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重润若有所思:“良莠不齐。” 武婧儿点头道:“东晋之后是南朝,士族的影响力逐渐消退,政治上再也达不到掌控皇权的地步,但他们依然在朝廷上占有重要的地位。社会上嘛……” 武婧儿转头看向李重润道:“你看看今日的武周就知道如何了。天子之姓不如五姓七家尊贵。宁要五姓七家女,不要天子之女。若没有太宗、高宗和圣上持续不断地改革努力,说不定这皇权将要被世家架空。” 李重润一震,继续听姨祖母说太宗、高宗和圣上如何和世家斗智斗勇,广开纳贤之门,一步步削弱世家在朝廷的影响。 原来如此,李重润如醍醐灌顶。说完,武婧儿给李重润布置了课业,让他写一份如何用人的策论。 国家现在有许多问题,有许多改革要持续不断地进行下去,才能让这个国家走得更远,更富有生机和活力。 人才选拔、边疆问题、文武问题……这些都在武婧儿和武媚娘等人的教导中在李重润和李裹儿的心上扎了根。 这两人处理事情的差别也出现了,李重润更倾向于用温和的手段解决问题,李裹儿则更果决一些。 晚上,两姊妹交流培养心得。武媚娘叹道:“我既遗憾裹儿不是男子,又庆幸她是女子。” 武婧儿也跟着叹道:“她的造化我们将来是看不到了。” 在李重润和李裹儿了解完朝政后,武媚娘开始让他们到各部轮值或者担任临时差遣。 时间已经到了天授十二年。 阿夙要离开神都了。 这些年,他们这一届的人除了阿夙、重润和裹儿三人,其他人都陆陆续续成亲了。除了体弱的永寿,长宁和永泰也开始参与政务。 朝廷有大臣屡次上书,请求为太孙选妃,但武媚娘都置之不理。宫廷中的人都知道李重润钟情临汾郡王阿夙,但阿夙就是不同意。 神都中的一座私家园林里,李重润设宴为阿夙送别。 “阿夙姐姐,为什么要离开?如果是我给你造成困扰,我会改正。”李重润郑重道。 阿夙摇摇头道:“做宫廷守卫不是我人生的终点,我想去的地方是战场,是天下任何的一处。营州契丹和突厥勾连且有异动,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阿夙说着抬起头,盯着李重润的眼睛说道:“一个建功立业的好机会。” 李重润的嘴紧紧抿着,道:“我担心你。” 阿夙笑起来,伸手拍拍李重润的肩膀,道:“我可比你还厉害呢,战死沙场亦是我所愿。” 李重润听到了阿夙提到死字,激动起来,道:“不可以这么说。阿夙姐姐,我想问你一句,亲自听到你的答复我才会死心。” 阿夙已经明白李重润要说什么,但依然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你想要嫁给我做太孙妃吗?我会像高宗敬重圣上一样敬重你,誓无二色。”李重润几乎将自己的心剖出来,摆在阿夙的面前。 此时风停了,天地间失了颜色,李重润的眼睛里只有这个巧笑倩兮的女子,魂牵梦绕的女子。 女子开口了,如他想象中的一样拒绝了他。 李重润神色黯然,问道:“为什么?” 阿夙沉吟一下,重润以真诚待他,她不能回之以敷衍之辞。 “重润,若你是一个普通的男子,我会选择你,但你是太孙。长安的大明宫和神都的紫微宫,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 “被废、被杀以及被和离的皇家妇不知道有多少?”阿夙坚定地摇头道:“我不愿意过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日子。” 李重润一顿,没想到竟然是这个原因,怔愣起来。 阿夙看着李重润,告诫他道:“不要以为你是太孙而且是太子的独子,皇位就稳了。” 李重润回过神来,抬头望天道:“我知道。”先不说国家,就说眼前,武周杀了那么多大臣和宗室,苟活下来的人难道不想拨乱反正? 女官进入朝廷,占据官位,不知道多少大臣在背后念叨牝鸡司晨,期望新帝登基能扫清宇内? 还有边疆,这次营州异动就是边疆不稳的表现。 人才选拔、赋税改革、军制改革……这些都这些年需要解决的问题。 阿夙笑起来鼓励他道:“至少现在圣上对你是满意的,好好跟着圣上学习,你终于一天会有出息的。” 李重润听到心上人的鼓励开心地笑了下,但一想到这人刚刚拒绝了他,就又心塞塞了。 “阿夙姐姐,你会嫁人吗?”李重润又鼓起勇气道。 阿夙听完认真想了想,摇摇头道:“如果按照我自己的意愿,我不会嫁人,也不会成亲。” 看看祖母的经历就知道了,如果祖母嫁人了,高宗和圣上会如此信任她吗? 不会的。 正因为祖母的身份仅仅是武氏女,不是什么人的妻子,也不是什么家族的媳妇,她才能得到二圣的重用。 不独在高宗和圣上的眼中,祖母是武家人,而且在武三思等人的眼中祖母亦是武家人。 武家子嗣繁茂,当年武周初建被封为公主长公主者不计其数,但论说话的分量,也唯有祖母和圣上能指使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心甘情愿地做事说话。 不独是因为祖母位高权重,还因为武承嗣武三思等人心中将祖母视为武家领头人,只要她在,武家诸人就能安然无恙。 