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流露出一脸心疼的表情,道:“我如何能不操心?贤儿不理解媚娘一片慈母之心,我看着为媚娘鸣不平。” 武媚娘听了一顿,没有说话,奏章依然摊在眼前,但思绪却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想她与贤儿,终究是不能做像自己与弘儿那样的母子。 贤儿记事时,她才当上皇后。这时,她为了巩固后位对韩国夫人和李治的关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又给了韩国夫人接近贤儿的空子。 自己忙着跟李治学习处理政务,无暇顾及其他,放在几个孩子身上的精力和时间有限。致使李贤和自己不亲,反而对韩国夫人更有好感。 想必韩国夫人的死是埋在李贤心中的一根刺吧。 武媚娘要与李贤修复关系亲密如常人,恐怕需要回到源头解决问题。但显然,李贤和武媚娘这两个骄傲的人都不想这么做,也不会这么做。 而且两人的关系夹杂着利益权势,复杂至极。现在的武媚娘和李贤就像两艘巨轮,载着各自的拥趸,顺着惯性朝对方冲去。 两者相遇,必有伤亡。 李治在一旁长吁短叹,武媚娘眉头微皱,回头说道:“你叹气叹得我心烦意乱,批错了折子都怪你。” 李治立马敛声,起身殷勤地为武媚娘端茶倒水,道:“媚娘,儿子大了不好管,咱们为人父母多迁就一些。” 李治希望媚娘和贤儿和好如初,其乐融融。郑庄公和母亲武姜都发誓黄泉相见,最后还是能和好,可见媚娘和贤儿和好的希望还是很大的。 武媚娘闻言道:“我已经很收敛自己的脾气了。不说这个了,断了药后,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加重的迹象?我看你刚才只吃了一点,现在要不要再上一些吃食?” 武媚娘连珠炮地发问,让李治心中一暖。他一一回答道:“现在只是偶有头晕,在我忍受的范围之内,尚且没有加重的迹象。太医要我少食多餐,等过一个半时辰再上膳。” 武媚娘点头,道:“明崇俨有些本领在身上。他说的那些神神道道,你可别随便信了,敬鬼神而远之,不要为鬼神之语所惑。” 当年太宗皇帝就是因为服了天竺“高僧”上贡的丹药才骤然发病,溘然长逝。这事给武媚娘留下了严重的心理阴影,生怕李治会因为病痛转头相信方士。 李治举手发誓道:“我没有信那些话。明崇俨虽然常说些神道之言,但也会借着神道行进谏之责,陈述朝政得失,当得起正谏大夫一职。” 说完,李治突然笑了,对武媚娘说道:“显儿倒是对明崇俨很感兴趣,一心想要破解他画桃符止乐人奏乐的秘密。” 明崇俨从小跟人学了巫术。有一次李治好奇,刻意为难他,让他叫停一楼的奏乐。明崇俨挥笔画下两枚桃木符,挂在屋上。 奏乐之声立马停了,说是在屋子上看见两条巨龙,一时惊惧不敢有动作。 武媚娘也在现场,她十分好奇原理,就私底下派人查乐人和明崇俨是否有勾连,但一无所获。她于是将这个事情详细地写在信中向武婧儿请教原因。 武婧儿说了一堆的话解释这个现象,武媚娘看完只用一个成语就概括了。 杯弓蛇影。 武媚娘想到这里,嘴角弯起道:“自从显儿给明崇俨演示了点水成冰,他就很少在我们面前演这些戏法了。他现在更是把桃符止乐捂得死死地,生怕显儿把这个也破解了。” 李治闻言会心一笑:“显儿这孩子就是有些莽。现在戏法没得看了,他一点也不懂闷声发财的道理。” 武媚娘有些无语:“……你的恶趣味真是一言难尽。” 若明崇俨知道这家伙将他看作太常乐人一类,肯定会被气坏。 偏偏这人还表现出一副信任且感兴趣的样子,多次给明崇俨出些难题怪题,内心乐呵呵地看着明崇俨慌手慌脚地找借口拒绝他。 李治摊手,反问:“媚娘,你也不是看得很开心?” 武媚娘一脸正直,郑重道:“我和你不一样。” 李治:“哪儿不一样?” 武媚娘朱唇轻启:“我不是他的病人。” 李治:“……” “媚娘,你怎能说出如此冷冰冰的话来?”李治佯怒。 武媚娘用手揉了揉眉心,告诫他道:“别太过火,小心人家不用心医治你。” 李治哼了一声道:“我是皇上,他敢不用心?”九族消消乐警告。 被帝后提及的明崇俨最近有些焦头烂额。自从他上次嘴快说出“相王面向最贵”之后,言语之间和太子李贤结怨。 面相最贵,其实就是将来能当皇帝的另外一种说法。 巫术、医术、相术,这些就是小道。明崇俨以此进身,朝中不管出身世家权贵还是科举入仕的大臣们都对他不齿。 再加上他年纪轻轻,经常能面见天皇天后,不少大臣对他羡慕嫉妒恨。 明崇俨身上有容易攻击的地方,又和大臣不睦,弹劾他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来,里面有许多是依附东宫的官员。 虽然天皇天后都留中不发,但明崇俨知道这事不能善了了。想到日后太子上位,他可能被贬谪偏远之地的命运,就寝食难安。 明崇俨想了又想,终于咬牙下定决心,把事情做绝,努力干翻太子这艘船,支持英王或相王上位。 因着巫术,明崇俨和英王的关系匪浅。明崇俨打算好了,要是英王能上位,他就将自己所学的道法都教给英王。以英王忠厚的性子,想必自己还能延续荣华富贵。 相王是旧主,这个就更不用说了。 这两人哪一个上位都比现在的太子强。 更何况朝中上下,哪个不知道天后和太子关系平淡乃至紧张?