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一味地在考核里给她打高分,能让书院夫子和山长都觉得欣赏和喜欢的人物, 自身的能力是决计不会低的。 再有陈夫子已经提早跟他打过招呼, 那他一味地给人高分,这份人情——最后能落到他头上的, 又能剩下多少呢? 可是马文才好像没有听出他爹的潜台词,“明天你不就能见到了?” 马太守只当儿子不喜欢他亲近他的“敌人”, 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逼自己的儿子了。 他到底是一州太守, 这么上赶着好像是不太好。 反正考核不是一天半天就能够结束的, 大不了临了的时候他找个机会暗示一二。 能被书院的山长和夫子同时看中的人,总不会连这点儿情商都没有吧? 要是没有的话, 那也不足为虑。这种人,根本就不适合踏入官场。 暂时放下公事以后,马太守想要关心关心自己的儿子,“晚饭用了吗?” “吃完过来的。” “那你还想不想给爹一起再用一些?” “不了, 我们书院马上就要和松落书院开展友谊赛了,最近天天都在训练, 我想早点回去休息。” 两院之间的比赛,马太守亦是知晓的, 只是他没太放在心上, 不过杭州两家书院的内斗而已, 是输是赢于他都没有什么大碍。 不过这又是一个可以关心儿子的好话题, “怎么样?这场比赛, 你们准备得如何了?有把握可以赢得胜利吗?” 说着说着, 他的老毛病就犯了, “我记得楚家那小子,就是进了咱们杭州的松落书院就读的吧?他从小就是你的手下败将,这回你可不能让他领着同院的学子将你给超了过去啊。” 好好的一番关心,就这么变成了询问和要求。 马文才的厌恶和不耐几乎要从眉梢眼角处流露出来,“我不是早就让曹率回去跟你汇报过我的成绩了吗?想要知道再具体的,你就去问他好了。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他不待马太守反应,就径自推门离开了。 “诶!”马太守阻止不及,气得险些摔了桌上的杯子,“逆子!” 他怒道,“这个逆子!” 守在门外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没有发现父子二人的不睦。 反正早在府里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了。 从马太守的落脚处离开以后,马文才先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将其慢慢吐出,历经了这样一个循环以后,他才感觉自己的心情得到了些许的一点回复。 其实他早就不期待可以从他爹那里得到真正的、纯粹的真心和关心了,只是他爹每次借关心他的名义、对他行掌控之实的时候,他的心情还是难免会受到一点儿影响。 只是这点已经可以忽略不计的影响,在回去的路上遇到邱玉婵的时候,忽然就彻底消失了。 “你怎么来了?”马文才声音里的惊喜几乎不加掩饰。 “嗯?今夜月色正好,我便出来走走。”邱玉婵先是这么说,然后就笑着将话锋一转,“不过这是在面对外人时的说法,实话是——文才兄,我想跟你一起回去。” 马文才立时嘴角上扬,片刻之前的郁郁,现在哪里还能影响他一星半点? 回去的路上,马文才忍不住跟邱玉婵分享了他和他爹之间的一点故事。 其实在很小的时候,他根本就不会对他爹对他非打即骂的行为感到难过,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正常家庭的父亲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儿子的。 反倒是他娘为了他同他爹顶嘴的时候,他爹总是会连他娘一起责骂,说她妇人之仁,说他都是因为他娘的纵容,所以才会变得像现在这么没用。 那时候马文才还不知道他爹跟他娘之间的故事,不知道他娘为了能够嫁给他爹,几乎将自己跟娘家之间的联系断绝了。 没有人支持、没有自己的事业,这个时代的女子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一样,在面对自己丈夫失败的家庭教育和毫无道理的迁怒的时候,她也不敢大声反驳什么。 只能在私下里,悄悄地跟自己的孩子说,你爹这样是不对的;你还是一个孩子;娘的文儿已经足够优秀了…… 马文才分不清谁才是真正对的那个,私心里,他更愿意相信自己亲近的母亲。可是在这个家里,他爹才是这个家的权威,周围的下人没有一个敢反驳他。 他娘偷偷带他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他就可以命令下人关他们的禁闭,让他们几天都见不上面。 后来他娘再也看不下去他简单粗暴的教学,在他爹又一次狠狠地惩罚他的时候,跟他爹争吵起来。 那一次他们吵得特别凶,争执的时候,娘亲的脸还被意外划伤了。 马文才一点儿都不觉得脸被划伤的娘亲变得丑了,可是他爹却很嫌弃她。 小文才把错怪到了自己的头上,从此更加认真学习。 他不希望娘亲再因为他跟他爹发生争执,有时候他其实能够感觉到,他娘在因为脸上的伤痕感到自卑和难过,因为他爹嫌弃的话语感到受伤和痛苦。 所以其实他心里还有一点儿别的期盼,如果他爹会因为他的“失败”而迁怒于娘亲,那有没有可能、可能会有这样的一天,因为他足够优秀,所以他爹可以像从前那样爱母亲呢? 