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麝月!随我一起去府门那里。"宝玉再不似以前那般畏缩,他生平第一次打算主动出面,直面荣府外来的那些压力。 两人匆匆出了怡红院门,一路向荣府正门赶去。路过栊翠庵时,正见到妙玉大开了庵门,正站在门外张望,见到宝玉,她再也抑制不住喜色,向宝玉连连点头,似是预祝他马到功成,又似是提醒对方,自己以前说过要帮忙的话,现在依然有效。 待到宝玉与麝月的身影远去,妙玉才望着宝玉那满头的白雪,幽幽叹息一声。 荣府大门前,众人一无所觉,只知道天幕倏忽之间便没了。 但对北静王水溶这等人而言,天幕存在与否绝对不能影响他的“大计”,只是,眼前便有一桩麻烦事- 荣府老太太抱着太上皇御赐荣府先太夫人的龙头杖,堵在了荣府中门口,拦住水溶进府宣旨。水溶原本并不在乎。 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位老太太耷拉着眼皮,一声不吭,水溶靠近她时,连呼吸声都听不见,似乎已经…… 但水溶并不希望荣府老太太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仙去。毕竟这听起来像是自己奉旨查抄荣府时逼死了贾家的老太君,将在朝野之间引起无数对荣府的同情,亦会有损水溶自己的名誉。 水溶颤抖伸手,探了探老太太的鼻息,似乎真的已探不到呼吸。 朝中四王八公祖辈相与,同难同荣。水溶年幼时便曾随父王与母妃来过荣府作客,印象中荣府史太君待年幼一辈极为慈爱,对他更是疼爱有加。 只是,那些慈爱的回忆只是在水溶脑海中一闪即逝。他转念一想:届时只要在荣府内查出任何罪证,以大义的名头压过去,便是贾府老太太这时过世了,自己也不会有什么责任。 想到这里,水溶向后退了半步,就想要宣布:太上皇所赐的龙头杖本 是交由荣府一品夫人所持,如今史太君仙逝,这拐杖理应由朝廷收回,锦衣军随后便要查抄荣国府。 就在此刻,宝玉赶到了。 “宝玉,你……” 水溶望着宝玉,险些失声惊呼——当日面若春花的翩翩美少年,如今他差点儿没能认出来。只见宝玉头上周围一转的短发已经全变得雪白,这些短发编成的小辫攒至顶中,编成一根大辫,辫尾尚是花白的。 "北静王爷!" 宝玉却依足礼数,向水溶问安。 "令祖看起来有些不好。"水溶忙道,他打算让宝玉发现贾母已死的事实,免得自己做恶人。岂止宝玉却淡然微笑,道:“敝祖母只是略感疲累,睡着了。” 说着,就见宝玉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支快要写秃了的湘妃竹笔,凭空写去。北静王一凛,只看宝玉所写的,似乎就是宝玉刚才说的那句话:"荣府老太太只是略感疲累,睡着了。" 写完这一句,宝玉额头上大汗淋漓,满头华发似乎又白了几分。 但是北静王却只觉背心有一阵寒意突地袭来:他突然从贾母那里听见了浅浅的鼾声——老太太竟真的在打鼾,似乎这荣府大门前的圈椅就是世间最舒适的卧榻,老太太睡得舒心无比。 北静王心头一窒,定睛望向宝玉手中的竹笔,只见竹笔极其寻常,笔头快要秃了,而且宝玉在空中挥洒一番之后就显得更秃了,不知将来还能再写几次。 水溶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老太太的“死而复生”同宝玉手中的区区搦管联系在一起,因此只能相信是自己刚才看走了眼,老太君可能真的只是睡着了,而老人家呼吸微弱,因此自己匆匆一探也没能探出。 于是他对宝玉温声道: “宝玉,莫要太过忧虑。虽说本王奉旨查抄荣国府,但是只要本王在此,便能确保贵府女眷不被惊扰,贵府财物得以保全……" 宝玉望着水溶,也淡然一笑。他这一笑十分出尘,竟令水溶隐隐约约觉得面前有仙气横溢,不可逼视。 就见宝玉再度提笔,在天幕上写了一句什么。 水溶顺着他的笔划看去,忽然心生警觉:“我领的圣旨!”他急急忙忙地打开手中的黄绫诏书,当场呆在原地——他带着锦衣军抄了这家抄那家,所携的,竟然是一卷空白圣 旨。 “我,我这是……” 一向镇定如桓的北静王,此刻竟惊得语无伦次。 跟随水溶而来的几个锦衣军堂官也目瞪口呆: “这……北静王爷难不成是假传圣旨?”此刻无论北静王怎么分辩,他手中那张一字未落的空白圣旨却做不得伪。水溶百口莫辩,只得道: “旨意乃是圣上所下,众将官若是不信,便随我去御前,一问便知。” 这时宝玉已经从他凭空写字之后的异常疲累中恢复了稍许,稳稳地冲水溶一拱手,道: “如此王爷便去御前问清楚便是,请恕小民不送了。" 水溶又惊又怒,又想伸手去将宝玉那只能在空中书写的笔抢过来看个究竟。 却见宝玉来到贾母身边,轻轻摇了摇老太太: “祖母,祖母,这门口风大,孙儿背您回去休息。" 贾母真的睁开眼,冲宝玉笑了笑,一眼看见宝玉的白发,眼角一滴的浑浊老泪便悄悄滚落。 于是宝玉小心翼翼地背起祖母,转身离开荣国府正门。 随即荣府偌大中门在满腹疑窦的水溶面前缓缓合拢。水溶怔了半晌,方一转身,道: "走——"已经查抄了那么多家,说实在的,荣国府只是附带。 