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一个不认识他的人,也不会觉得他是在故作成熟的。 他说的全是真的。 他出生于这个世界上才短短八年,但已经历过太多太多的灾祸与苦痛……忍耐本就是他人生的底色。 遇到大雪,快要冻死,也只能努力地去找柴禾,努力地把所有能裹上的东西都给自己裹在身上;母亲死了,痛苦得恨不得把心都给挖出来撕掉,但也只能用手给母亲刨出一个可以容纳的地下之所。 阿飞也曾问过自己,凭什么? 凭什么他要忍耐这些东西,凭什么……凭什么要吃不饱、穿不暖?凭什么他没有父亲,要看着受尽折磨的母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是老天不会回答他,呼啸的大雪不会回答他,山间的清风与树叶也不会回答他。 天地都无法回应他愤怒的质问。 这愤怒最后也只能在无限的压抑中被压缩到极限,变成一颗悲愤的种子,被他囫囵地一口吞下,像是在吞一枚又酸又苦的果子。 于是阿飞早早就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凭什么。 没办法呀!不忍耐又能怎么样呢?不忍耐就只有去死了啊。 阿飞有时候不想活,但 真要到了快死的时候,他又怎么也不肯去死。 他看着结着果实的树叶,看着山间奔跑的野兽,只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老天为了养活你,让树上结出这么多可口的果子,老天为了不让你冻死,让野兽生出皮毛……老天给了你这么多,你是怎么回报老天的,你怎么可以去死? 就是靠着这样的念头,他才撑过了母亲死后的头二个月。 阿飞在原著之中,是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一旦说话,总让人觉的,他说的话又质朴、又真诚、又富有自然的道理…… 这自然的道理,就是在这种极端的痛苦之中悟出来的。 也正因为他实在很懂得忍耐,所以…… 所以他才会觉得愧疚。 ——明明,他什么都可以忍耐的。 但来到这里,来到这里仅仅才几个月,他就变得骄纵起来了,从前他想都不会多想一下的事情,如今却让他觉得很聒噪、很吵闹、很烦,他明明就可以忍的,但在答应陈宇泽的干架挑衅时,他却一点儿L都没想着要忍耐。 要……为了秦蔻去忍耐。 她那么好的,她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 阿飞的睫毛轻轻地颤动了一下,整个人都似乎无法忍受一样绷住了,放在桌上的拳头紧紧地攥住,难过与愧疚将他整个人都揪住了,但他又从来都没有处理过这样的事情——他也知道,自己和秦蔻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他们二人在血缘上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如果不是阿楚哥和秦蔻的善心,他们是完全无法在一块儿L产生联结的。 所以,他的心里,总是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全感。 一个人不可能真的对什么事情都漠不关心的。 他对秦蔻,对那栋两层的大屋子,对阿楚哥、大橘,甚至他并不是很喜欢的一点红和傅红雪,似乎都产生了一种感情,这感情对秦蔻尤为的深,令他的胸中有时会产生一种激荡的、炙热的情绪。 他很惊讶,因为他以为这样的情绪,这样的感情永远都不会出现在自己身上了。 所以,他好矛盾。 他一方面总是想到母亲死前再二的教诲,让他不要欠人人情,好似这是一种全天下最难还清的债,而另一方面,他真的很不 确定,他们这种……这种不由血缘而起的联结,究竟能维持多久。 是不是就是因为不安全感,所以、所以他是故意这么做的? 欠得再多一点,把这种全天下最难还清的债再多欠一点,这样他们的联系就更紧密、更不可分离了。 但,就在刚刚,阿飞突然惊觉,其实不是这样的。 欠了债,人家不一定会想收回去的。 留着他,还要被更多的麻烦所包围,与他日后能还的相比,这些麻烦是这样的具体、琐碎、惹人心烦。 假如她不想再给予了呢? 假如她觉得……真的很烦呢? 一种即将被抛弃的恐慌忽然之间就占据了阿飞的内心,他虽然无数次告诉自己,人要知足……其实现在他拿到的,已经很多很多了,但……真到了这种时刻,他才发现,原来自己的确已经被秦蔻惯得很骄纵了,像是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纨绔子弟一样的骄纵。 他根本不可能知足,所以他害怕被抛弃。 母亲也抛弃了他,因为她太累了。 他隐隐约约知道,母亲……早就想好在那个时候死去了,她是一心求死的人。 别抛弃他,别再抛弃他。 阿飞沉默着,无声地瞧着秦蔻,嘴唇紧紧地抿着,似乎连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一向如此,很沉默,很自主。 沉默倔强的孩子,总是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的。 但是秦蔻……秦蔻或许是因为与狼系生物相处得久了,撸狼狗撸出经验了,瞧见阿飞这个样子,她的脑海中一下子就出现了前不久,红哥伏在她身上,又闷、又有点不知所措地说“你别害怕我,行么?”的样子了。 简直……一模一样。 秦蔻看着阿飞,又斜眼瞧了一直平静地当背景板,慢悠悠吃绵绵冰中,只看了一眼阿飞,似乎对他的心态了然于胸,但他对此的反应是……面无表情,懒得多理会。 