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内虽然雀跃,依然噘嘴道:“哥哥你又捉弄人,“想了想觉得有点吃亏,又道:”我叫你寻了一回开心,你库里的料子也得是我的。”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今得罪了小女子,文湙哪还敢说个不字。这会儿别说她要料子,怕是要搬库房也得随她了。 春日迟迟,卉木萋萋。四月已是暮春初夏,微风正好,于是林府一行人一大早便出了城。一路上也不疾行,就这样慢慢的走着。 黛玉悄悄掀起一角帘子,看过往进城的农人商贩,竟从他们的步履匆匆中偷到了一丝闲适。 女眷不耐颠簸,一行人到了庄子的时候便已近了午时。事先已经通知了今日主人要来,落脚处早已收拾的干净整洁,仆妇们也早已备好了午膳。 虽然野食粗糙,但无论是鲜嫩的香椿,爽脆的芦笋,抑或是一碟烫得碧绿的芥菜拿葱姜蒜凉拌了,都能叫人心旷神怡。 然午饭是吃好了,原准备午休之后便去遛马,谁知忽然起风,从东南方吹来好大一片的乌云,众人便知天有不好。果然,这场雨淅淅沥沥得下到了半夜。 翌日一早,黛玉在院子里散步。这院里有一株两、三人高的桃树,昨天还开花开得极是热闹,今晨便落了一地的花瓣。 紫鹃见姑娘在桃树下徘徊,便上前问道:“姑娘,可要奴婢准备花锄和绢袋?” 正好被才进门的文湙听到,笑问:“要锄头做什么?勇婶儿喊你种地去么,哪块儿地这么有福气,要我妹妹去种?”李大婶就是帮他们收拾屋子的,昨天一桌菜也是她做的,与黛玉聊的极是投契。 黛玉转头笑道:“哥哥你直说哪块儿地这么倒霉,要被我糟蹋吧。” 紫鹃也笑道:“倒不是为种地,只是往日姑娘看了落花烂在泥里或遭人践踏心有不忍,会把花瓣用绢袋装起来,再埋到特意建的花冢里。” 文湙走到黛玉身边,抬头望着还在零星下落的花瓣,笑道:“我今儿算是知道诸子百家怎么来的了,就这一样落花就百人有百样见解。有人说’寂寥满地落花红,独有离人万恨中’,又有人说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如今妹妹你荷锄葬花,是个什么意思呢?”转过头看向黛玉,却见她自己也是满目茫然。 半晌她道:“往日还在外祖母家时,只觉满地落花苦无依,遭人践踏陷沟渠,是以忍不住推及自身,去为它们寻个干净的去处。现在再来看此情此景,竟有返璞归真之意。或许它们从不需要什么葬花人,它们只是离家太远,想要归家了。” “可了不得了,我妹妹要成圣了。”文湙大笑道,“正所谓’吾之蜜糖,彼之□□’,或许对它们来说也是如此。它们生于斯,长于斯,便让他们归结于斯吧。”说着便转身往屋里走,该吃饭了,有点饿。 黛玉也跟过来,问道:“哥哥刚才所说的前两句我倒是听过,后两句我怎么闻所未闻?”如此好句应该早就广为流传才是啊。 “你书读的少呗!”文湙笑道:“古往今来,英雄辈出,天下间好词好句何其多,你哪能 句句都知道。”前一句把黛玉气着了,后一句又把她说服了,直把个黛玉弄的哭笑不得,早膳都比往日多用了半碗粥。 遛马的地方是一大片晒谷场,此时麦子未收,稻谷没种,所以这里便也无人收拾,长满了寸余高的野草,这时候的草又软,用来给初学者遛马是再好不过的了。 文湙先给黛玉讲了一些注意事项:握好缰绳,踩稳马镫,双腿夹紧马腹,身体随着马的动作起伏,等等。待黛玉记好了,便上马带她先走一圈,示范给她看。等差不多她敢自己坐在马上了,便下来给她控着缰绳。这姑娘看着文弱胆子却蛮大,练了一上午,居然一点都不怵,直到正午太阳有点晒了,才下马去休息。 本以为可以在庄子上多住几天,谁知下午陈叔便派人来说府里有要紧事,请速归。无奈文湙只好向妹妹赔礼,说好下次再来。好在黛玉虽然没玩够,但也不是个无理取闹之人。二人次日一早便启程回了城。 谁知刚到府门前,便又被岑文泰拦住了。文湙便叫黛玉先进去,自己拦着岑文泰,只和他在外头说话。 岑文泰当然又是满口忏悔之意,说先前御史参文湙的事他事先并不知情,甚至他父亲还来信责怪他不念兄弟之义。又说小时后兄弟们一起玩乐,已逝的叔叔婶婶如何疼惜晚辈,定不愿见他们手足不和。一通话说得声泪具下,文湙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正要说些什么,便听由远及近传来了马蹄声。 岑良没来得及观察场面,一下马就跑过来在文湙耳边说:“徐将军已经回京,他说…”还没说完便被文湙抬手打断,并拉到一边,继续说着些什么。 岑文泰离得远,只能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完全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是一会儿见文湙走过来,说:“兄弟哪有隔夜仇,既然兄长三番两次过来解释,我自然不会再有疑你之心。只是今日恰好府中有事,我们改日再喝茶吧。”说完便带着人行色匆匆进了府。 岑文泰站在门外思索良久,看了一眼安定侯府紧闭的大门,转身往忠顺王府的方向去了。!
