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湙握了几次拳头,终究还是没忍住将人紧紧揽在怀里,闷声道:“玉儿,这几天我吓坏了,我好想你。” 黛玉头一回见识到消声利器,瞬时一句话说不出来。她感觉得到文湙的后怕和劫后余生,也感觉得到他失而复得的喜悦,但更多的,是雏燕还巢的安心和踏实。仿佛天长地久,她就该在这里,哪里也不去——此心安处是吾乡。 也许她还不明白这是什么,但却本能地伸出手回抱住文湙,让这个怀抱变得更加牢固。黛玉轻声道:“哥哥,没事了,我回来了。” 黛玉的力道很轻,却叫文湙翘起来的嘴角怎么都压不下去,但这个时候笑的话会很奇怪,于是文湙便理所应当地多抱了会儿。等好容易将心里的那股子丢前后加起来都快四十的人的老脸的激动压下去,文湙才放开怀里的人道:“晴雯姑娘受了些伤,我叫小六先就近送她去医馆处理一下,待会儿再送她回府。这两天你想必也累了,先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再考虑如何安置她的事儿,如何?” 在狼窝里待了三天,心再大的人也会累,何况黛玉这样心细如发的人。如今到了安全的地方,所有的疲惫便呼啦一下子涌上来,还没到家,便靠在文湙的怀里睡着了。 文湙失笑,只好用披风将人细细地裹了,保证外面一点儿都看不到,才亲手抱着人下了马车。 赫连昊毕竟是鞑靼三王子,如今在文湙眼跟前出了事儿,除了那只羽林军统一配置的箭矢,竟无一点儿线索。饶是文湙再如何不把赫连昊放在眼里,他也得亲自进宫交待一番。 为了送黛玉回来,他已经耽误了一段时间,这时候看着埋在毯子里柔白的小脸,文湙也只好吩咐人照料仔细,自个儿进宫交差去了。 果然,皇帝一听这事儿便是勃然大怒。 虽说如今鞑靼王已死,赫连昊握在手里怕是也起不到多大作用,那一万牛马,今年怕是也没有了。但幕后之人这摆明了是在弄鬼,太岁头上动土,岂是能忍得的。 更何况,王子腾先是教唆忠顺王造反,后又放出赫连昊惹得鸡飞狗跳,如今当众灭口都一点儿证据不留下。他这是摆明了在说:“皇帝又如何,拿不到证据,你一样奈何不了我。” 面对这样□□裸的挑衅,皇帝几乎要当场宣布,立刻捉拿王子腾下狱,管他有没有证据,宰了再说,了不起最后报一个暴毙,还有谁敢追究不成。 但是权利的诱人之处,不正是为所欲为么?何况这还是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皇帝,一旦让他习惯了这种不论真凭实据便下旨杀人的肆意,怕是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 更何况,说不定这就是王子腾的用意,他准备用自己的命,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人,这位得太上皇钦定,所有人舍命追随的皇帝陛下,不过如此。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有些事,最好是连个开头都不要有,何况是这样容易一发不可收拾的事情。文湙当即请命:“请陛下给微臣一个月的时间,微臣定当查出真凭实据,将罪人绳之于法。” 好在这位被气昏了头的皇帝陛下还是有理性的,当即便允了文湙的请求。 文湙又问:“荣国府如何处置。” 皇帝摆了摆手:“和宁国府一道处置了吧,你去和三司商量一下,务必不伤及皇室颜面,其余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第82章 处置 皇帝陛下都开口要处理贾家了,下面的人自然是动作要快了,至于快到什么地步呢?就是黛玉一觉睡醒的时候,宁国府父子已经下了大狱,判了斩监候。荣国府也正在抄捡,才回来没多久的贾政连述职都不用了,直接罢免。 当然了,罪名不能与皇室扯上关系,好在光贾府那满头的小辫子就够他们喝一壶了,孝期纳妾,强占民女,贪污贿赂什么的。 到底是年轻,几天的疲乏,不过是睡了一晚便去了大半。等到黛玉第二日从床上起来的时候,便觉与往日无太多异样了。 “哥哥呢?上朝去了么?”黛玉将擦过脸的帕子递给小丫头,随口问一句。 “大爷早上过来,看您还睡着,便叫别吵醒您,这会儿已是出去了。大爷还吩咐了,这一两日京里怕是有事儿,叫您在家修养,先别出去了。”紫鹃一边帮着立春摆早膳,一边笑着回话。 荣国府出事儿的事,紫鹃几个自然是知道的,毕竟两家隔得近。羽林军过去的时候,还打林家门前走呢。但是满府的人,上到主子,下到知情的下人,现在提起贾家没有一个是不气的,此时自然没有人会开口告诉黛玉贾家的事儿。 还在如今黛玉也懒得关心荣国府的事儿,不过是抱怨了一句“哥哥啰嗦”,便不再说别的了。 而被黛玉无视的贾家,此时自然是兵荒马乱。本来先时他们叫赫连昊摸进来掳了贾宝玉,便已经受了不小的惊吓。后来他们为了保贾宝玉的命,使计诓了黛玉过来,却依旧没得宝玉平安。羽林军从知了胡同撤走的时候,也没人记得给他们把人送回来,还是他们自己叫人摸过去将昏迷的贾宝玉抬回来的。 可人是回来了,却再不能站起来,他双腿俱是叫受惊的马踩了个粉碎,大夫说了,这辈子怕是都只能坐不能站了。 若说这是晴天霹雳,那接下来便是灭顶之灾了,虽说他们想过得罪安定侯府的后果,却没想到这样严重。