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听了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可那混球硬是不开窍,文不成武不就的,这辈子能娶妻生子,为咱们老贾家留个后,就不算他白来人世间走一遭了。” “要是指望他如弟弟你这般,凭借着自己的能耐,得个什么封赏爵位的,还不如指望我们家老太爷从地下活过来呢。不是我不管教他,成日里你大嫂子也没少叮嘱他,这族学里的先生又是他的长辈,岂有不看顾他的道理,奈何朽木难雕啊。” 贾琏闻言笑着说道:“我的好哥哥哎,我从前没有结婚的时候,不比蓉哥儿还混蛋呢,如今这成了家了,自然便懂事晓得要立起来了。蓉哥儿如今才多大年纪,你就说出这个话来,让孩子听了多伤心。” “再一个,也不是弟弟我挑您的错处,您也得想想蓉哥儿和大嫂子的难处。咱们都知道大嫂子是个贤能人,可毕竟蓉哥儿不是她亲生的,小时候还说教一二,如今长到这岁数,儿大避母的道理,咱们可都是知道的,大嫂子也难为呢。” “再一个这族学,打从建立到如今,也该有一百多年了,连个秀才都考不出,哥哥你怎的还把蓉哥儿送进去?说句不好听,不论是东府你敬大老爷,还是我们西府里的珠大哥哥,可不都是自己请的先生,哪个真指望这族学了。” 贾珍听到这会儿,终于醒过神来,指着贾琏笑骂道:“好你个琏二!是不是看咱家族学不顺眼,瞅准了机会来撒气呢,这是拿哥哥我当枪使呢。我可告诉你,族学里那几个老头,虽然没什么本事,但是毕竟是族老,爷爷辈儿的人了,单看他们的年纪,都得礼让三分的。” 贾琏撇撇嘴,说的多尊老爱幼似的:“礼让归礼让,但是族里这些孩子们,却不能再交到他们手里了,再过个几年便都废了。珍大哥哥,你打眼看看咱们贾家,不论是嫡系还是旁系,如今可有一个能拿出手的没有,长此以往贾家必定败落无疑。” 贾珍闻言,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大冬天硬是吓出来一身冷汗。 他醉生梦死这么些年,可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将来日后,总归宁国府里三代单传。不比荣国府还有大房和二房,不间断的争权夺利,从他老子贾敬开始,宁府里就是万顷地里一根苗,嫡系弟子金贵着呢,就是他如今奔四十的人了,膝下也只有一个贾蓉,连个庶女庶子都不见踪影。 贾珍能想到的,也只有自家也算是家财万贯了,总能养活得了子孙后代,至于旁的,那可真是万事不关心,整一个甩手掌柜。 见他脸色发白,贾琏这才继续苦口婆心的劝说:“我的哥哥哟,您看看这满京城的勋贵人家,但凡家里没有个支得住的,等到老子们的余威散了,不出两代,就能被人给生吞活剥了。” “咱们两家自从老太爷去了之后,可再没有能在朝堂和当今面前说得上话的了,当初想着送元大姐姐进宫,不就是做了这个打算?可惜……” 贾琏说到这里止了话头,余下的就让贾珍自己脑补,毕竟自己琢磨出来的才更可信么。 果不其然,贾珍满脸愤恨的说道:“元丫头是多出色的姑娘,德容言功无一不好的,又是荣国府的嫡出大小姐,偏被那起子小人作祟,硬是挡了她的青云路。要不然,咱家也出了个贵人娘娘了,哪里用得到像如今这般,夹着尾巴做人。” “还好有弟弟你,硬是异军突起,靠着工部那些东西得了今上的青眼,如今大小也是个爵爷了。日后再有赦叔的那个爵位,你和凤大妹妹的儿子,也就不用愁什么了。 “我说老二啊,蓉哥儿可是你看着长大的,从小跟在你和凤大妹妹后面打转,日后你们可别忘了多提携提携他。