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宫的李旦在武媚娘的有意纵容下,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他定定看着窗外的残阳,面带忧色。 刘道涵忧虑问道:“八郎,他们谋反,可与我们有碍?” 李旦回头笑了笑,安抚道:“无碍,有阿娘在,我们都会好好的。” “阿娘?”刘道涵惊讶了下。 正是因为神皇,李旦连皇帝的自称和他称都不敢再用,让刘道涵称呼他为八郎,其他妃妾称呼他为郎君。 正是因为神皇,李旦这个皇帝现在过的连之前的相王都不如。 刘道涵先观察了眼四周,见无人才小声说道:“勤王……” 李旦笑了,笑声如秋水一样澄澈,李道涵愣住了。 “勤王……哈哈哈,当年董卓勤王,废少帝立陈留王。宗室之中有谁真心勤王?有谁不在意皇位?” “阿娘在,我们尚可平安;诸王在,我们均要身死。” 李旦虽然性格淡泊,但身为高宗和武后之子,身上自有一股傲气。他自认才干能力均不如阿娘,被阿娘幽禁,技不如人,甘愿认输,小心谨慎地活着,以待来日。 但琅琊王李冲嘛,请问是哪号人? 不过是看不清形势,错估阿娘实力的狂妄之人。 又听到丘神勣前去平乱,李旦心中五味杂陈。他六兄因丘神勣而死,如今这把利刃被阿娘挥向了宗室。 这是李氏的多难之秋啊!
第124章 . 圣母神皇 平定诸王之乱 武婧儿很久没有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然而最近过去的记忆纷至沓来,让她时不时陷入回忆。 明月如昼,夜凉如水。武婧儿坐在观月亭上观月, 月亮饱满而明净,就像刚从澄澈的井水捞出的一样,高高地悬在空中, 温柔而沉静地俯瞰着被夜色笼罩的大地。 就像温柔而公正的母亲那样,圆月默默注视着这世间的男男女女,看着他们忙碌、受苦、奋斗。 此刻, 武婧儿突然觉着她与这世界变得疏离起来, 像过客一样,扬起一阵灰尘, 或者荡起一圈涟漪, 又匆匆离开。 什么都没有留下。 什么都没有改变。 武婧儿不由得升起来一股挫败和无力来,她可能并没有拥有想象中那么大的力量去改变一切。 观月亭前的道路一直向前延伸,远方月光倾泻。她的路在什么方向, 武婧儿不知道。 她年轻时,身体健康精力旺盛, 走南闯北,无所畏惧, 潜意识中地带着莽撞和冲劲,穿过高山、密林、海洋、风浪, 沼泽,去寻求那改变历史的种子。 但越是在尘世中打滚, 越是在宦海里起伏,越是往思想深处琢磨,武婧儿越感到无能无力。 丘神勣、索元礼、周兴和来俊臣这些酷吏, 都是在武媚娘默许下才出现的。当然,武婧儿也默许了。 武媚娘总有一些她自己不能做,但迫切需要别人去做的事情。酷吏应运而生。 “你怎么还没睡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武婧儿耳边响起。 武婧儿猛然回过神来,就看到武媚娘独自一人提着灯笼沿着石阶走上来。 观月亭下,一盏盏暖橙色的灯笼如同盛开在黑夜中的花。 “睡不着,就出来看看。”武婧儿笑着起身,请武媚娘坐下。 武媚娘回以笑容,坐下,将灯笼中的蜡烛取出来,放到石桌上。跃动的烛光照出武婧儿带着愁绪的面容。 “是不是在为未来而担忧?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武媚娘的语气十分笃定。 武婧儿道:“我知道。” 说完,她又解释了句:“不知道为何,最近闷闷不乐,老是想起过去的事情。” 与武婧儿相反的是,武媚娘最近则十分亢奋和激昂。 她从成为太后的那一天起,就将李唐宗室视为最大的仇敌。如今仇敌自己奉上了把柄,武媚娘恨不得将他们一一翦除,解除后患。 “我给你允几天假,明日一早就让云郎中送你回公主府,如何?” 武媚娘想起来,武婧儿这些日子一直呆在宫中,甚少回去,整日与公务为伍,不免烦闷不乐,不如回家休息几日再回来。 然而,武婧儿却拒绝了。“最近事情繁多。我忙,陛下更忙。还是过一段时间,等丘将军的消息传来,再说休假的事情。” 武媚娘笑道:“也罢。云郎中在禁中办公,明日我传他进来面圣,你们也好团聚一下。” 武婧儿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什么团聚不团聚的,不比那些小年轻了。” 武媚娘不以为然道:“大家都是人,人的心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年龄大了之后,就学会了克制,学会了忍耐,并且习以为常。” “云郎中做的不错,编纂农书有功。我想把他调入御史台,你觉得如何?” 武婧儿下意识地拒绝道:“他才干浅薄,处理日常政事还好,但做御史台的御史,怕是不妥。一来,他并非科举出身,对律令不通,恐不能胜任;二来,他心性淡泊,做个小官小吏,为神皇做些实事尚可,大事恐怕就指望不上了。” 酷吏们不是在刑部,就是在御史台,而且以御史台居多。武婧儿不想让云川和酷吏们有过多的接触,生怕他会遭受不测。 武媚娘叹了一声道:“他瞧着是乐意做实事的忠心人,即如此,便罢了。” 