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两次之后,大家也都明白了,这位亲自划的那条线,就是自己的底线,一点下降的余地都没有。 “父亲,荣侯。”傅悠穿着一身窄袖的圆领袍,头上就梳了个抓髻,戴了几朵轻便小巧的绢花。 傅玉衡大步上前,一把将女儿扶住,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瘦了,瘦了!” 黑倒是没黑,毕竟曾经吃下去那颗美白丹药乃是修真位面出品,若是那么容易就被太阳光给打败了,也未免太羞辱炼丹师的水平了。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些炼丹师如今怎么样了?他们的系统究竟有没有逃过一劫? 大劫过后骤然得见亲人,饶是傅悠心性再怎么坚韧,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旁的贾赦心疼道:“悠悠这是怎么了?可是地方官不长眼,和你为难了?” 跟着来的台州官员们身子一抖,头都更低了。 傅悠忙替他们分辨,“赦伯父误会了,他们都还得用。我只是多时不见父母,难免激动了些。” “那就好。”贾赦松了口气,又忍不住问道,“有迎春他们的消息了吗?” 傅悠神色一顿,摇了摇头。 还不等傅玉衡说什么,贾赦便道:“天灾人祸,谁也想不到的事,悠悠不必自责。” 若非他眼中有泪光一闪而过,傅悠几乎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了。 “赦伯父……” 贾赦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头,转而问道:“琏儿那臭小子呢?他爹来了,怎么也不来迎接?难不成还要等我去拜见他,到底谁是谁的爹?” 傅悠忙解释道:“伯父误会了,前日琏二哥便已启程去了福州,如今说不定已经和王提督派来的水师汇合了。” 贾赦“哼”了一声,“还算这小子有心。”眼中却闪过欣慰之色。 几人寒暄过后,傅悠便请两位长辈到府衙下榻,顺便引荐了一众台州属官。 这些官员大多数都是没背景的,一次性见到两位侯爵,自然不肯放过结交的机会。 若非是知道他们二人来此的目的是寻找海上遇难的自家子侄,接风宴怕是能排到明年。 两人也没含糊,头一天稍做休息之后,第二天便各自领着一队渔民,驾着船去海上参加搜寻救援工作了。 可是连续三天下来,他们只找到了几具被泡得肿胀的尸体,还是被鱼啃噬过的,不完整的尸体。 认领到了尸体的渔民自然是嚎啕大哭,没找到自家人的一半失落,一半庆幸。 失落自然是因为遇难的家人还没有消息,庆幸则是因为没有找到尸体,就有可能还活着。 可是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这点庆幸也越来越稀薄。 毕竟正常人哪里能在没有船只依托的情况下,在海里活那么久呢? ※※※ 那些遇难之人还有个生死未卜,京城里的贾政,三尺微命却是真正走到了尽头。 贾代善和史太君白发人送黑发人,只觉得天都塌了半边。贾政府里哭声震天,妻子儿女都如泪人一般,扶着棺材哭喊哀嚎,仿佛恨不得拿自己的命,去把死者的命给换回来。 至于这其中究竟有几人是真的悲痛,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尤夫人和李纨都不吝惜钱财,和尚请了八十一个,道士请了四十九个,分成两班轮流念经超度,整整做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 分明是场丧事,办起来却是热热闹闹的,豆腐席(丧宴)当成冬瓜席(喜宴)摆,亲戚朋友凡是来的,个个都混了个肚圆。 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李纨私心里觉得贾政死得不光彩,家里晦气实在太浓,便着人请了马道婆来,想要另做个除祟的法事,再请几卷经文来日常念诵。 却说此时大多数人家教导女儿,都讲究无才便是德。 那么,好些爱好佛法的太太奶奶们,她们的佛经又是从哪里学的呢? 诶,没错,就是着落在了那些走东家、串西家的道婆身上、 遇到什么事该念什么经,每一部经文该用的调子,全都是这些道婆们一句一句教的。 也是因此,道婆虽然是下九流,在富贵人家的女眷堆里,却十分受欢迎。 这些道婆们有没有害过人她们不知道,但能教她们念经,替她们消除罪孽灾厄,却是她们亲身经历过的。 因此,李纨觉得家里晦气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请相熟的马道婆来。 那马道婆能混进贾家这等门第,自然也是有真本事的。 听了李纨的诉求之后,她立刻就从随身的绣袋里掏出一卷经文来,“不消说了,奶奶只管念这卷《阿弥陀经》,保证消灾解厄,祛除所有霉气晦气。” 她翻开经文,说起了此经的来历,“阿弥陀,又号无量寿佛、无量光佛。他成佛前,也是众生。只因时时诵念修佛家法门,开悟了灵智,遂出家做了比丘僧。 无量寿佛不但精修《地藏经》,更曾发下四十八个大宏愿,每个宏远都愿摄受一切众生,到他掌中佛国享受极乐,当真是功德无量呀!” 李纨本就对她信任有加,很快就被她说动了心思,问道:“不知请这一卷经文,需捐多少香油钱供奉我佛?” 提到了钱财,马道婆心头十分欢喜,面上却十分淡定,“阿弥陀佛,我佛慈悲,最讲缘法,只看大奶奶的诚心了。” 