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是该如实记下呈送御览,还是该为家族隐晦一二。 事实上,元春记录时,已是斟酌万千,用的是春秋笔法,尽最大努力为贾府撇清了。但她又顾及着并非只有自己能看见天幕,就算是为家族讳言,也总不能太过。 至于接受甄家寄放财物一事,贾元春相信府里有祖母做主,既然已经看见了天幕,总不至于再犯这样的糊涂。但是其它的呢,任上亏空、结交宗室、骚扰驿站、结党营私……这些,荣宁两府,经不经得起查呢? 还有她自己,天幕预言了贾元春之死——元春并不觉得特别出奇,待在这见不得人的地方,人若是能长寿那才是怪事一件。 只是,若是她的死亡会带累贾府全家,又或者是反过来,贾家犯事,连累到宫中的自己……元春心里一阵纠结忐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勇气观看下一次的天幕。 想着想着,就见皇帝陛下快步进殿,夏守忠跟在后面,手中捧着厚厚一叠折子。 贾元春连忙上前行礼,被皇帝免 了,让她坐在炕桌对面。靠近得了,贾元春鼻端便嗅到对方身上有一丝隐隐约约的速沉香气,似是进凤藻宫时才沾染上的。看来这位皇帝陛下还和多数时候一样,不喜熏香。 "看你面色凝重,这是天幕又批评贾家了?"皇帝陛下坐在炕桌对面,一抬眼望着元春。 贾元春颔首,忙道:“是,臣妾不敢为母家讳言,因此从天幕上听来的一切,妾身都已——记下,呈贡陛下御览。" 皇帝闻言,哈哈一笑,当即命夏守忠过来,取了一只泥金信封,将元春今次所记天幕之言的所有笔记,都装进了那只信封里,然后在封口处淋上火漆,皇帝陛下亲自摘下手上一枚戒指,在那火漆上一印。 "朕自然信得过贤德妃。这里有朕亲自印下的火漆烙印,除了朕之外,没有人敢打开阅览。日后朕或许会有一天有兴致愿看看天幕是如何说朕的江山的。但如今朕确实是无暇他顾……还有好多折子需要批阅。" 元春望着那枚被火漆封口的泥金封,心底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 翌日,宫中议政的小厅内,林如海正在与“主战”的大臣们唇枪舌战,分毫不让。 "海疆军政机要,原非御史台所能置喙。然昨日臣细看南方军报,其中疑点颇多。南方诸将,恐多是为了一己之功而妄启边衅。兵法有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南方诸将报来的军情,皆称南方诸国疲弱,不堪一战。然却与各通商口岸报来的海外情形天差地别……" 林如海所述有理有据。他列举了不少从南方海商处得来的情报,与军方诸将报来的军情相参照。两者相去甚远。海商尚且有不少时兴的火器护船,而南方诸国在军方口中尚且使着长矛弓箭。 在军方口中,荡平南方诸国,不费吹灰之力。南安郡王勇武无双,自是领兵挂帅的最佳人选。 “臣以为,在南方诸国情势趋明之前,军中诸将实不宜妄动。尤其是南安郡王,万勿以千金之躯自蹈险地,到时不仅落了朝廷的颜面,反倒成为邻国笑柄,恐怕悔之晚矣。" 听林如海说得激越,就连皇帝也不免侧目: “林大人以往一向不过问军事的。” 林如海十分诚恳地启奏道: “监察军方原本实非臣的职责,然而此事与林海息息相关,于是昨夜挑灯 翻阅了南方所有的军报和通政司的档案,思来想去,都觉此事不妥。于是今日犯颜直谏,若有不妥之处,万望陛下恕罪。" 难得林如海老实向皇帝交代此事与他有利害关系。忠顺亲王站在一旁,望着林如海微微颔首。东平、西宁、北静三王俱在,此刻都低着头一言不发。 年轻的皇帝却“噗嗤”一声笑了,道:“林大人所说的‘息息相关”,乃是昨日天幕所述,因为南安郡王南征失利,因此朝中决定送贾家一名庶女出海和亲之事吧!"ŷԛЬў "和亲?" 在场诸人中,忠顺亲王依旧是一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东平、西宁、北静三位,看起来都是吃惊不小。 "本朝国力强盛,何至于和亲?" 忠顺亲王却不咸不淡地道: “若是全无准备,打败了仗,与割地失土相比起来,和亲算是个不错的法子。" "贾家是林大人姻亲。林大人为贾家说话,原属寻常。"皇帝陛下神色淡淡,不见喜怒。林如海当即拜倒,将他在天幕上听到的事毫无隐瞒,一五一十全数倒了出来。 "然而那天幕亦有道:那和亲海外之事,原本曾属意小女。林海一家蒙受天恩浩荡,吾女更是蒙太后厚爱,赐予县主之尊。若要小女为国出力,原是责无旁贷。若真需得如此,林如海必然亲自送她踏上海途。然而细想去……臣等堂堂七尺男子之身,无法护得住我堂堂中华疆土,竟要一名稚龄幼女以其终身为代价,挽救我朝颜面与疆土安靖?我林海身为臣子与老父,该以何等面目拜见圣上,又有何颜面面对小女?" 林如海说到这里,已是眼角含泪,众人俱是动容。要以一名小小女子出海和亲,以成全南方海疆和靖,那军方真是……吃什么的? "朕准了你——" 皇帝慨然一声: “着六百里加急南下,告诫沿海诸军,万勿轻敌,切莫轻信人言,不可轻启战端。" “另外,宣南安郡王来京觐见,朕要亲口问问他,海疆之事,他拿的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旁边机要大臣连声应是,那旨意已是迅速草就,马上就能发下去。 "只不过,林大人,朕还想问问你御史台,南 方战事,朕已经遂了你的意,那么天幕上提到的另外一家呢?" 林如海显然对此早有准备:"江南甄家……" "关于甄家在金陵体仁院总裁任上亏空一事,御史台已有数枚弹劾折子递过,去岁皇上看在甄家是太上皇拔擢老臣的份上,一直留中未发。如今甄家若再有寄顿隐匿财物之事,便是辜负了圣上一片拳拳爱护看顾之心。届时御史台自然会再有弹章递上。" “甚好!”皇帝轻轻颔首,眼中似有嘉许。 东平郡王等人相互交换眼色,都觉得林如海出任监察御史之后,风格与其作为巡盐御史时颇为不同,如今竟是一个直来直去,有啥说啥的直臣、诤臣。看起来皇帝陛下很吃这一套,因此对林如海器重有加,日后这官位与爵位再往上提一提也不奇怪。 然而皇帝下一句却是音调突然转冷—— "那么贾家呢?贾家有否隐匿寄顿财物之事?" 林如海顿时一怔,顿了顿道: "只因天幕所述乃是未发生之事……" 甄家现在并未犯事抄家,如今甄家与亲友家中纵有银钱往来,那也是合法之事,挑不出错处。 但是皇帝却已实际敲打到了林如海。就见这位御史膝弯一曲,拜倒在地,道: “陛下所言甚是,御史台必定恪尽职守,与宁国公、荣国公府相关之事,臣请由监察副使督办,臣将自请回避。" 皇帝见目的已经达到,已换了温言道: “林大人无须多虑,朕也知那天幕所说乃是尚未发生之事。朕自不会捕风捉影,以未有之事定他人之罪。" 只是,虽然皇帝说不会“捕风捉影”,林如海却始终觉得如有芒刺在背。 凤藻宫内,贾元春兀自怔怔地望着桌面上那只泥金封。 皇帝的习惯是寅初即起,今晨她要跟着起身一道服侍的时候,陛下却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让她继续睡着,不要着急起身。 元春迷迷糊糊的,依稀觉得被一阵温柔的龙涎香气环绕着。如今她彻底清醒,才依稀觉出不对,皇上该是不喜熏香才对啊——至少皇上勤政披折子的时候总是如此。 那这道龙涎香气,又是从何处来的呢? 桌案上,那只泥金信封依旧好好地摆着, 印着一方深深烙印的火漆依旧完好。贾元春不由得轻轻舒了一口气——至少皇帝陛下暂时还不会想要找贾家的麻烦。不多时,抱琴进来,笑着道: “大明宫掌宫女史白姑姑刚刚从宫外探视家人归来,给娘娘捎了几 块上好的速香饼子。" 速香饼子就是速香香料做的香饼,凤藻宫中最是常用。元春点头,命抱琴去凤藻宫内一只螺钿柜子里取些头面首饰,去赏给这般悄悄给她通风传信之人。 她自己见四下无人,便取出那几块速香饼子细看,迅速找到记号,将香饼掰开,取出里面一卷细细的纸条,看了一遍,随即将香饼连同那纸卷一并投入香炉,浓郁的香味便从香炉中溢出。 元春再将视线转向那枚用火漆牢牢封住的泥金封,嘴角微微上扬,却是溢出一道冷笑。 原来相比起天幕,人心更难看透。
第90章 第十三次直播⑩ 薛家,宝钗听闻是探春来访,笑着迎出来,没忘了道: “稀客,真是稀客……” 探春一本正经,要与宝钗见礼,谁曾想宝钗又顺嘴说出来一句: "……命中该着招贵婿的。" 探春的脸腾的一下就红了,心道敢情亲戚们全都知道她的糗事了。她连忙嗔道: “宝姐姐,人家当你是个正经的好人来求教的……" 宝钗故意逗探春:“说你命中该招贵婿便不正经了吗?我这儿还有一道消息要告诉你——” “南边的客商说了,皇上已经下旨约束海疆边军,万勿妄启边衅。南海诸国托了一些有分量的海商向朝中上边,远为友好睦邻。此后南方战事消弭,料想是不会再轻易打仗了。" 探春没曾想到宝钗会带来这么一个消息:这意味着,自己日后不用再“一帆风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园齐来抛散”了。探春心头顿时一喜。 然而再细想一回,探春顿时又省起:若是如此,贾府日后再犯事,岂不是连个“将功折罪”的机会都没有了?立刻又是一忧。 忽喜忽愁之间,宝钗也不再随意与探春玩笑了,道: “放心吧!俗话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哥哥打杀人的案子刚出来那会儿,我也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可现在,日子过着过着,却似乎渐渐过顺了。” 探春一想:果然自己与宝钗是同病相怜。 她便叹息道: “以前看天幕上说林姐姐、宝玉哥哥、凤姐姐还有宝姐姐你的时候不觉得,如今我自己经过这一遭,才真真知道那滋味,当真是如坐针毡,一刻都听不下去,然而又不敢不听,生怕错过了什么……" 天幕上将宝钗说得十分刻薄,说她"冷血”什么的;探春寻思说自己也没见得有多客气, "兴利除宿弊”虽然得到少许夸奖,但终究被预言为一场失败的尝试。而她本人,也被天幕上说是有“庶出焦虑”的。 原本探春还在担心:如今是不是全天下人都知道,荣国府的三小姐是一个因庶出而焦虑自卑的姑娘了。然而看那天来给贾母诊脉的太医那副全不知情的样子,似乎又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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