可惜他没能等来这一天,因为娘亲她……自尽了。 她死去的那一天,脸上绘有很漂亮的妆容,长长的一条疤痕被花黄遮住,黛色的眉毛和紧闭的双眼都被用心地绘制过,嘴唇因为胭脂的缘故,始终都很娇艳。让人看不出,原来……她再也不会睁开双眼了。 当时,比起难过,马文才更觉得惊讶和一种如坠梦中的难以置信。 怎么会呢?娘亲为什么要离开他?离开这个家? 他不再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爱也最留恋的人了吗? 她明明这样说过的呀,他现在是做错了什么吗? 做错了什么呢? 他才会永远失去她,永远也没有弥补的机会…… 他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困惑,和对仅剩的、唯一的、不敢再失去的亲人的依赖和惶惑间越长越大。 只是越长大,他就父亲的留恋和依赖就会消磨得越来越少。 他慢慢地可以分清对错,但同样也在日复一日的成长中,变得越来越像他那个冷血无情的父亲。 他觉得,他们两个可能都不配拥有真心和感情。 可是现在,邱玉婵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了。 他又觉得,两个冷血无情的人,确实很难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温暖。他和父亲之间横亘着整个童年和母亲的一条命,能够做到世俗意义上的养育和反哺应该也就够了。 除此之外,他们的人生、他们的感情生活,还是分开来得好。 “所以呢?”听完他成长经历和下定的决心的邱玉婵终于忍不住了,“就这啊?” “什么?” 因为性格因素,所以马文才总是耻于跟人分享自己弱小的过去。 但是显然,如今他在邱玉婵面前,是不会有这个心理障碍的。 这也就是他现在惴惴不安,中间还夹杂着他不容亵渎的亲娘。不然他能拿自己的童年经历卖一吨惨,让邱玉婵好好欣赏欣赏她无法抗拒的他哭起来的样子。 只是有一点,马文才却不能太确定。 时人崇尚孝道,讲究一个“孝子事亲,不可使其亲有冷淡心,烦恼心,惊怖心,愁闷心,难言心,愧恨心。”① 马文才不确定,自己只是准备在父亲年老的时候奉养他,这种想法究竟能不能为邱玉婵所接受。 邱玉婵当然不能接受,“恕我直言,文才兄你的想法未免还是有些狭隘了。” 马文才面色一白。 邱玉婵紧接着道,“你如今的优秀,离不开伯父在你幼时对你的严格要求。” 马文才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自暴自弃地没有出声。 好在邱玉婵没有要卖关子的意思,“伯父一生都在奉行这样的准则,我觉得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想法。所以你觉得,除了在金钱上奉养他老人家以外,再给他报个班如何?” “嗯?”马文才的脑袋上缓缓地、缓缓地飘出一个问号,“什么是‘报班’?” 邱玉婵嘴角的弧度愈发地趋向于完美,“就像他小时候请人来教育文才兄那样,文才兄你也应该请夫子来教导马伯父啊! 正所谓活到老,学到老。老了!就更应该学习知识! 马伯父一生要强,要是老了以后太极打不过别人怎么办?还有,他还有什么兴趣爱好没有? 对了,小的时候,他嫌你写字不好看,没有名家的风骨。唉,多大事儿啊,等他老了,你给他把楷书、行书、草书甚至是他年轻时没有涉猎过的簪花小楷,总之通通都安排上! 这样,他老人家的精神世界不就能丰富起来了吗? 还有马伯父事事都不喜欢落于人后,你不喜欢的剑术、刀法、书法……他样样都要求你比别人强。 像马伯父这样位高权重、人格‘高尚’的大贵人必然是严于律己,宽于律人的啊。既然他对你都有这么多的要求,那他对自己肯定也只会更加严格。 所以文才兄,你一定要记得多观察观察,周围有哪些年纪大的老人擅长什么,你一定不要吝啬,记得一定要请人来教导伯父哦。” 作者有话说: 1、①孝子事亲,不可使其亲有冷淡心,烦恼心,惊怖心,愁闷心,难言心,愧恨心。——袁采 2、婵婵子之所以铺垫那么多,是为了告诉文才兄,要怎么才能不留人话柄地“反哺”回去。 3、骚操作还没完呢,下章接着写~ 4、周末给大家加更,这周的目标,是送走渣爹!渣爹走了以后,就是比赛的剧情啦~
第149章 邱玉婵感叹道, “马伯父一生好强,临到老了,恐怕也不愿意输给人家。日后, 就浅浅地给他定下一个第一的目标吧。” 好家伙! 邱玉婵的这番话, 听得马文才都忍不住想要感概一二了——一个人若是能把自己的爱好变成自己最擅长的东西,并且还用了一生的时间去练习它、强化它, 那他十有八九是那个领域的大家。 日后他非但要让他爹去学习那些他人擅长的技能,还要要求他在几个固定的领域里超越他们。这谁听了不得赞扬他一句, 这可真是个大“孝”子啊! 不过他人的评价,马文才他也不在乎。 因此眼下, 他单单只是想到那样的场景, 就觉得心中一阵畅快! “哦,对了。”邱玉婵却犹觉不够, “虽然马伯父在你小的时候打你骂你,有时候还会关你禁闭、不给你饭吃,但他到底是你爹,万一以后他的成绩不好了, 你可千万不能这么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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