阿夙的祖母是楚王、外祖父是邢国公、父亲是东平郡王,身世已经煊赫至极,自然不需要夫家的权势。 李重润闻言眼睛亮了起来,白皙修长的手举着红玉莲花酒盏上,红色的葡萄酒在里面晃动。 “阿夙姐姐,请。” 杯盏相碰,葡萄酒滚入红唇当中。 李重润的脸烧了起来,逃避似的喝了一口酒,想要再喝之时,突然想起一事。楚王不喜酒气,想必阿夙也不喜酒气,于是将酒杯放下。 阿夙果然只喝了一杯,就放下了酒盏,殷红的酒液在红玉盏中轻轻荡起了一阵阵涟漪。 “阿夙姐姐,你今日能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男子吗?”李重润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阿夙闻言一愣,然后歪着头打量了一眼李重润,粉色的舌尖点着红唇,语笑嫣然。 “好。” 次日,阿夙辞别圣上和祖母,带着部曲前往营州。还未出城门,一群人骑马追上来相送。 阿夙一一看过去,皇太子的所有儿女还有武家和她关系不错的人都过来相送。相王一系因为政见不同的原因与她渐行渐远。 长宁拍着胸口庆幸道:“我们在紫微宫的北门等着你出来,没想到你竟然从南门走了。万幸,终于赶上了。” 阿夙将马缰压在手中,笑着拱手道:“多谢诸位过来相送,后会有期。”其他人纷纷祝福阿夙一切顺利。 阿夙的目光看过长宁,在李重润的脸上稍停留一会儿,又看过其他人,道:“诸位保重,后会有期。” “保重。”李重润的声音掺杂在众人中间,看着一身红色骑装的阿夙慢慢消失在眼前,怅然所失。 “回神啦!”李裹儿在李重润耳边喊了一声,道:“咱们要回去啦,就等你了。” 李重润回过神来,调转马头发现其他人都在远处等着自己,心中感到熨帖,深吸一口气道:“走,咱们也回去。” 天授十二年正月,突厥某部叛乱寇边,临汾郡王武舒以五百骑大破突厥,擒获贼首,一战成名。 武媚娘大悦,命武舒为单于都护府副都护。库狄云珠的年纪渐渐大了,也可说武媚娘倚重的边将年龄都大了。 安西都护黑齿常之年过七旬,王方翼比黑齿常之还大五岁,王孝杰只比王方翼小几岁,即便是最年轻的秦梦年也已经年过六旬。 这些人这几年都陆续上书朝廷,请朝廷派遣精明能干的文臣或武将前来,以便进行交接。上书的人中也包括秦梦年。 “美人迟暮,将军白头。”武媚娘感慨万千。 武婧儿道:“后继有人,他们也都没什么遗憾。”这些年,武媚娘不断增加科举和武举的人数,培养出一批优秀的青年将领和才俊。 想到这里,武婧儿甚至还见过尚是孩童的郭子仪。那日她坐马车回王府,一个小男孩猛然从巷子里钻出来,若非车夫眼疾手快,怕是要撞到这个孩子。 武婧儿叫人去问情况,发现这个孩童叫郭子仪,心生好奇,下马车问了几句,拍拍这位中兴之臣的脑袋,还给他抓了一把干果放到围兜里吃。 武婧儿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来,对武媚娘说道:“我这一生也算值得了。” 武媚娘听了,柳眉一竖,忙道:“没有我的命令,你可不许死,也不许说这些听着像遗言的晦气话。” “知道啦,知道啦。”武婧儿满口答应道。 “哼,这次才对嘛!”武媚娘脸上露出满意的申请。 春寒料峭,但屋内暖洋洋的。武媚娘和武婧儿对坐着喝茶,享受这午间的闲暇和悠闲。 外面起风了,几株桃花盆景摆在窗前,枝条浓丽的桃花洒下纷纷扬扬的花瓣。 花瓣粉嫩,软软的,武婧儿隔着玻璃窗户似乎能闻到桃花的馨香。武媚娘见武婧儿看得出神,也跟着看过去。 只见一地落花。 “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①”武婧儿笑着道。 “有点意思,化作春泥更护花。”武媚娘重复道。 从天授十四年年底开始,武媚娘才感时间销金蚀铁的无情和残酷,她的精力也渐渐跟不上了。 不得不承认,她确实老了。 比武媚娘年纪还大的武婧儿则开始坐着轮椅了,时不时打着瞌睡。武媚娘生怕一时不查,她就去了。 “不会,我记着陛下的命令呢。”武婧儿笑着道。 武媚娘沉吟半响道:“我准备归葬乾陵,你也附陵而葬。地方挤了些,但省钱,省事,又省心。” 武婧儿笑道:“好呀。” “没有问题?” “还真有个问题。”武婧儿听到归葬乾陵,脑海中不知为何就冒出一个疑问:“你不怕高宗怪你?” “他敢?皇位上坐的是他的子嗣,如今户数增了一倍、国库收入是他在位时的五倍还多,朝中人才济济,又把吐蕃囊括到疆域之中。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武媚娘柳眉一竖。 “朕便是站在历代开国皇帝面前,也不心虚!”武媚娘说话掷地有声。 武婧儿闻言,举起大拇指,赞道:“陛下英明神武,所言极是。” “嗯……那个……我就好奇,如果泉下有知,你想对高宗说什么?”武婧儿又冒出一个问题。 “只此一个。” “只此一个。” 武媚娘道:“皇位坐起来真不错,若有机会我还会选择坐上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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