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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明天见。
第56章 【对话】 == 店长迅速地后退了两步。 这个后退的动作让五条悟非常满意,他姑且放下了打算把这个咒灵一巴掌拍进墙里的手。 咒灵仿佛完全失去了痛觉感应似的，对咒术师威胁的动作视而不见，只是用柔软湿润的眼神看着店长, 这让他看起来像个人类婴儿一样。 这就是五条悟抓住但却没有立刻杀了他的原因。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个咒灵彻底丧失了攻击性。 五条悟找到他的时候，这个由人对人的憎恨而生出来，最接近人类的咒灵甚至连人形都没有化出来, 只是黑红相间的一小团，像只流浪猫, 或者一小片沼泽一样蜷缩在下水道里。 从他在学校里发起那场针对顺平和虎杖的袭击没过几天, 五条悟到处找他找不到，怒气值积累到顶峰，人类最强咒术师带来的压迫感宛如吸血鬼直视太阳，任何一个正常意义下的咒灵在此刻能升起的念头都只有逃跑。 而那一小团蠕动的淤泥连颤抖都没有一下, 依旧安静地蜷缩在角落里, 黏稠漆黑的咒力沼泽张开一道缝隙。 “你好。”真人平和地说。 “你好。”五条悟歪了歪头：“有什么遗言吗？” 明明连眼睛都没有, 咒术师却感觉到咒灵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准确地来说，是落在他用做耳钉戴着的蓝色宝石上。 “我想见她。”真人轻声说：“我想再见她一面。” 这种感觉很难形容。 咒灵是什么？ 是普通人散发出的咒力聚合而成的东西, 负面感情的具象化身，与其说是生物, 不如说是某一种不可避免的自然现象，任何一个在役咒术师都不会真正地将其当作一个具有知性的个体来处理, 祓除咒灵的过程可以类比为清扫垃圾, 只不过这些垃圾来源于人类的情绪，因而带有一部分人类的特点, 比如狡猾和危险。 一直以来咒灵的活动也是基于目前为止咒术师对咒灵的认知而进行的，越高级的咒灵在行动模式上就越接近人类, 他们甚至会学习和矫正，通过每一次不至于杀死他们的攻击而变得更强一点。 但不管是普通咒灵还是特级咒灵，都有一点像名片一样清晰地贴在他们的头顶——一个咒灵的行为，想法和力量来源都完完全全受困于它诞生的理由。 从对加班的厌恶中诞生的咒灵只会日复一日地徘徊在公司大门口，对路过的秃头老板施以制裁，源于对饥饿的恐惧的咒灵则无时无刻只想把看到的一切东西吞入肚中，它们很少会想其他的东西，只是纯粹地在憎恨着，因此什么意义也没有，只是非常可悲。 但咒灵真的只是这样的吗？ 五条悟在顺平事件发生前见过一个自称花御的咒灵，她以为丢失的同伴是被五条悟杀死的，愤怒地找他质问。 那个时候他只是觉得惊讶，现在的咒灵竟然已经发展到了这样的地步，但在真的见到面前这个据说叫做真人的咒灵时，他和虎杖表述中的截然不同，他平静，温和，条理清晰，眼神里一丝憎恶的痕迹都没有，他甚至在思考。 一直以来从来不会想的东西就从脑海深处自然而然地浮现出来。 咒灵到底是什么？咒术师们迄今为止看到的真的是咒灵的全部吗？ 它们到底是人类的衍生物，是诅咒的使役魔，是水蒸气饱和凝结时就会自动落下的雨，还是另一种，和人类站在同一个分类线上的……生物？ 五条悟对咒灵其实没有什么想法，过分的强大甚至将他和“人类”的概念都分开了一条界线，只不过身上过早地背负了太多的期望，在成长过程中缔结了太沉重的羁绊，导致“将这个咒术界变得更好”这个目标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让他不得不去思考。 “为什么想见她？如果说你爱上她了就立刻杀了你。” “什么是爱？”咒灵问他。 他重新变出了一张脸，浮在淤泥的表面上同五条悟说话，场景非常掉san，让人看了生理不适，但也因此他说话时的神情五条悟看得非常清楚。 在很久以前，五条悟第一次见到店长的时候，她也是用这样困惑，又像是在理解自己身上全新出现的一部分一般的表情看着他，摸脖子上被咒力豁开的口子，看手指被鲜血染红，问他：“这就是痛吗？” 那个时候五条悟明白了自称商店运行系统的生物能感觉到痛，现在他觉得，这个咒灵也许是真的具备了知性。 “又见面了。”店长向真人点点头。 五条悟站在旁边，保持着和他一贯性格非常不符的安静，沉默地注视着两个非人类对话。 “本来我这段时间学习了一些人类的礼仪，但我觉得你可能不需要。”咒灵少年开口道。 他似乎确实学习过了，或者说他试图开始重视一些从前不重视的东西，非常典型的代表就是他身上所有的缝合线都消失了。用咒力凝成的皮肤白皙，柔软，光滑，像个瓷娃娃一样纯洁又漂亮，用他对术式的一贯解释，似乎灵魂上的裂痕都愈合了。 店长找了块台阶坐着，仰起脸来看他，她稍微有点明白真人为什么想见她了。 “我确实不需要，但我也不讨厌。”她回答。 “好的。”咒灵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费力地就着被钉在墙上的姿势欠了欠身，小心地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部位不冒出不该有的部分：“对不起，弄坏了你的眼睛。” 店长点了点头。真人现在应该是更清楚的那一个，她没有憎恨这种情感，当然也不存在原谅。 “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可以回答吗？” “看你问什么。” “好。”咒灵点了点头，他突兀地陷入进回忆里，眼神轻轻地恍惚了一下：“那天的那个……是什么？” “是我的能力，可以把你同化成为我。” 自称为商店的运行系统，这是她第一次将自己和商店的部分区分开，不是商店的能力，而是“她”的能力。 “那是……”咒灵的表情意外又不意外，他想起那天他全身都化作的那种绿色晶体：“你吗？” 店长干脆地点了点头：“同化的过程就是你逐渐变成我的过程，如果那天我进行下去，你会完全丧失你的‘存在’，变成我的一部分。” “我会生活在你的身体里吗？” “你会像一滴水沉入海里那样失去你的个体意识，按照你的理解方式，就是完全毁灭。” 真人盯着她，他们两个一个坐在地上，一个钉在墙上，安静地对视。 “你是怎么坚持到现在的？” 咒灵想起他被同化的时候，所感觉到的那种像是被水淹没，沉入海里，所有他诞生以来所自满的个性，能力，记忆和情感都像溶于水的颜料一样不可挽回地散开，最终变成混合的，广阔无边的虚无。刚刚她说这对于他来说就像是死一样，那么她又是怎么把这种死一般的寂静封存在躯壳里，像个人一样说话活动的？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是这样的。”店长解释给他听，她是个有求必应的孩子，但此刻除了这份程式化的礼貌之外，似乎多了一点真心的东西，让她在五条悟的视角里显得耐心又温柔，像是一个长辈了：“你有关心过路上的石头吗？如果你感受到石头的世界，你也会很难受，因为你不是石头。” “但石头有它们的生存方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有它的生存方式。” “而且，”少女突然笑了一下：“我出现在这里的一个原因，不就是因为你觉得那种感觉其实还不错吗？” 安定的，沉静的，忘我的，像是婴儿回归子宫，极度的恐惧与轻飘飘的幸福交织在一起，有相当一部分人会对此上瘾。 真人原本以为自己在害怕，但那种灵魂的战栗平息下来之后，他发现那种感觉可能是快乐。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咒灵，而是存在于广袤世界上全新的另一种存在形式，那次奇异的濒死体验像一阵强有力的电击，将他的灵魂彻底变成了另外的形状。 他既恐惧，又渴望。 “可以再来一次吗？或者干脆就这么让我成为你的一部分。”咒灵少年在钉子上扭动了一下，用轻快悦耳的声音请求道。 “…………我没有那种兴趣。”黑发女孩露出了微妙的嫌恶表情，往边上挪了挪。 真人被拒绝了居然很惊讶：“我以为那种同化的冲动是你的本性，就像咒灵憎恨人类一样。” “你现在还恨人类吗？” “算不上恨吧，”咒灵摇摇头：“我只是突然有点茫然。你的种族和人类是敌对的吗？” “在很远的另一个世界里，我的种族是侵略者。”店长回忆了一下：“数以万计的我们像互联网一样连结在一起，没有个体的概念，以将宇宙中所有其他的生命同化作为目的行动。” 咒灵睁大眼睛，看了一眼五条悟：“哇，听起来比咒灵还过分，没有‘咒术师’来制裁你们吗？” “有，但我们要更强一些。” 咒灵发出羡慕的声音：“真好，那最后你们成功了吗？人类被消灭了吗？” 这个问题其实店长不知道：“好像没有，在我被分离出来之前，他们在对话。你希望人类被消灭吗？” “我不知道。”有那么一瞬间，真人露出了真正的迷茫的表情：“漏瑚说这个世界应该是属于咒灵的，咒灵才应该是真正的人类，大地的主人。” 他从前也这么觉得，但现在他突然有点不确定了。 “你刚才说石头也有它的生存方式，那咒灵呢？咒灵也有吗？” 按照年龄来算，真人还是咒灵里的孩子，而现在，在非人类少女面前，在咒术师面前，被钉在墙上的咒灵的的确确露出了孩子一般单纯茫然的神情：“我们是生来就必须被消灭的东西吗？” 没有什么东西是无缘无故诞生的，出于对人类的憎恨而诞生的咒灵玩弄人类，然后死于人类，这真的有意义吗？ 最强的咒术师垂着眼睛，听到咒灵天真单纯的询问，再也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觉得疲惫。咒术师的顶层之上，世家积年累月的腐烂寄生虫还在彼此纠缠，勾心斗角，他们想要排除异己，保持现状；筋疲力尽的咒术师们在泥潭里挣扎，像他当年那样淹没在数不清的咒灵中，进行着没有尽头的战斗，等待最后孤伶伶的死亡。 而在离高专很远的这条小巷里，新生的咒灵用目光牵着他的衣角，他问，我们是生来就必须被消灭的东西吗？ 有那么一瞬间，五条悟理解了当年夏油杰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这是他第一次插话，最强摘下眼罩看着咒灵，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生存方式？” 咒灵看向店长，也许是因为曾经有过短暂的一瞬间变成了她，他全心全意地信赖她，在那份温柔的虚无中，咒灵和人类是平等的，和石头一样，他既没有受到偏爱，也不会被背叛，他感到非常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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