我这个做老子的是不中用了,就指望你们这做叔叔婶婶的,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来,蓉哥儿好了,日后也能帮衬下面几个小的不是。” 贾琏当然点头应下了,只是他也先给贾珍敲了警钟:“带携蓉哥儿自然没有问题,好歹叫我一声叔叔的,只是珍大哥哥也要对儿子上心些。咱们今儿去了那族学里,若是一切正常,那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只当是年前来看一遭便罢了。” “但若是真的不成样子,珍大哥哥可得帮我,这族学的好坏,可是关系到咱们贾家的未来的,半点不容轻忽了。您可别给弟弟扯后腿,我这些日子暗地里看了,里头的蛀虫多着呢,不下狠手整治一回,他们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 贾珍连连赔笑:“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咱们亲兄弟一样的,那些人哪里比得过咱俩的交情。老二你尽管放手去干,旁的有哥哥我抵着呢,反正老爷子如今在道馆里是乐不思蜀了,连过年都不回来一趟,老子就是这宁府里最大的。” 贾琏这才笑开了,拍着贾珍的胳膊道:“就知道珍大哥哥是个讲义气的,我那府里老爷也不管事儿,咱俩先把事情给办妥了,到时候再给他们通通气。只要能有成效,对咱们贾家好的,任谁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说话间这族学就到了,两人哥俩儿好的下了马车,叮嘱身后的小厮跟班儿放轻脚步,悄手悄脚的往院子里去了。 说来也巧,昨晚上下了一宿的大雪,早起这雪虽然停了,但是贾代儒年纪大了就懒怠动弹。吃罢了早饭后,懒洋洋的过来转了一圈,就指了自己的孙子贾瑞看着大家读书,他扭身就回家烤火去了。 这贾瑞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但已经显露了前世的习性,最是图便宜没行止的人。这不贾代儒前脚刚走,后脚学堂里的崽子们就翻了天,贾瑞倒是吆喝了几声,想着让大家安静下来。 但是谁听他的?有那会来事儿的,便拿了些果子点心,铜板银锞子什么的,塞到了他手里,让他安静些,别搅扰了大家伙儿撒欢。 贾瑞得了好处,便装聋作哑,一声不吭的缩在角落里看画册。 余下的学生见他不管,聊天说笑的,搂搂抱抱的,出言骂人的,整的这学堂比那馆子里都热闹,恨不得掀翻了这屋顶去。 贾珍和贾琏到的时候,就见到两三对十二三岁的学生,正搂在一起摸腰啃嘴,还不干不净的说些浑话。 这里面有一对,就是贾蓉! 贾琏还不待如何,贾珍已经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抽出门上的门闩子,劈头盖脸的就打了过去:“老子打死你这个没廉耻的混账东西!老子让你读书来了,你做的这是人事儿?” 他气得浑身发抖,贾蓉也吓得肝胆俱裂,连跑的力气都没了,当即就从凳子上滑在了地上。和他一处的另一个男孩子,长得清秀柔媚,原是想扒着这宁府里的少爷,多少能得些好处的,可不想却被贾珍抓了个正着,当众闹开来了。 贾琏一个不备,贾珍就拎着根手臂粗的门闩,直愣愣的冲上去了。 贾蓉也都挨了两下子,万幸他虽然走不动道儿,但还知道护住头脸,故此那两棒子都打在了胳膊上。 但是贾琏听得分明,刚刚那咔嚓一声,绝对是把贾蓉的胳膊给打折了! 他连忙上去抱着贾珍的胳膊,冲着身后的小厮喊叫:“你们都是死人不成,就看着你们老爷这样打哥儿?