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明白了,小夭眼中的哀戚有多深。 海岛上,他看见小夭和相柳湿淋淋上岸,小夭脸上的肌肤看起来从未如此细腻美好,似乎浑身散发一股动人的甜香,颊上盈满桃花的绯色…… 他太知道那样的颜色对一个女子而言意味着什么了。惊怒之下,他向相柳挥动刀剑。 是,小夭是已嫁作他人之妇,可涂山璟空有一个玖瑶之夫的名号,却照顾不好她,只能让小夭在玉山上养病。 明明知道涂山璟经常去玉山陪伴小夭,他从来不担心某日会接到小夭有孕的消息。 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颛顼有强烈的预感,小夭与相柳会有孩子,他们一定会有孩子…… 这一次,他是真真切切要失去小夭了…… 小夭忽然含糊嗯唔一声,两个男人都是一惊,关注小夭的动作。不过小夭只是梦中呓语,翻个身向相柳怀里,继续睡了。 相柳再看向帐外,颛顼的身影已然消失,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朝云殿外,凤凰花悠悠随风落。 朝云峰是轩辕山上最高的山峰,每日最先沐浴到光辉的日出,太阳越升越高,凤凰花林中的雾气尽数散去。 小夭在殿中醒来,收到白帝的书信,告诉她事已办妥,可以下山了。 不过在下山之前,还有一场仪式和宴会,算是近些年来新形成的一个风俗,两家和离后一起和和气气再吃最后一顿饭,以示的确是两家无怨,各自放手,彼此都体面。 青丘涂山璟亲上轩辕山,来送放妻书。 白帝已替她在朝云峰上设好宴席,还给她送来一身漂亮的衣裙和头面。小夭抚着这华丽的一套装扮不禁失笑,这分明是在向世人表示,西陵玖瑶和离之后大喜特喜,准备再纳夫婿了。 小夭让侍女帮她梳妆打扮好这叮叮当当的一身,走出朝云殿,居然看见黑衣的颛顼等候在凤凰花下。 哥哥……颛顼为了她的事居然专门从紫金顶跑过来? 虽然她在信中和父王大致说了来龙去脉,但在打铁铺子中,父王的了解明显更多。显然知情的颛顼也和他说了些话,而且是好话。 这一番思绪捋下来,小夭的笑不免有些狗腿子:“哥。” 颛顼:“哼。” “想要和离,求助的最好人选明明是我。”颛顼道。 “我知道啊,可是这种事情,还是长辈最适合出面,我总不能让父王从别人口中知道我要和离了吧!” 颛顼轻嗤一声:“算你还知点礼数。” 少昊迎着日光走来,一头白发反而衬得他俊逸洒脱。从四百里桃林中出来后,小夭看见白帝那一头白发总觉得伤情,不知是不是热烈如火的凤凰花映衬的缘故,父王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 小夭在白帝面前转了一圈,扬起袖子边活灵活现的蝴蝶:“好精致的绣工!” 白帝注意到小夭左手袖口露出的银色月牙印记:“这是什么?” 小夭连忙按住:“没什么没什么!” 白帝温和的神情略有些严峻:“使用禁术会留下类似的印记,给父王看看。” “父王,您想哪儿去了!这是我的弓箭,平时就收在这里。” “让父王看看。” 故国高辛以打造法器闻名,少昊更曾是铸造法器的大师,小夭只好召唤出弓,双手呈递给白帝。 白帝抚着弓箭的各个部位,低声念出:“鲛人骨、海妖丹、海底竹、星星砂……这是相柳送你的吧?” 小夭完全不敢看身边的相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最难寻的还是可凝聚月光的月华石,为实用的弓箭增添一抹梦幻唯美的气质。 白帝拉住弓弦轻轻弹了一下:“这是烛龙筋?” 少昊感叹道:“我和你青阳大舅曾去猎杀过烛龙,可惜并未成功。打造这样一副弓箭,少说也需要三四十年的光阴。再说这设计的心思,搜集材料的心血,量身打造的心意……” 他得出结论:“做你的聘礼正好!” 小夭怕自己脸上的颜色比胭脂还要红,连忙扯开话题:“父王,你送我的这身衣服真好看!” 白帝将小夭看了又看:“其实这是你母亲的一身旧衣服,父王托织女改的,果然很适合你。” 小夭眼神亮了:“这是娘的衣服?” 少昊笑了:“往日说到你母亲,你总是皱着小鼻子说,不许说我像娘、我才不像娘呢!” 小夭低下头拉扯了一会自己的衣带,又仰头笑着对白帝说:“我是娘的女儿,怎么会不像娘!” 白帝带着小夭向举办宴席的正殿走去:“今日小狐狸也会来,若是他安分守己,你也可以安抚安抚人家,毕竟是你伤了人家的心!” 和离之宴理论上是家宴,但鉴于小夭的身份,这次宴席更有一种正式告知的意味,因此各方各家族的来使熙熙攘攘齐聚一堂。 小夭留神听了听他们在说什么: “听说女方是有了新人才要和离的,那一位跟鬼方氏有渊源。” “哟,能攀上黑帝的妹妹,是不是鬼方氏这一代的少主啊?” “这谁知道,这要是什么都让你打探清楚了,那还能是万万年来都诡秘莫测的鬼方氏吗?” “和离的证人居然是白帝,看来虽然从族谱中除名了,白帝还是疼爱这位昔日的大王姬啊……” 小夭在心里哂笑,果然啊,不论什么时候,人们热衷的流言永远是这些,不论是在烟火气十足的清水镇茶舍,还是这看似衣紫带朱的场合。 