御史台是监察部门。她将大部分酷吏调入里面,又怕酷吏行事太过,见云川做事条理分明,且是亲信,准备调入中和一下。既然武婧儿拒绝,武媚娘也没强求。 “天色晚了,夜深露重,你早点回去,省得着凉。”武媚娘说罢就起身,武婧儿跟着起身。 借着明亮的月光,两人相携走下石阶。 脚踏在平缓的青石板路上,武媚娘突然冷不丁地问道:“你在为那些人而伤心吗?你心中是不是在怨我狠毒?” 武婧儿闻言,顿了下,看着武媚娘在月光下柔和的面庞,笑起来道:“既然两方不能共存,那我肯定选择让我们活下去。” “对,你说的对。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纵观历代的政治斗争中,那些心慈手软犹疑不决的人迟早会死于非命。”武媚娘对武婧儿的觉悟和认知十分满意。 “昔年吴王夫差灭越,心慈手软饶恕越王勾践。但十多年后,勾践灭吴,擒获夫差。夫差向勾践乞活,勾践不允,最终身死国灭。” “有善心是好,但不要对着你的对手发善心。” 武媚娘最后意味深长地说道。她知道任命酷吏,难免会血流成河,但依然任命了。 因为她需要用这把刀对付那些桀骜不驯的人,对付那些根深蒂固的人,对付那些她不能出手的人。 “我知道。今日放过对手,来日他们就是我们的掘墓人。”武婧儿说道。历史这样的教训比比皆是。她想活着。 清凌凌的月光下,两人在路口分开,告别之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寝殿。 武婧儿回到殿内,发现已经快子时了。她回头看了眼窗外,银色的月光染上窗纱的浅碧。 武婧儿用手捶着肩膀,突然失声笑了起来,想必是武媚娘特意过来开解自己的吧。 武媚娘了解武婧儿。武婧儿就是她心中的那种心慈手软犹疑不决之人。 次日一早,武媚娘果然依言叫来了云川。云川和武婧儿在贞观殿的偏殿吃着午饭闲聊。 “最近家中如何?” “一切都好。你什么时候回家?” “等丘将军平叛的消息传来再说。你最近的工作如何?” “还行。” 接下来是一阵沉默。两位亲密的人在陌生的场所中说话,不免变得拘束起来。寒暄几句后,武婧儿将武媚娘调他入御史台的事情说了下。 云川听完,连点头道:“殿下做的对,说的也对。” 如今御史台来了一群酷吏,像鬣狗一样逮着人就咬,云川经常听到其他同僚私下里的抱怨。 云川对现在的工作很满意。他做得得心应手,而且他觉得这份工作很有意义。 地方的权势之家,有不少不遵法度,侵占农田。这些被劝农使扒出来,上传到中央。情况严重的由中央派出巡按,直接清查地方官;情况轻一些的,督促当地官吏及时处理。 司农司里的一两百个劝农使都分散在各地,云川手底下只有几个负责协助的小吏,与其他的官员交集不多,也不必忍受其他官员在他背后窃窃私语。 他的司农司说是挂靠在尚书省,实际上,他真正的上司是武婧儿。他将劝农使送来的信息整理挑选,然后直接呈上贞观殿,由武婧儿做进步一步的整理,就如同处理匦状那样。 根据这些劝农使的工作情况,武媚娘提拔好几人,直接成为六品的官吏。这几人中有的擅长农事,有的不畏权势,有的举报有功……各有各的特长,都是武媚娘需要的官员。 其他的劝农使知道后,也越加努力上进,争取早日升官。 “你工作的重心要放到民生上。”武婧儿叮嘱云川。 云川笑道:“我知道,各地的水利建设和农具农种的改良不能停。” 武婧儿点头道:“这才是神皇统治的基础。”百姓丰衣足食,就很少有人去铤而走险。 除了上面的原因,还有这些人都可能是武媚娘治下官吏的来源。现在朝中占据要津的多是贵族,这些人和武媚娘两看生厌。武媚娘也将这些人看作对手。 武媚娘掌权三十多年,确实扶持了一大批的庶族子弟。说来可笑,有些庶族子弟出人头地后竟然选择依附权豪,能坚守初心的只有一小部分官员,还有很多人与武媚娘渐行渐远。 武媚娘提拔的这些人多是科举出身,深受儒家文化的影响。可以预见很多人在武媚娘称帝后,要与她走向对立。这也是武媚娘任用酷吏的原因。 每每想到这里,武婧儿就有一种发自灵魂的无力。几千年的演化不会因为她一人就能改变。 “多吃些,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了神皇手下做事的人极多。”云川给武婧儿夹菜说道:“你最近有些憔悴了。” 武婧儿闻言,心中稍感宽慰,下意识地摸摸脸颊,露出一个略带疲惫的笑容道:“最近有些忙。” 云川点头,道:“那你要多注意休息。” 武婧儿点点头,叮嘱道:“最近是特殊时期,你要小心谨慎。进宫腰牌时刻带着,不要弄丢了。” 云川听到后,下意识按了下腰间,摸到坚硬的腰牌,说道:“都带着呢,不用担心。” “家里若出什么事情,你直接拿腰牌过来找我。”武婧儿再次叮嘱道。 “知道啦。”云川看着武婧儿,拉长声音道:“快吃饭,这是我第一次吃后宫的饭菜呢。果然做得比尚书省提供的大锅饭要好吃多了。” “还很熟悉?对不对?”武婧儿眉眼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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