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黛玉将人都支使走了,岑文湙才小心避过守门婆子的眼睛,从树上轻飘飘地落下来,见黛玉瞪他的眼睛要喷出火来了,立刻先发制人:“玉儿,多日不见,我这心里甚是思念,你可还好。” 低沉温柔的嗓音消散在夜风里,这风却又轻轻扫在黛玉的心上,任谁再怎么生气,面对多日不见,此时温柔地说“想你”的心上人,除了羞涩甜蜜也不剩下别的了。 黛玉低头羞赧道:“你可真不害臊,净说这些胡话。”声音细若蚊蝇,要不是岑文湙耳力好,恐怕都要听不见了。 “再如何不害臊,我也只是对着你一个人罢了。再说了,我自己媳妇儿,怎么就是胡话了!”一句话说得黛玉头垂得更低了,岑文湙接着道:“怎么?我这好容易回来,气儿都没喘匀就跑过来看你,你就准备给我看个脑瓜子?” 黛玉闻言抬头一看,果然便见他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衣袖上的皱褶,一看便知是还没来得及换的。加上他这些日子又忙着分宗的事儿,几乎没怎么好好休息过,一路上又命船家快行,一贯清俊的下巴细看之下都有了胡茬儿。 黛玉一下子便心疼了:“既如此你还过来做什么,还不快回去好生歇息,过两天你肯定又要忙于政务了。我这里什么时候看不是看,我又不会跑了。” “可我这不是怕你生气嘛!听晴雯姑娘说,你可是恨不得咬我两口出气呢!” 黛玉啐他一口:“你自己嘴里没个实话,还要赖我生气,再说了,你这样糟蹋自己身子我便不生气了?”说着便要伸手关窗,好叫岑文湙早点儿回去休息:“你这看也看了,早点儿回去吧,别叫我担心我就念佛了。” 岑文湙赶紧伸手当了一下:“且等等,”见黛玉看过来,他也不说话,只定定地看了黛玉好一会儿,直看得黛玉脸上发烫,才长吁一口气,脸上扬起的的笑几乎要晃花了黛玉的眼,他道:“好了,有神女入梦,今晚总算可以睡个好觉了。” 岑文湙走了好一会儿,黛玉才从他的话里回过神儿来,心里略微 恼怒自己的不争气,竟叫他三言两语便扰了心绪。正当她伸手关窗户时,却见窗台上不知什么时候放了张纸,上头用一只和田玉的簪子压着。 黛玉伸手打开一看,嘴角的笑意便再压不住了,这是她那日离开时所写的字。写的是他的名字,只是那时心头避忌,隐了姓氏,此时却叫遒劲有力的字迹补上了。在这一行字旁边,还有另有一句小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娟秀的字迹与遒劲的笔力相混合,却全然看不出一丝违和,一如苍劲古柏,一如灵动云雀。我为你遮风挡雨,你却让我余生不再孤寂,二者好似天生变该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岑文湙,”黛玉缓缓念到,声音虽轻,认真的神情却好似要将这三个字刻至心头。 本来按照计划,文湙是打算尽快与林家商量好一应婚礼事宜的,毕竟翻墙越户这种事儿,能不做还是不做的好,可老天偏偏这时候看他不顺眼,他还没销假呢,便叫曾尚书堵到了家里:“快随老夫进宫,有要事商议。” 因为年轻,文湙还没能获准入内阁听政,这个时候找他估计便只有一件事找他了——茜香。 果然,文湙前脚一踏进御书房,皇帝便问道:“岑爱卿,直隶那边的战船,如今成果如何。” 这批战船,从图纸到选材,最后到下水,都是文湙一手操办,此时被突然问到倒也不慌:“这批船从去年便已经开始下水,到今年二月,已经可以正常用于士兵们的演练对战,若是此时用以补充东南水军军备,绝无问题。工部已与前年便开始准备水军一应装备,随时可装船待命。” 内阁诸人此时闻言也满意点头:“多亏陛下高瞻远瞩,使朝廷各部早有准备,即使茜香此时立刻来攻,我们也不至于无应对之策了。” 皇帝问道:“若是此时便要你南下,你需多久时间准备。” “回陛下,一月足矣。”军队出动不像是各人出门远行,就算东西都备好了,也要清点造册,装运。还要清点人数,行军路线,沿途补给都要一一准备妥当,五万人上路,一个月已经算是快的了。 只是文湙这回答虽说不过分,但仍然惊呆了内阁诸人。万尚书身为首辅,自当首先出列:“陛下这意思,是 让安定侯率军出征了?”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的?这样大的事儿,你们也不与我们通个气儿,就这样贸然决定了?我们几个老头子虽然不中用了,但你们也不能当没看到吧。 皇帝却道:“岑爱卿下去准备吧。”显然是不想当着文湙的面儿讨论这个问题,而文湙自然也不像听这群人如何讨论他乳臭未干难当大任的事儿了,行完礼便告退了。 万尚书道:“安定侯固然曾出奇谋打退过鞑靼,但谁也说不清是不是侥幸。况且,纵使老臣不通兵事,但也知道水陆战事是不一样的,东南也不是没有擅水战的大将,如何偏要用他?” “擅水战的?南安王吗?”内阁诸人皆是一哽,十几年前通州兵祸,仍旧历历在目,这时候再派南安王主战,不说民心不稳,便是他们心下也不大安稳啊。 皇帝接着道:“何况朕只是派他押运补给过去,至于战事调配,那里还有沈东珠呢,他不过是从旁辅助,这小子虽年轻,但素有急智,说不定能派上点儿用场呢。” 这倒是,即使岑文湙少不更事,容易冲动行事,起码还有个稳重的沈东珠压着。