不过转天,羽林军便抓人的抓人,搜东西的搜东西。不光是宁国府的贾珍贾蓉几个被抓走了,贾赦也被带走,就连王熙凤一介女流都没能跑掉。无他,她房里搜出一大堆借票。 哼哼,堂堂荣国府二奶奶,竟在外头私放利子钱,罪 无可恕。 这样的打击,旁人受得了,可贾母年届八十的人,岂能撑得住?当晚便一病不起。又从一惯养尊处优的环境搬到了个偏僻的小院子里,疏于调养,不过两天便溘然长逝。 这一回,黛玉再没来看她一眼。 并且好巧不巧,贾母断气没多久,宫里的丧钟也敲响了——太上皇驾崩。原本已经被贬为庶民,永世看守皇陵的忠顺王也被开恩送父亲最后一程。 如此一来,贾家的事儿便如丢入大海的一颗石子儿,一点涟漪都不曾激起。就连林家兄妹没有上门拜祭,都没有人注意到。 或者说有人注意到了,但有谁在意呢? 国丧自然是非同凡响,不仅是五品官以上的每日要去崇德门哭灵,就连诰命们也要跟着皇后跪灵。好在黛玉不是诰命,用不着她每日早起去跪着哭丧,可文湙就不一样了。他不光每天早上要去跪着哭先皇,哭完了还得爬起来去查案子。 放话说要一个月内查清楚王子腾的时候,文湙纯属是情急之下,脑子发热,他可没想到太上皇随时会驾崩这种可能。早知道这样,这事儿他一定不自己去揽,他就不信了,要是顾舒庭他岳父左都御史方大人知道这事儿能无动于衷? 搞得如今悔不当初不说,还要听顾舒庭在耳边念叨:“叫你逞能,你说让陛下直接将他斩了多好,何必多此一举要查什么证据?摆明了的事儿,谁还能冤枉了他不成,就是三司都没去揽事儿,你一个工部侍郎,倒跑得比我们还快。” 顾舒庭简直想不通死了,要是搁别人,是想治谁皇帝不准,才会要去查证据说服上面。而好友这里,明明是可以跳过这一步,却非得多次以举,自找麻烦。 文湙和顾舒庭都是年纪轻辈分小的,哭灵的时候官高位显的一大堆,他俩倒是正好能挨到一块儿去,正好给了顾舒庭教训文湙的机会。 文湙只好无奈道:“我说你可得了吧,我这也不是没办法吗?虽说我们都知道他不冤枉,但这种事儿一旦开了先河,以后会不会有冤情谁说得准儿呢。再说了,事情虽说是我揽下来的,大理寺和刑部不也都跟着忙上忙下,谁也没说撂挑子不管啊。” 况且我又没立军令状,我便是最后查不出来,好像也没什么事儿吧。 最后一句话,未免说出来影响自己大义凛然的光辉形象,文湙吞回了肚子里。 倒是顾舒庭也不是真心怪文湙不该逞强,人心这种东西是最说不准的,哪怕是一国天子,也不能保证他能一直清明如初。唐玄宗不也勤政爱民过,后来也因为一个杨玉环,便从此君王不早朝,以致后来的安史之乱。 所以说,凡事还是照规矩来最好,有证据便抓人抄家杀头随意整,没有的话,便再去找。要是回回一不高兴便抓人下狱,总有抓错的一天。 说句不好听的,谁能保证不会轮到自己呢。 顾舒庭讪讪地,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翌日哭完灵准备和文湙一块儿去审审那几个鞑靼人的时候,瞪了王子腾好几眼。 王子腾依旧八风不动,要不是时候儿不对,顾舒庭甚至能想到他脸上该是怎样笑呵呵的模样。尤其是他还敢问:“听说安定候这两日尽跑刑部揽活儿干了,可真是能者多劳啊,前些日子听说您还领着羽林军捉拿鞑靼三王子。就是略失了些分寸,人死了,如今还没找着凶手呢吧?” 文湙面无表情,回敬到:“王大人千万别这么说,今日陛下特准您在家休息,本来大家都道是陛下惜您老弱。你这样一说,我们都该以为是你年老无用,陛下才不叫你干活儿了。” 治罪是还不能治,但是文湙找了几个人轮番的上王家“探病”,还有御医的诊断,皇帝便顺理成章地让王子腾病休了。不然让他成天搁眼皮子底下晃,实在是闹心。 所以王子腾只是进宫哭灵,哭完了他还得回去“养病”。 “有劳侯爷费心了,老夫这病,也养不了几天了,怕是好得比侯爷查案要快些呢。” 文湙嘴毒,感叹道:“也是,您毕竟膝下也没个一男半女,久病床前无孝子,这病养得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趁活着的时候,多造作,哦不,是造福百姓几次,好歹日后还有人念着些。” 古人重子嗣,而王子腾显赫一生,却偏偏命里无子,若不是这样,他也不敢一点退路不留。有道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一个什么顾忌都没有的人,自然是什么都敢做了。 然而痛脚叫人踩了,是个人都要生气的,王子腾道:“林侯有空关心老夫的子嗣,还不如 多想想自己呢,一个连自己姓什么还要听别人告诉的人,怕是先祖也不会为了这么个后人自豪吧。” 要不是文湙早有打算,搞不好还真要气一场了。毕竟岑家绝后,林家得了个不是自家血脉的后人,谁家也没得着好儿。此时文湙却只是笑着道:“哪里哪里,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嘛,王大人一把年纪了,下官关心一下是应该的。您这便要回了吧,下官要去一趟鸿胪寺,怕是不便相陪,您走好。” 王子腾狐疑,你去鸿胪寺做什么还特地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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