于是,马道婆用一卷不到一钱成本的佛经,含泪狂赚十九两十五钱,沉甸甸的银两重重肯定了李纨的诚心。 从李纨的院子里出去之后,她拐了个弯就进了赵姨娘的屋子。 “阿弥陀佛~姨娘做的好大事,竟是连老身都被你给瞒过了。”她这一句疾言厉色,乍一听正义感十足。 但赵姨娘却不比李纨不知人间疾苦,半点也没被她吓住,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就继续低头纳鞋底了。 “干娘这样的大忙人,怎么有空来我这里了?我还以为,做下那样的大事之后,干娘连香火钱都不要了呢。” 见唬不住她,马道婆立刻换了副嘴脸,满嘴叫屈,“哎哟我的姨娘诶,你怎么就那么大胆,还把我也给拉了下去,教我老婆子沾染了这样的孽债?” 赵姨娘什么都没说,从枕头下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之后银光闪闪,是整整一盒子的碎银子。 “这是五十两碎银,保证没有任何记号,干娘喜欢吗?” 马道婆:“……姨娘这是做什么?” ——这谁能不喜欢呀? “不做什么,这是干娘应得的。”赵姨娘把银子推了过去,“想来以干娘的聪慧,定然知晓这些钱是用来干嘛的。” 马道婆嘻嘻笑着点头,“明白,明白。”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那些碎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在摸情郎呢。 封口费嘛,她都懂。 她能在各大家族混迹这么多年,却从来没有翻过车,仗着的就是嘴巴严实,无论好事坏事,绝对不会往外透漏半句。 大户人家多隐私,想和他们打长久交道,“嘴严”这项美德,必须得有。 赵姨娘叹道:“等到老爷孝期过后,想来太太就要分府别居了。如果不出意外,我和周姐姐,都是要跟着太太出去的。可惜太太不信这些,你我怕是相见无期了。” 一席话说得马道婆也有些伤感,毕竟赵姨娘出手是真的很爽快。 提起尤夫人,马道婆不由奇道:“你们家那位太太,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上次做法催发你们家里自有的鬼魅,十个里竟然有九个都先跑到了她那里,却又半点不伤她。” 最后受伤的是贾政,先前马道婆意图拿来威胁赵姨娘的,就是这件事。 ——她以为赵姨娘要害的是尤夫人,哪知道人家直接剑指男主人。 赵姨娘道:“太太是个慈善人,自然诸邪不侵。” 有前头的王夫人做对比,贾政的姬妾们对尤夫人不要太感激。 既不要她们立规矩,又不会克扣她们的份例,偶尔还会有胭脂水粉上的贴补。 这样的主母,试问谁不喜欢? 马道婆却笑道:“你说她不信这些,那可就错了。我感应得到,她院子里养着保家仙呢。” 赵姨娘道:“这又什么奇怪的?许多人都养了。” “不奇怪,不奇怪。只是有点可惜。”马道婆咂了咂嘴,“她既然养了保家仙,就必然不会再拜别的菩萨,和老婆子我却是无缘咯。” 赵姨娘捏着铁针在头皮上刮了刮,趁机白了她一眼,“你个老道婆,可真是赚钱没够!” 马道婆嘿嘿笑道:“佛祖菩萨也爱钱呢,世上还有谁不爱?” 她眼珠子一转,笑道:“姨娘若是想我,却也不是没有再见之机。” “哦,怎么说?” 马道婆道:“不如姨娘替三姑娘点一盏长明灯,保佑三姑娘将来封侯拜相,怎么样?” 若是赵姨娘在她这里点了长明灯,日后可不就能常来常往了吗? 赵姨娘有些心动,但想到探春,那股冲动又歇了,“不了,不了,探儿最是不喜欢我弄这些,让她知道了,又是一场是非。” 被她拒绝了,马道婆虽然可惜,却也没有勉强。又陪着赵姨娘说了半天话,她才袖着钱匣子告辞了。 却不想,这回耽误得久了些,走时露了行迹,被尤夫人屋里的桂儿给看见了。 桂儿心里觉得不对劲,转头就把这件事报给了尤夫人。
第280章 海盗的老巢 “竟有此事?”尤夫人也吃了一惊。 桂儿道:“婢子绝对没有看错, 那就是时常陪大奶奶说因果的马道婆。” 尤夫人沉吟了片刻,借着思念贾政的借口,到贾政的书房搜寻了一圈, 果然在内室暂歇的榻底下,摸出了两个黄纸剪的小人。 她捏着那两张小人微微一笑:这赵姨娘倒是有些意思,只是做事不干净。 发现了诅咒用的小人之后,她并没有声张,也没有拿着去威胁赵姨娘的意思,回到屋子里,就趁着祭拜柳先生的时候,把那两个小人给处理了。 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 贾政是被人害死的了。 孝期的日子十分枯燥, 除了李纨时不时请马道婆上门之外, 就是尤夫人每隔半个月,就派人出去交一次画稿。 相比于死水般的贾家,台州那边掀起了带着生机的波澜。 这件事还得从那场海难说起。 却说当日船被海浪打翻了之后,玉桂、傅乐和迎春等人比较幸运, 一人抱住了一块浮木, 却也只好随波逐流。 几人在海上飘荡, 别的本事没学会,倒是学会了徒手抓鱼,还是单手。 因为总得有一只手,来抓牢身下提供浮力的木板。 好在新鲜的鱼肉里有足够的水分,让他们不必担心水源的问题。 几人就靠着海鱼飘啊飘, 也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在一处海岛上靠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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