这二人相辅相成,估计正合适。 于是其余人便都不再说些什么了,只是万尚书可没这么好打发,让一个超品侯爵辅佐一个三等伯,这到时候谁听谁的?这不是乱了套嘛! 待其他人退下之后,他才问道:“陛下,安定侯与茜香的仇怨想必您是知道的,为何这时候还将如此大任至于他身上?我们的将士是用来保家卫国的,而不是拿来泄私怨的。” 说到底,他还是不大放心。 “泄私怨?什么是私怨?难道当年通州一役,死的不是朕的子民?这不是私怨,这是国耻!” “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抬手拦住了他:“朕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所谓保家卫国,不是说就让战士们守在自己的国界线上,等别人打来了,再将敌人打回去,不然唐太宗三征高丽是为何呢?明知道茜香狼子野心,早已磨利了爪子准备挠过来,我们却只顾傻傻等在原地,难道最后受伤的不是我们的子民?战火,不一定非要在我们自己的国土上点燃。”
第91章 牵绊 由文湙带兵往福州,是一早就与皇帝商量好了的,当然,这不是讲条件得来的,文湙也没这个胆子真敢去与皇帝讲条件。他之所以能说服皇帝,不过是因为他俩恰好意见统一,都不愿意将天时地利交给别人来决定罢了。更何况文湙又比常人多了十几年的苦心孤诣,手上多了些旁人所没有的倚仗。 如今茜香在安分了十几年之后,再一次蠢蠢欲动起来。虽说今年他们依然派遣使臣送来了朝贡,但那两车毫无诚意的次等珍珠所饱含的快要溢出来的敷衍,与其说是贡品,倒不如说是挑衅来得更准确。 更何况东南屡屡传回消息,说近来多有海寇在沿海一带出没,甚至渔民出海,也多有失踪,其中原因不言而喻。沈东珠也多次谴人往茜香查问,但他一个老实人,人家糊弄他,他便只有气死自个儿的份儿了。 所以说,皇帝让文湙去,说不好是打着将对方气回来的算盘呢。 总之,皇帝成功说服了内阁,既然内阁诸人都没了意见,朝臣们就更不会多话。毕竟还没正式宣战,在很多人眼里,战争还远着,此次不过是押运水军军械,虽说还另有五万后备水军跟着一道南下,但安定侯本人也是有战功的,由他去好像也没什么不妥。 而对于文湙本人来说,这无异于将他暗绷多年的心弦再一次拉紧。他记得父亲那张因生活奔波而早早沧桑的脸沾上鲜血是什么样子,他也记得徐将军自刎的那个下午,夕阳红得似血。他甚至记得他去领父亲遗体的那天,带路的年轻士兵带着哭腔说的那声“对不住”。 还有身在远方的朋友,蛰伏了十几年,终于是时候接他回家了。 五万大军开拨,不同于五个人结伴出游,这其中的琐碎事宜就不必一一赘述,总之最终结果是,文湙终日往返于直隶与京城之间,别说等着于他商量婚事的林家人了,便是安定侯府的门房都鲜少见到他的影子。 黛玉心下虽不是很急,但时间早已过六月,别说圣旨了,就连媒人都迟迟不见身影。王氏这几天还常来宽慰她,虽说说信得过文湙,但心下终究有点不知来自何方的不安。好在没多久,宫里便来传旨,说皇后娘娘要见她。 顾皇后依旧高 坐凤位,神态好似与往日一般无异,但黛玉却能敏感地察觉到,皇后娘娘今日不大高兴。 只听她在上头道:“你可知道,子遥日前与陛下说,要请求延迟赐婚。” “什么!”黛玉顾不得冒犯,惊讶地抬起头——她一直以为是陛下事忙才将此事延后了而已,万万想不到是此等原因。 但她知道岑文湙若真是想反悔,直接取消就好了,圣旨未明,媒聘全无,这个时候就算反悔别人也说不得他什么。但是这一延后,黛玉失声道:“可是他出了什么事?” 不然他绝不会突然连圣旨都要延后,这摆明了是怕自己出事连累自己。 顾皇后则有些狐疑:“你当真不知这是为何?”她还以为这事儿文湙事先与林家通过气,是他们提出来的。 若真是这样,林家就太不知好歹了,能共富贵却不能同患难,这样的人家实在不是个好选择。 见黛玉一脸的惊慌和茫然,顾皇后叹了口气,招手道:“好孩子,你坐过来点儿,是本宫错怪你了。” 黛玉带着惶惑不安坐到宫女为她搬来的锦凳上,才听顾皇后道:“东南前线传来消息,茜香不稳,陛下已经点了子遥前去查探。我先前还以为是你怕他此去生死未卜,才要他延迟赐婚,如今看来却是本宫想差了,明旨未发,林家怕是还得不到消息的。” 如同所有听到亲人要上战场的人一般,害怕与不安从她大睁的双眼里透出来,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黛玉抬头问道:“他不是文职么,满朝这么多的武将,如何就轮到他带兵打仗?” 顾皇后倒也没怪她质疑圣意,只拍拍她的手道:“陛下既点了他,便已有陛下的道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子遥这又不是头一次,上一回他可是什么准备都没有就去了,不照样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为了替文湙解释,顾皇后还特地将文湙父母的事儿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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