第12章 事发 兄妹二人回府的次日早朝上,又有人参了文湙一本。还是上次参他的蔡志友,不过这次的罪名是贪赃枉法,私卖军械。 顿时满朝哗然。 皇帝问道:“林爱卿退敌有功,如今又在家为父守丧,你这样无故参他,可有真凭实据?” “有功”与“无故”两厢对比,不难看出皇帝的的偏心,于是自然也没人站出来替蔡志友帮腔。 谁知蔡志友居然又拖出一个人来:“启禀陛下,安定侯于上次青州之行,私扣军械,卖与西北马帮以牟取暴利。其往来账册,已交于了承恩侯顾大人,陛下派人一搜便知分晓。” 这下整个大殿都安静了,所有人都觉得:这姓蔡的莫不是疯了?当朝国舅是你好随便咬的,又是这么个罪名。若是查出来证据确凿还好,不然,你怕不得揭层皮。 果然,还不待问顾延清,皇帝便大怒道:“放肆,你既参人,又拿不出证据,是打算要朕因你一面之词,就去抄了当朝国舅的府邸吗?乌纱帽要是不想要了就搁这儿,滚下去。” 天子一怒,满朝文武无不跪地高呼“陛下息怒。”心里直把蔡志友骂得半死。 顾延清出列道:“陛下圣明,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鉴,岂会做出这等不法之事。况且,林大人当时可不止押运了军械,他可是亲自持刀下了战场的,他若是明知道兵械不足,怎敢拿自己性命开玩笑。” “爱卿平身,朕并无疑你二人之意。”又看向殿众跪着的满脸惨白的蔡志友,道:“你就是再想彰显自己不畏强权的风骨,也得去把证据拿来。凭着一两句话就想随意诬陷朝庭重臣,你当朕是随你糊弄的傻子吗?” 蔡志友趴在地上连呼“不敢”。 一大早生了一场气,皇帝心情不好,不是十万火急的事也没人敢在这时候奏,于是准备退朝。 谁知太上皇贴身的夏太监从后面转出来,行礼后对皇帝说:“太上皇请您和国舅爷去一下。” 于是百官退朝,皇帝和顾延清去了太上皇居住的圣寿宫。 文湙正在书房看书,忽听报有天使到,赶忙出门迎接。原来是太上皇口谕,传安定候进宫去的。文湙虽面露惊讶,但也很快镇定下来,告诉陈叔看好门户,自己换身衣服便 跟着进宫去了。 到了圣寿宫,不仅陛下在,连忠顺王和顾舒庭的老爹也在,心里便大概有谱儿了,于是赶紧跪下来向两位陛下问安。 太上皇歪坐在卧榻上,懒懒得道:“林文湙,你是朕退位前亲定的状元,也是朕留给皇帝的肱骨之才。前阵子听说你在西北立下军功,朕也很是高兴。” 文湙连忙磕头:“多谢陛下抬爱,微臣惶恐。” “你是真惶恐假惶恐朕管不着,”太上皇继续道:“但今早忠顺来告诉朕,说你私贩军械,牟取暴利。你辜负了朕的期望,朕本来打算直接将你下狱。但皇帝为你求情,说问都不问一句就定罪,未免寒了众将士的心。那么现在朕来问你,你说,可有此事?”眸中利剑,似要将文湙钉在当场。 文湙慌乱道:“并无此事,不知道王爷何出此言?” 忠顺王站起来道:“你休再狡辩,我府上人明明听到你把不法所得的账册交予了顾延清,请他为你平帐。” 太上皇再次将目光转向文湙。 文湙道:“请陛下明鉴,微臣确实于日前将一本账册交于顾大人,但那并不是什么赃款,而是臣家奴自西北往江南贩货的账册。” “胡说八道,”忠顺王大怒:“你家的账册交予户部侍郎作甚?你莫非当父皇和本王都是傻子?”把他皇帝哥算外面,但皇帝看他一眼也没计较。 太上皇再次看向文湙,威压更甚。 文湙忙道:“因微臣与国舅家的公子交好,国舅也一直待臣如亲子。前阵子微臣回京时在京城买了几处庄子和宅子,国舅爷怕臣年轻禁不住诱惑,故而每每垂询。臣为了叫他安心,便将家里收入的账册给他看,好叫他知道臣并不缺那个。” 一直没开口的皇帝终于道:“父皇,顾、林两位爱卿的口供并无出入。从子遥进来到现在,与延清并无任何接触,可见他二人所言非虚。” 忠顺王立刻道:“臣弟知道皇兄信任自己的舅兄和爱将,但岂知不是他二人提前串通好的?反正去取账册的人走了有大半个时辰了,也是时候回了,不如再等等。” 果然,不到片刻夏太监就亲手捧着从户部拿回的账册进来,呈给了太上皇。太上皇看了下面跪着的两人一眼,接过账册翻了翻,面 色微微一变,眼中却极是惊讶。 与此同时,荣国府的众人也很是吃惊。 贾政官不大,但到底在六部供职,是以每月初一十五也能上朝面圣。 但今日早朝发生的事却让他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一下朝便告假回了荣国府,禀告母亲。 贾母一听文湙被人参贪赃枉法,而且太上皇都插手了,惊得茶碗都掉了,赶忙问道:“事情可属实,论理贪赃一事不该惊动太上皇才是啊。” 贾政急道:“儿子亲耳听到,还能有假,说是忠顺王亲自去告诉太上皇的,这贪赃一事,怕是八九不离十了。”又顿了顿:“不过听陛下声气儿,很是维护顾国舅与外甥,会不会从轻发落?” 贾母摆摆手,另一手捂着额头道:“光陛下回护有什么用,那位还在呢。”顿了一下又道:“若此事被证实,顾国舅和林文湙之中必有一个主犯,你说陛下会偏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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