自己这也算是为天后摇旗助威。 前期有天后护着,天后不在了有新皇。明崇俨为自己做好了打算。 打定主意后,明崇俨开始筹划布谋行事。 一日,明崇俨和武媚娘说完政事,提到了诸王。明崇俨不经意间说了句:“英王容貌像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薨逝时,明崇俨虚岁才四岁,记不记事且不说,太宗皇帝岂是他一介县令之子能见到的? 即使有画像,也是与真人相差甚大,做不得真。 明崇俨的这句话明显是有心为英王张翼。武媚娘听到后,仿佛只当这话是寻常,继续说起其他的。 明崇俨将此话说出口后,又见天后没有驳斥自己,内心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自此之后,他经常将太子李贤举止无度德行有失的言行私下里报告给武媚娘。 李贤自然不甘心被明崇俨这个妖道中伤,指使东宫一系参奏明崇俨。一来二去,两人之间势同水火。 李治需要明崇俨治病,帝后二人对他的小错多是容忍,至于大错则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帝后二人对明崇俨的态度令李贤惊惧难安。这份不安碰到解语花似的赵道生,化为深刻绵长的情爱。 太子李贤和赵道生之间的事情让经历过贞观朝废太子事件的人心惊胆战。 朝堂之上,风雨欲来。 泉州府也是一片哀戚,他们清廉正直能干的刺史大人要被调走了。 何将军面带忧虑,举杯对狄仁杰说道:“也不知道下一任泉州刺史是什么样子。” 在泉州,何将军和狄仁杰、武婧儿配合默契,人戮力同心共同发展泉州的对外贸易和水师。 武婧儿笑道:“世间没有不散的筵席。狄刺史是高升中央,担任度支郎中,而非贬谪,我们二人当敬狄刺史一杯。” 何将军听了,一拍额头,立马向狄仁杰道歉:“瞧我这张嘴,高升是好事,我自罚杯。” 狄仁杰笑道:“无事,我与二位共事多年,猛然离开也不甚习惯。” 武婧儿以茶代酒敬狄仁杰道:“以后市舶司的事情要狄刺史多关照了。” 何将军闻言大笑道:“市舶使怕是记错了朝廷的官职,狄刺史去的是尚书省,而非殿中监。” 狄仁杰和武婧儿相视一笑,一饮而尽杯中之物。 “啊……你们是不是背着我交流了什么信息?”何将军一看见两人这表情,就知晓他们二人得到了或者猜到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信息。 狄仁杰伸手请武婧儿先说。武婧儿轻咳了一声,道:“朝廷可能将市舶司收归户部管辖。狄刺史此去任职,怕处理的第一件事就是市舶司的归属问题。” “嗷……”何将军抱着头哀嚎,道:“那我以后的粮草军饷岂不是要向户部要啊?” 何将军这些年被泉州府衙和市舶司养刁了胃口,想扩建只需先问这两处有没有足够的钱,有钱了就上书朝廷打报告。报告下来,府衙和市舶司立马将钱物给到位,速度快,效率高,财物没有被盘剥。 何将军第一次遇到这事时,差点感动地哭了。 如今其中一人离去,市舶司又归难缠的户部,这叫何将军如何不伤心? 正当何将军悲伤之际,武婧儿雪上加霜说道:“我这两年应该也会离开。” “啊!”何将军以头抢桌,直叫自己命苦,大呼道:“为什么呀?” 武婧儿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解释道:“天后念我在外奔波多年,多次催促让我回京。只是市舶司事情繁多,我就言明天后推辞了两年。” 何将军只觉得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小心翼翼问道:“那……那个,殿下你知道市舶司以后归谁管啊?” 水师和市舶司相互配合,两个部门关系亲密而又复杂。何将军因此对继任者极为关注。 屋内只有人,武婧儿没有遮遮掩掩,直接说道:“我选了武徽音作为继承者。” “她啊,可以!这个好!”何将军大赞。 他和武徽音接触过,这小娘子是武婧儿一手教导,行事作风与武婧儿颇为相似。 狄仁杰听到人选,眉头微皱,道:“我没有怀疑武娘子的才干,只是疑惑她能顺利当上市舶使吗?” 市舶使是一个肥差,多少人跃跃欲试,只不过有武婧儿这尊受帝后二人宠信的大佛在,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过来摘桃子。 武婧儿神秘一笑,坚定道:“她能坐上市舶使的位置。” 何将军不解,直接发问:“为什么?天后同意,天皇未必同意。” “天后前几年曾收了一个侄女,改为武姓,起名徽音。”武婧儿淡淡地解释道。 狄仁杰脑海中一个晴天霹雳炸开,惊讶道:“是她!” “谁呀?是谁呀?”何将军一头雾水,急切问道。 “孝敬皇帝的太……孝敬皇帝元妃杨氏。”狄仁杰很快回过神来解释道。 何将军大惊,随后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孝敬皇帝元妃可是李唐皇室的儿媳,她既无亲生子女,也无养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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