秦蔻:“……” 好叭,狼类X支部的塑料关系只能支撑起一点红做饭的时候丢西红柿给阿飞吃这种程度…… 一点红抬眼,还很平静地瞧着她。 秦蔻收回目光,又看向了兀自陷入难过 之中的阿飞,忍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阿飞的睫毛也因为她的叹气而猛地一颤。 秦蔻说:“阿飞啊……” 阿飞垂下眼眸,眼眶甚至有那么一点发红,语气还故作冷静镇定:“嗯。” 秦蔻张张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半晌之后,那些深藏于胸中的,似乎可以说的千万种复杂的怜爱情绪,也只化作了一句:“我不会不要你的,阿飞。” 阿飞倏地抬眸,眼睛倏地亮起,好像尾巴突然摇起来、耳朵突然竖得高高的一样。 他似乎立刻就要追问一句“真的么?”,但是又不知道因为什么情绪在作祟,他又立刻把这句追问给咽到肚子里去了,只是眼睛亮亮地看着她,又忍不住问:“……你不怪我么?我本来没必要惹这麻烦的。” 秦蔻说:“其实你已经是个够懂事的孩子了。” 阿飞一怔。 秦蔻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但你看?我是什么人呢?诗音在古代过不下去了,我是不是也可以把她接到现代来?红雪在古代没有家,我是不是也可以让他在现代有个归处?阿飞,你也一样的。” 她又笑了笑,说:“而且,我是大人啊,你是小孩子,很多小孩子处理不了的问题,大人看来却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在现代,处理问题的手段比你多,哪里用得着你去委屈求全,帮我着想呢?” 她一扬眉,说出了那句自己小时候爸爸经常跟她说的霸气台词:“谁欺负你你只管揍,揍完有我呢!” 啊!果然好爽! 秦蔻:>w<~~~ 阿飞定定地瞧着她,久久不言,嘴唇抿得死紧,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眶居然慢慢、慢慢地变得通红,秦蔻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阿飞这才骤然回神,猛地侧过头去,不愿意再看她了。 真奇怪,遇到野兽、遇到雪灾,被纨绔子弟吊起来打……他都没委屈,怎么这个时候,突然觉得这么委屈呢? 阿飞抿着唇,觉得心脏处有一种酸酸的、酥酥麻麻的感觉在蔓延,人生之中,他很少体会到这样的感情,也从不曾觉得这样脆弱的情绪是他应该拥有的。 半晌,这早熟的、坚韧的小少年才闷 闷地说:“我不是小孩子。” 秦蔻破功,哈哈大笑。 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孩子气,才会让人倏地想起他还是个小孩子呢。 阿飞:“……” 阿飞听见她笑,就又有点不服气了,但不知为什么,在听见秦蔻这样又快活、又愉悦的笑声的时候,他的心里也一下子就放松了,面上的神色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秦蔻毫不留情地笑话了阿飞半天,才一面抚着胸口,一面停下来,道:“好啦……快吃,绵绵冰很容易化掉的。” 阿飞:“唔。” 阿飞低下头去,舀了一大勺粉红色的落雪,一口吃掉。 嘶……牙齿好冰。 他又忽然抬起头来,说:“我对你的时代……现代不够了解。” 秦蔻挑了挑眉,无情地指出:“其实你对古代、对江湖也不够了解。” 不然也不会傻乎乎地打完了人在原地等着人家搬救兵,最后差点在大冬天变成了一条倒吊着的冰棍。 阿飞:“……” 阿飞:“唔。” 秦蔻:“但我明白你什么意思,对,在学校里做了出格的事情,会被叫家长。” 阿飞皱眉。 他说:“我本来想着一人做事一人当。” 秦蔻笑了,说:“其实就是古代,你这个年纪出去闯荡江湖,即便展现出了超人的武功,也一样会有人问,你父母是谁,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阿飞的眉头简直都要拧成个疙瘩了。 半晌,他才有点不高兴地说:“当小孩子真不好。” 秦蔻笑眯眯:“是咯,但我们阿飞和别的小孩子可不一样。” 这一句轻飘飘的安慰,似乎并没有安慰到阿飞什么,他咬着勺子,兀自陷入了思考之中,半晌,才郁闷道:“所以,我一做了什么事,就会有人来找你么?” 秦蔻说:“你不想这样?” 阿飞:“……嗯。” 而且后续是像今天这样,是一些磨嘴皮子的功夫的话,他实在是……不喜欢。 秦蔻意味深长地道:“这也很简单,只不过你太直来直往啦。” 阿飞皱眉:“直来直 往?” 正巧,这时候付经纬妈妈居然带着付经纬出来了,秦蔻他们就在学校对面的一间绵绵冰店里坐着,隔着透明而敞亮的大落地窗,立刻就瞧见了这对母子。 付经纬唯唯诺诺地跟在他妈妈后面,垂着头一言不发,付经纬妈妈却一直絮絮叨叨,他们两个人刚走到这条街面上,秦蔻就听到她声音很高的咒骂声了。 “不要脸的小碎怂,带坏我们家小宝!谁是故意要打他的啊?沈飞他是谁啊,谁没事故意要去打他,碎怂动手也太重了,不讲道理……你爹又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你出了事,他连问都不问一声……一开口就是让我别闹,我闹,我闹什么!还不都是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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