他还不知道城外冯紫英等人正在跟着贾敬“修道”,此刻只想着:待羽林卫回到京城,一切大白于天下,就能遂他心愿了。 荣国府内,宝玉慢慢将祖母背回荣禧堂。鸳鸯忙上来,先扶着贾母,让她老人家先在一张罗汉床上躺下。 贾政与贾赦、邢王二位夫人、尤氏、凤姐等人俱在,见到宝玉那副满头银丝的早衰样貌,全都惊呆在原地,片刻后全都冲他拥过来。 王夫人大声悲泣: "宝玉,我儿……你这都还没有娶媳妇!" 贾赦却大喜若狂:“宝玉,好侄儿,你向天幕通融过了?你伯父我不用下狱流放了是不是?”宝玉却一概不理他们,只管四下里张望。 距离最近的王夫人听见宝玉口中喃喃地只管念叨着: "大姐姐,大姐姐!"王夫人一时惦记着元春,一颗心再次悬起,顿时再次痛哭失声。 而宝玉却喃喃地道: “哭……哭也没有用啊!” 忽然他的视 线在院内一扇垂花门处停住,刚才那里似乎闪过一个身影,此刻水田衣一角刚刚从门内消失。 宝玉顿时张开双臂将王夫人一抱,大声道:"母亲勿急,大姐姐那里,我来想办法便是!" 王夫人心中一片暖意洋溢,由哀伤无助地哭转为感天动地地哭:"不愧是我的宝玉!" 却听宝玉在她耳边轻声说: “只盼母亲也记着别人家女儿也是有父母的,以后少苛待府中丫鬟,多积点阴德吧!" 王夫人顿时呆在原地,出不了声。宝玉则快步向那处垂花门去了。 两个时辰之后,天色已然全黑,凤藻宫前一片幽寂。 元春在此禁足,除了每日最基本的食水之外,宫中再无任何供应。小宫女抱琴每每对元春抱怨,元春却只道宫中多是捧高踩低之辈,若是他们此刻热情无比地迎上来,那才真是无比需要提防的时候。 早先抱琴溜出凤藻宫想为元春取些用度,却从其余宫人那里听说了荣府被查抄的事,唬得她连东西都不敢要了,赶紧回到凤藻宫中,向元春报知此事。元春正听得万念俱灰的时候,忽听宫门“吱呀”一响,竟是有人来了。 来的是一位带发修行的年轻女尼,见到元春,手中玉塵塵尾一扬,施施然行礼,道: “贵妃可安好?" 元春由抱琴扶着起身,缓缓上前端详。元春忽觉得来人有些面善,也客气地颔首还礼,柔声开腔询问: "这位是?" 抱琴此刻也认出来了: "娘娘,这位不就是……不就是府里栊翠庵的那位……" 来人当即颔首道: “正是妙玉。奉皇太后懿旨,召得道的女尼入宫走动,为各宫祈福禳灾。我虽称不上是什么得道高人,但因先师极擅长演先天神数,略有些薄名,因此也受命入宫,前来凤藻宫为娘娘祈福。" 元春闻言凄然道:“我如今落得如此境地,又何敢劳动仙师到此?” 只见那女尼却淡然一笑,道:“娘娘此言差矣,上天有好生之德。且贫尼在入宫之前,就已知该为娘娘祈何等样福了。" 元春微微摇头,心想:僧道之流,最多也就顺着宫中女人的心思,说些多子多福的吉利话罢了。 却见那女尼面上浮起神秘的微笑,凑近了压低声音道: “天伦呵,须要退步抽身早。” 元春听来如五雷轰顶,瞬间呆在原地,摇摇欲倒。抱琴惊慌来扶时,元春却扶着抱琴的手,向来人盈盈拜倒: “还请先师指点迷津。” 来人却是妙玉,见到元春已知她来意,便悄声道: "宝玉托我,来接娘娘出宫。" "竟是宝玉的安排?接我……出宫?" 元春大喜之后便是大骇——她心心念念只愿贾家莫要卷入天幕上所说的那些可怕争斗中去,但是却从未想到过有生之年她竟还能出宫? 妙玉微笑颔首,道:“是,娘娘,宝玉已得‘通灵’。他有言道,只有娘娘离开这座吞噬生命的后宫,荣府才有可能真正‘(退步抽身早’。" 听到这里,元春已是热泪盈眶,口中低声喃喃道: “宝玉,宝玉兄弟……”她素来知道宝玉是个有来历的,天幕的出现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 然而在这一切都接近毁灭的时候,忽然听闻宝玉真得了“通灵”,并且要接她出宫。元春既是激动又是感佩,心中竟生出一股久未出现的求生欲。 但是,究竟要如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这深官中离开呢? "娘娘,请更衣换装吧!" 妙玉一面说,一面将她身上水田衣式样的长背心解开。元春与抱琴一起去瞧时,就见妙玉身上穿的是一水儿素白绸袄与白绫裙,外面套着水田青缎长背心。这一身长背心看着挺厚实,实际竟是三件叠在一起。外面一件最是宽松,里面的两件较为紧瘦,适合妙玉与抱琴两人的身量。 "请娘娘更衣,抱琴姑娘,请为娘娘改换发髻。"妙玉说着,从袖口里又取出束妙常髻用的两副巾帻。 "原来如此!"元春心想,抱琴已经动起手帮她改装。 “可是,”元春还有一事没能想明白, "六宫中进出如此严格,仙师进宫的时候不可能没有登记过入宫的人数。" 妙玉微笑摇头:"这娘娘不用担心。只管随我出去便是。届时一概不必答话,一切有我。" 若是换了寻常时候,元春未必会信这妙玉。但今日,她已失却一切希望,自认为万无 生理的时候,忽然遇到了从宫外赶来的人,偏偏妙玉还是当初她省亲时曾经遇到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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