若是蓉哥儿真的有个什么好歹,你们这些人,有一个算一个的,能得了什么好下场?” 听了他这话,身后那些惊呆了的下人,这才连忙上来把贾珍团团围住。他们不敢抢贾珍手里的东西,也不敢放了他自由行动,只得用这样的笨法子,让贾珍无法再对贾蓉动手。 贾琏得了喘息的功夫,上前一个巧劲儿打在贾珍的手腕是,门闩应声而落。 “昭儿,你带两个劲儿大的,抬了蓉哥儿赶快回府去,小心别碰到了他的胳膊。来旺,你麻利的去请大夫,要拿跌打损伤厉害的圣手。再找个人去东府里报信,让尤大奶奶有个准备,别再给吓着了。” 贾琏这边吩咐下人们请人做事,那边贾珍犹自气得直喘粗气:“请个屁的大夫,这样的混账玩意儿,老子直接打死了事!我先打死了他,再勒死我自己,一起去底下跟他娘和老太爷赔罪去!” 贾琏叹了口气,扶着他在一旁坐下:“我的哥哥哟,您这说的是什么气话,蓉哥儿她娘最是心疼您和蓉哥儿的,若是见了你们父子这般,便是在地底下也难心安的。” 那边昭儿和来旺都是有眼色的,七手八脚的抬了贾蓉就跑,生恐被贾珍再拦下暴打一顿。 贾珍捂住脸,摆摆手不说话。 贾琏知道他心中受到的冲击,只叫了两个小厮在一旁看顾着,自己虎着脸站到了讲台上。冷眼打量了一圈,屋里的学生都已经吓得成了鹌鹑样,都哆哆嗦嗦的不敢吭声,唯恐被贾琏和贾珍盯上了,冷不丁就是一顿暴打。 至于负责看屋子的贾瑞,早在贾珍打人的时候,就已经吓得尿了出来,浑身一股子骚臭味。 “家里送你们过来,是盼着你们好生读书上进,日后能得个功名,有个前程。可是你们自己瞧瞧,这都是做的什么事儿?半大的小子,再过两年都要说亲的人了,还如此胡闹了事,半点人事儿不干,丢了我贾家的脸面!” “还有,这学里的先生呢?族里每年花了那么多银子,就养了这群中饱私囊的饭桶!”贾琏噼里啪啦一通骂,随即冲着身边侍候的小厮道,“去,把族里的族老们都请来,也叫他们都开开眼,看一看咱们贾家的子孙后辈,都是些什么混蛋玩意儿!” 他这话一出,就是要闹大的意思,屋子里剩下的小子们,俱都回过神来,开始哭爹喊娘起来。 贾瑞是最害怕的,盖因贾代儒是贾家族学的负责人,这里一应事务都是由他说了算的。也是因着这个,他们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的,才能安稳富裕的过了这些年,虽然只是贾家旁系,但日子过得比嫡系也不差什么了,也能使奴唤婢的。 但是贾琏若是找了族老们过来,贾代儒玩忽职守的错是捂不住了,自己收受学生贿赂的事儿,估计也得被翻出来。这样一来,自家爷爷别说是保住族学的位置,恐怕前面的旧账也得被翻出来,照着贾琏夫妻俩的狠劲儿,恐怕得落得个家产俱空了。 贾瑞有心想回家报信,但是又畏惧贾琏的冷脸,硬是穿着尿湿了的裤子,缩在角落里不出声。 贾琏早就看到他了,想着上辈子他狗胆包天,还敢打王熙凤的主意,贾琏就觉得火冒三丈。这辈子因着贾琏格外注意,这贾瑞还没有和王熙凤打过照面儿,倒是不曾惹出什么不好听的来。 不过这就是个窝囊废,靠着贾代儒的一点子地位,在贾家族学混吃混喝的,完全不足为惧。 趁着这次机会,贾琏准备大闹一场,非得把族学里的毒瘤们,一次清空了不可。原本还担心贾珍拖后腿,但是看他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估计比自己还恨呢。毕竟贾蓉可是他唯一的儿子,就这么教人给带坏了,岂有不生气迁怒的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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