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快乐的还是当属毛球,九黎是全大荒毒蛇最多的地方,毛球撒欢觅食大快朵颐,飞行时圆润的身姿眼看着是越发摇摇欲坠。 和相柳一同午睡醒来后,二人就相对琢磨着晚上吃些什么,小夭抱着竹篾篮去院子里摘花,相柳揉面,炉灶间冒起阵阵白气。 灶边凤尾竹摇曳,灶内火光燃枝,夕光照出男子与女子相缠的衣角。面饼上架,接下来就是等饼子蒸好。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小夭和相柳坐在廊下,一同看着暮色在小院里缓缓降落。朏朏轻声呼噜着,在他们身边眯盹。 神农峰上蓝色花谷美丽无比,小夭用灵力在竹篱笆旁也幻了一些蓝色的花,阿珩喜爱的酡颜蔷薇与蓝色花交织在一处盛开,日暮的风送来海浪一般潮涌不绝的清新花香。 日暮时分,桃花林外传来孩童迎接自家大人的欢叫和归家牛羊哞哞。 小夭捧着下巴,“相柳,你说如果娘和爹爹看见现在绿竹楼里的一切,他们可会欣慰?” “对你自然是欣慰的,对我……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夭惊奇瞧他一眼,憋不住笑,“你居然……担心我爹娘喜不喜欢你?我爹爹就不用说了,他一定对你满意!至于我娘……她应该更希望我和颛顼哥哥在一起。这也没什么,她又不知道你是谁,颛顼毕竟是她的亲侄子,她觉得哥哥能保护我。”说着,小夭唇角噙着一抹坏笑。 相柳看着庭前落花,没说什么,转动的眼眸却泄露了他紧张的心绪。 小夭勾住他的颈子,“你不是在回忆里也看见了,当年阿婆也不喜欢我爹,阿婆更希望我娘能和父王在一处,父王温润如玉,又和我娘有婚约。后来阿婆看见娘那么在乎爹爹,还是认下了这个女婿。” “那,娘也会接受我喽?”相柳神色稍霁。 小夭凑到他脸颊亲了一口,“那当然。” 一阵晚风过,紫藤花纷纷扬扬,灿烂地落了一地。外面的紫藤花早落了,九黎地气湿热,一架紫藤还开得热热闹闹,紫蓝紫蓝,香气扑鼻。厨灶的炉架上,紫藤花做的饼子正冒出香气。 “九黎不靠海,好久没吃海鲜了!想吃醉虾,还有扇贝和生蚝!从海里新鲜打捞上来,洗刷干净,撒一把小葱、蒜头、剁红椒、再加一点点糖,放在火上烤。还能爆炒、炭烤、清蒸、干烧、干烧的话要加一些料酒……” 相柳浅笑,“想回清水镇了?” “是啊,该回去看看了。把杨柳从歌舞坊带回来就扔在了回春堂,也不知道这几个月她怎么样。 平常我们就住在清水镇,想出去游历了,你就带着我四处流浪,月圆的时候,我们去海上。每年春四月,我们就回到九黎住上一段日子,和他们一起过跳花节,听山歌。” 这是重逢以来,小夭第一次说起和相柳的以后,相柳慢慢坐直,看向暮色里小夭微红的脸。 “对了相柳,我一直没把苗莆左耳叫来,是因为他们有了五个孩子,不能像我们这样说走就走四处为家。回清水镇之前还是先去一趟玉山吧,知道你还在世上,左耳一定很高兴。” 相柳开口想说什么,小夭却嫣然一笑站起身,似乎不在意相柳对她这番来日展望的回应。 小夭走近炉灶,灶间紫藤花饼香气诱人,小夭撕下一块尝了,美得摇头晃脑。 尝完紫藤花饼的味道,小夭拿过地上的竹篮,哼着歌逐个清洗山间采来的野蘑菇,准备熬一瓮菌菇汤。 相柳洗干净手,捋起袖子,开始做其他菜色。等一桌菜弄好,天色已黑。 木头方桌上,满满摆着紫藤花饼、油炸毛豆腐、辣炒米糕、炙烤羊排,热气腾腾的菌菇汤,还有当地人送的一坛舂鸡脚。 菌菇汤和紫藤花饼的花是小夭的功劳,其余出自相柳之手。 毛豆腐外酥里嫩,咬一下满口香甜糯滑,米糕劲道香辣,羊排火候正好,菌菇汤香气扑鼻。 小夭抱了一瓮沉甸甸的酒坛上来,摆开两只大海碗。 九黎独特的酒嘎都装在竹筒里,虽然口味烈,喝的时候却只能一小口一小口饮,唯有用海碗才能喝得痛快。 小夭一碗接一碗地喝,像是要灌醉自己。 “喝这么快做什么?” “我有话要说,必须要喝点酒壮胆。” 小夭……这是要回应他那句红裳之问了么? 相柳微微一笑,帮小夭倒酒。 随着几碗酒下肚,小夭眼中却涌上哀戚的泪。显然,她要说的话不是对相柳的回应。 “小夭……”相柳的笑意收敛了,语气仍是轻松玩笑,“你到底要说什么?” “一个,我一直想问,又不敢问的问题。”小夭垂下眼睛,又灌了自己一碗。 相柳自己倒了一碗酒,和小夭的酒碗碰了碰,自己饮了。 “有一个问题,我一定要问你,”小夭紧紧握着酒碗的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把粗瓷捏碎,“你有没有……对我失望过。” 失望……原来这是小夭深埋于心,想问又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小夭侧过脸,掩饰自己颤抖神色。 相柳深深注视小夭,声音沉沉,“没有。” 小夭惨然一笑,“你应该对我失望,应该对我失望的!有那么多机会,我可以直面自己的心,可是我都胆小懦弱地放弃了!我懦弱地害怕受伤,等待别人来选择我……可若只知等待,我早已死在流浪大荒的过程中! 