时辰到,小夭站到珠帘后,听着殿下的礼官手拿绢帛念着一些又臭又长的套话。 小夭随意地打量赴宴的众人,目光定住了。人群中,有一抹扎眼的叶绿,并不是绿衣绸缎,而是粗布绿衣,一根简单毫无装饰的木簪,仿佛他是叶十七。 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静夜、胡珍……一个侍从都没带。 一瞬间,小夭有些恍惚,不知自己在何处。 她已直面自己的心,不可能再与璟做平淡的配偶,空留着夫妻的身份只会拖累璟,对和离也并无什么犹豫愧悔,但璟这个样子,小夭竟有些不敢直视他。 良久,礼官终于念完了和离书上的话,将绢帛呈递给涂山璟。 涂山璟手捧绢帛,趋近珠帘: “请……西陵小姐收下。” 和离书先到了白帝手里,白帝交给黑帝,颛顼再交给小夭。 至此,仪式算是结束,终于能开席了,来客说了些吉利话,说说笑笑,各自宴饮交际起来。 和离席的说法是,席面上越热闹越显得两家体面,因此朝云峰上喜乐得像是办了喜事。 礼官宣读时,小夭隐隐约约听见“神农山黄帝作书”,拿到和离书立刻翻到了最后,果然,最后有外爷的落款和印鉴。 小夭问颛顼:“和离书是外爷写的?” 颛顼向她点头:“亲自提笔。” “外爷这百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这边也没什么事了,和我回去看外爷。” 小夭干脆点头:“好!” 言毕,眼风却是犹豫扫向相柳。 颛顼故作纠结:“好吧,我批准他也可以去见爷爷。” 小夭觉得好笑:“谁需要你的批准。” 相柳肯与她来见白帝,甚至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父亲”,恐怕是因为高辛与神农的对立并不强烈。 黄帝就远远不一样了。是黄帝征战神农,一手导致了神农的覆灭。两厢比较之下…… 相柳见小夭看他,双手抱胸露出一抹玩味的笑,似乎在说,你求我、我就和你去,活脱脱一个白发的邶。 小夭声音温软,眼神希冀:“相柳,和我一起去。” “嗯……看在你恳求我的份上,我就和你一起去吧!” 颛顼看看小夭,又看看相柳,一瞬间不认识这两个人了。小夭会如此低声下气,相柳又会如此……? 小夭害怕颛顼突然发疯,挎起他的手臂拉他去殿外: “外爷的身体具体怎么样?一天吃几顿饭?每顿饭都吃什么?几个宫人侍奉外爷?几个男的几个女的?都侍奉外爷多长时间了……” 相柳自寻了个清净的角落,挑了张没人坐过的干净坐榻坐下,悠悠闲闲赏窗外风景,品尝美酒佳酿。 不过他的独饮并没能持续多久,一道绿衣挡住他的视线,来人冷道:“相柳,你赢了。” 相柳不置可否,继续品啜佳酿。 “相柳,别装看不见我,也别装没截下我给小夭的传信!我愿意与你共侍小夭,你在北我在南,永不相见,如同神农山王后和五神山王后,可你却毫不留情面!” “青丘公子,自始至终,你好像都没有明白一件事,”相柳终于开口,慢慢看向涂山璟,“那就是你与我并没有资格替小夭做主,小夭愿和谁在一处,愿和几个人在一处,都是她的心意。” 涂山璟怒极反笑:“说得这么好听,你不过就是在炫耀,小夭的心头至爱是你!” “我可没这么说,是你自己说的。” “海岛上,我听见了,你装模作样对小夭说愿意接受我,你明明知道小夭不会同意,却故意这么说,好让她只留下你!” “哎哟,青丘公子,你怎么还是那么喜欢听人墙角,”相柳斜坐着,转着把玩手中酒樽,“是谁在信上哭哭啼啼地说,若是相柳不愿意接受你,你愿自请下堂只做个侍君,只求能陪伴在小夭身侧。我是装模作样,你又是什么居心?” 热闹的宴席外,凤凰花林中。 颛顼看向小夭衣领下露出的丝绳:“小夭,颈子上戴的什么?” “哦……没什么,一个饰物而已。” “既然戴了,为什么藏起来?” 颛顼问着不放,小夭只好把妖丹掏出来,托在掌上给颛顼看。颛顼扬手,示意小夭把珠子取下来,让他仔细观摩。 小夭把珠子拿得稍微离他近了一点:“你就这样看。” “这是……妖丹?” 半晌,颛顼脸上露出一个很难说是什么含义的笑容,“相柳居然如此宠爱你,连妖怪最看重的妖丹都能掏出来给你当个玩意儿?” “宠爱”两个字令小夭浑身打了一个寒颤:“颛顼,你别这么说!我跟相柳不是那种关系。” “你跟相柳不是那种关系?那你跟相柳是哪种关系?” “我想……他对我……可能是爱,嗯,可能是爱吧!但绝对跟宠没有关系!” 颛顼死死盯着她,像是第一次认识小夭,像是听见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笑话,露出一个惨然的笑:“可能是爱?可能?仅仅只以为是可能,你就跟他……” 小夭不敢迎接颛顼的眼神,脸侧向一边,蹙眉看风景。 凤凰花落,一片寂静。 颛顼恢复了正常,拍拍小夭的肩,像是一个哥哥嘲笑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卑微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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