把人甩得远了,和傅玉衡说了两句心里话之后,还是忍不住要回头去看看。 傅玉衡急忙揽住他的肩膀,低声道:“咱们说话就说话,可不能回头。不然他们以为你有事要吩咐,马上就要过来了。” 柳长州一僵,连道好险。 那副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跟着的不是长随,而是祖宗呢。 傅玉衡看得好笑, 也有心提点一二, 便道:“三哥问我, 我家的奴仆为什么这么听话。难不成,三哥当真不知?” 柳长州不禁苦笑起来,“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虽然是家里的爷,如今又尚了公主, 但家里真正做主的是我父亲。 等将来我父亲去了, 袭爵的当家人也是我大哥。我如今虽然能够仗着祖母与母亲的疼爱, 不必日日回自己府里独居,但终究不是正经主子。” 两人说着话,渐渐走到一处堆叠的假山下,山上搭了个草亭,正是供人歇脚之处。 傅玉衡见那亭子四周开阔, 视野又高, 便对柳长州道:“咱们不如到那亭子里坐坐?” “行吧。”柳长州以为他是累了, 还调侃了一句,“果然是个文弱书生,这才走了几步路呀?” 远远的见两位爷进了亭子,两家的青衣家僮果然都跟了上来。柳长州心里暗暗不快,却到底没多说什么。 傅玉衡朗声笑道:“今日三哥是东道主,按理说我该客随主便,今日却要越俎代庖一回,三哥不会介意吧?” 柳长州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五弟且随意,这点主我是做得了的。” 这话说的,多少带点怨愤之意了。 那几个长随能被派到小主子身边,纵然都是机灵的,哪有听不出来的? 有的讪讪摸了摸鼻子,有的却是全当什么都没听出来。 只能说,心理素质真好,怪不得敢拿捏主子呢。 得了这话,傅玉衡便吩咐道:“且去烫些酒来,再把这庄子上现有的稀罕果子呈几样上来,我正好尝尝。” 因着方才那一出,几个小厮都不敢有二话,赶紧吩咐那些庄户,手脚麻利地把东西都搬了上来。 傅玉衡随意地挥了挥手,“走了这么远的路,我们两个也累了,暂且不打算往前走。 你们几个也去歇歇,喝几杯热酒暖暖身子。” 见几人犹豫着不动,傅玉衡便板了脸,“怎么,有我在这里守着,你们还不放心吗?他日见了理国公,我可要好好分说分说了。” 几人闻言,心中一凛,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虽然是他家三爷的连襟,却不算他家国公爷的晚辈。 ——谁敢跟皇帝老子平辈论交? 几人连连称是,都退了下去。 柳长州自嘲道:“你瞧,你瞧,我才是他们正经主子呢,说句话还不如你管用。” 傅玉衡笑了笑,给他斟了杯酒推到他面前,一语道破了真谛。 “他们怕的不是正经主子,而是权势富贵。三哥若是自己立起来了,在理国公面前有了话语权,再对他们说一句话,怕是比圣旨都管用。” 为什么傅玉衡说的话,在傅家奴仆那里堪比圣旨? 因为傅家之所以有今天的地位,都是因为傅玉衡考中了状元,又被天子招为了女婿。 可以说没有傅玉衡,就没有傅家的富贵,家里也不会有这些奴仆。 与其说他们敬畏的是傅玉衡这个人,不如说是皇权赋予他的权力和富贵。 实际上,不但是家里的奴仆,就连傅玉衡的父母和叔叔婶子,也都不敢越过他做主家里的大事。 说白了,这就是人的本性。 见柳长州若有所思,傅玉衡进一步提点道:“柳兄早就成家了,何不试着替父兄分担些重任? 便是不能,至少把自己的府邸收拾好,慢慢支撑起门户来。国公府的下人且不说,到了你自己府里,底下人又岂能不个个趋奉?” 其实傅玉衡不太明白,作为驸马,柳长州已经分府别居,为何还要在国公府长居? 整天住在父母眼皮子底下,不是上赶着被拘束吗? 但柳长州却面露难色。 难不成,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在傅玉衡的再三追问下,柳长州才说了出来。 原来,在他刚刚成婚的时候,其母牛氏觉得他年纪小,不会打理家业,就把皇家分给他俸禄和产业都代管了。 也就是说,柳长州名义上有五个大庄子,每年还有一万银子的俸禄,实际上却还是个靠父母给零花钱的公子哥儿。 这就怪不得了。 “柳兄呀柳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句话才是万古颠簸不破的至理啊。” 他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 原本他还奇怪,就凭柳长州的财力,只要手头稍微散漫些,那些小厮家僮哪有不上赶着奉承的? 都已经成婚了,产业还被母亲代管,这跟绝世高手自废武功有什么区别? 柳长州沉思了良久,一连灌了三杯酒,终于下定了决心。 “五弟说的对,我是该学着立起来了。” 从前他是没想过这些,也没有人提醒过他。 如今被傅玉衡伸手拨开了眼前的迷雾,他方才知晓,以往竟是自误了。 柳长州心中豁然开朗,笑道:“实不相瞒,这个庄子本就是我的。因母亲代管,如今暂归了官中。” 他四下看了看,带着主人巡视自家领地的意气风发。 ——既然是他的东西,他自该拿回来! ※※※ 两人在这庄子里玩了一日,傅玉衡要的果子,早有人替他备好了。 因着柳长州刚定了前进的目标,心头有些躁动,在这里也待不住,天未擦黑两人便返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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