娘是没有遵守对我的承诺接我回家,可是要过怎样的生活,却是我自己可以选择的!自从做回大王姬后,我越发软弱,我忘了自己是那个宁愿被生活炙烤也不愿被抱着的人,我是玟小六,不是桑甜儿! 可是,直到你战死,我都没有醒悟,根本不如你初遇的玟小六……” 相柳蹙眉,眼中倒映出小夭哭泣的脸。 “我只顾着寻找所谓的永不相弃的爱,却忘了找寻这样的感情原本就是执迷虚妄。世人总以为有了爱就能解决所有问题,爱带来陪伴、爱带来理解、爱带来欢乐,可是我忽略了,很多时候,爱需要付出代价! 娘和爹爹就付出了代价,可是他们生相依死相随,谁又能说他们的爱没有结果?我根本不配做娘的女儿!” 小夭一整个眼圈被泪水浸得深红,鼻尖泛红,眼泪一串一串落如珍珠。 “小夭,你并不是你娘,谁也不能把颠沛流离的三百年从你的生命中抽离。你方才这一番话,却更证明你是娘的女儿,我也从来没有对你失望过。” 小夭并不相信,连灌了自己三杯,站起身,“实话告诉你吧!服毒自戕那一次,我是想再见你一面。葫芦湖上,你放干了我半身的血,我被你气得说出永生永世不想再相见的话。我想,难道我要死了,你也能真的不见我?可是九头妖,你真狠心! 我总是觉得,九命相柳对我也是有一丝不一样的吧!要不然,他怎么肯和我种同命连心的情人蛊呢!要不然,他怎么会以邶的身份和我相伴多年。 可是你……我一会觉得你在意我,一会觉得是自己痴心妄想……我万万想不到,你竟能狠心至此,连我偷偷藏在狌狌镜里的记忆都删除了,连一点点的回忆都不肯留给我,我以为你讨厌我……你难道不是对我失望了,才独自赴死;你难道不是对我失望了,才愿我和别人一世安乐无忧……” 相柳眉宇沉沉,没有说话。 风过绿竹楼,青螺帘啪嗒啪嗒来回撞在柱子上。窗外一道白球影由远及近,毛球从山里抓蛇回来,嗅见桌案上美酒浓烈,见他们放着不饮,悄悄飞上桌边偷酒。 它看看相柳,又看看小夭,不知道他们怎么了,干脆埋头喝自己的。 长久压抑的话终于说出口,小夭心潮汹涌难自抑,再也无法待在绿竹楼里。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不再等待相柳的反应,独自走下竹楼。 直到耳畔传来哗哗的水流声,清新水气扑面而来,小夭才发现,自己信步走到了山溪边。闭上眼睛,侧耳倾听,小夭想象山涧两岸的山壁上盛开灼灼桃花的模样。 清凉山风吹彻,似乎能涤荡尽世间一切哀愁。小夭顿觉泄了力,揽裙蹲坐在溪边碎石上。 清澈溪水,叮叮咚咚流淌过青石,一轮满月,静出山岗。 看着这一轮满月,小夭才惊觉,今天是望日。 想起狌狌镜里娘曾经吹过叶子笛,小夭取了两片叶子搁在唇边,嘬起唇,尝试了半天,却只能吹出局促的噗噗声。 小夭泄气,把叶子用力扔进溪水里,环抱双膝默默看它顺水漂流。 “这是九黎,你是西陵巫女的女儿,我只是一个外乡人,让她们看见你哭哭啼啼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 相柳来了。 小夭身形一滞。 诙谐语气固然能让气氛变得轻松,却也代表着,她不会从相柳那里得到正面回答。 小夭呆呆看着溪水,有一搭没一搭扔着石子,溪水中倒映的满月碎成波纹,又凝聚。凝聚成圆,又破碎。 有小鸟雀蹦蹦跳跳到溪边饮水,把圆月的影子搅得更破碎。 相柳始终也没有坐到她身边,如果不是看见清溪上的倒影,小夭几乎要怀疑相柳还在不在她身后。 夜色里,有人唱起缠绵的山歌。女子柔美清亮的吟唱,惊破十万大山的静默。不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亦不是鲛人歌声的魂销骨蚀,是那样的纯洁天然,如同从山林顶端流泻的清泉一般,和天上的月一道凝成永恒。 随着她的吟唱,这九黎寨十万山的每一个未眠的人,每一只未开灵智的野兽、每一棵沉默的树、每一片摇曳的叶子、每一颗微小的石头,都在仰头聆听她的歌声。 她的歌声就像这亮汪汪的月光,普照月下众生。 吟唱的调子越来越高,带着她满怀的思念,几乎要够到山岗上那一轮圆满的月亮,到月亮上,就能再见到她思念之人了。 轩辕山上,毛球驮他们上云海时,遇见过几次鸾鸟,倒是一次也没见到凤凰。听见这女子的吟唱,就像听见了凤凰鸣叫。 就算是凤凰啼鸣,也不可能比这再美了。 桃林溪水边,小夭相柳一坐一站,一同无言倾听。 缠绵的山歌终了,余音绕林,小夭久久不能回神。 “她的歌是不是唱这月亮,和她的情郎。” “她用九黎话唱的,你听得懂?” “听不懂。” 小夭大概知道了这唱歌的女子是谁,她的情郎已不在这世上了。她想和相柳说,张张口却又说不出话。 又是沉默。 她听见身后的相柳轻声道:“天上的月亮如此圆,难道你竟不明白么。” 小夭轻笑一声,“你在说什么?” 小夭没打算从相柳那听到什么发自肺腑的话,相柳大概又要圆滑地回,你以为我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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