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在已经被前司徒占据了并州刺史位置的情况下,要再一次出现替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便难免需要揣度一下崔烈的态度。 对乔琰来说却可以算是个好消息。 起码崔烈在言谈中表现出的态度,是有几分拉拢示好意思的。 她给王扬投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跟着崔烈踏入了州府之中。 但让她并未想到的是,崔烈并不只是带着好消息前来的。 这位新上任的刺史踏入州府的书房,见其中一月之内的往来文书也颇有井然有序之象,只近日因乔琰赶回乐平主持丰收之事才积攒了少许未曾批复的,对她不由生出了几分敬佩之心。 想到他此番前来的另一个目的,他还是很快收回了观摩周遭的目光,重新落回到了乔琰的身上,问道:“杨公之孙是否还在乐平?” 这问题乍听起来好像是在问个废话。 有杨赐对杨修留在乐平的默许,杨修自然是该当还在乐平的。 但着实架不住这年头的读书人总喜欢出外访友旅游,崔烈自觉还是要防备一下这种意外情况的。 好在他旋即便听乔琰给出了个肯定的答复。 崔烈松了一口气。“那我立刻让人前往乐平,或者劳驾乔侯派人前往,速速通知杨修,杨公病重。” 崔烈都忍不住想要说一句时也命也了。 刘宏在张温出征凉州之后,将先前被撤职的杨赐重新提拔回到了三公的位置上。 可或许是因为迟迟未到的雨终于在此时落了下来,让洛阳从热转凉,又或许是因为这两月之间担忧于蝗灾民生,杨赐的身体一直就不算太好,总之在这个委任诏书刚宣读出来不久,崔烈刚要出行前往并州的时候,杨赐就彻底病倒了。 都说病来如山倒,在如今年岁已然不小的杨赐身上表现得尤其如此。 这难免让前来探病的崔烈意识到,这很有可能是大限将至的表现。 故而他连忙接下了杨氏委托他,在抵达并州后传讯杨修的任务。 他此来晋阳一路车马如飞,并不只是为了尽快解决并州刺史和乐平侯的这件事,还为了传达这个消息。 杨修若是赶得及,应当还能在祖父过世之前回返洛阳。 乔琰闻听杨赐病重的消息先是愣了愣,又当即回道:“我立刻让人前去,使君的随从对路线不熟,难免耽搁时间,此事还是我来做吧。” 生老病死,人之常态。 可忽闻杨赐病重的消息,她也越发意识到,这大汉临近末路的气象,在这一个个汉室忠臣的衰老病死面前,变得越发清晰。 甚至于,如今已是中平二年,距离刘宏自己的死期也只有不到四年了。 准确的说,三年零九个月。 乔琰心中所想到的未来不可能对面前的崔烈提及,她只是又对崔烈开口说道:“说来,使君大可不必以君侯二字称呼我,既然陛下有旨,让我静思己过,并听从使君教导,虽无师徒之名,也可算有师徒之实,以烨舒二字称呼我便是。” 崔烈并未对此表现出什么诧异之色。 先前刘宏在朝会之上已经提到过了乔琰的表字,要崔烈看来,这还当真是个格外符合她的字,光是看她在迎接洛阳来使之时的表现,便已经足以从中窥见她的性情特质。 只是一想到这是一把随时能在他的地盘上烧起来的火,他就忍不住有些苦恼。 所幸如刘宏所说,乔琰必须禁足于乐平两年,打磨打磨她这太过狂横的心性,二人之间的交流应当还是比较和平的。 这么一想,崔烈便觉得与其担心他自己,还不如担心担心张懿。 这位上一任刺史在临到离开并州的时候,又从乔琰这里得到了个暴击的消息。 虽然乔琰很想说自己不是在刻意针对张懿,但是怎么说呢……做都做了,还是让对方当个知情人比较好。 “请张太守勿要见怪,先前为让并州百姓决心捕杀飞蝗,我在刺史文书中写,若世上当真有蝗神,其责在刺史一人,不在百姓。” 张懿刚要上马的动作卡壳在了当场。 又听乔琰说道:“料来这蝗神之说也不过是无稽之谈,若真有神明垂怜,如何有可能被我们捕杀殆尽,张太守不必担心。” “乔侯此话真是……”张懿努力绷住了面色说道,“真是直戳心肺啊。” 听听她这话说的,跟昨日崔烈那一句他是当刺史的,简直是难分伯仲的扎心。 但这么一来,张懿还真难免想到了是否真有蝗神报应一说。 这并州灭蝗因果倘若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让他从刺史位置转去了太守位置上,还真解释得通。 偏偏这些因洛阳使者到来而于州府门前围观的百姓,绝不会因这种联想而对他生出什么感激之心来,而只会因为乔琰这家伙代行刺史之命的舍身一搏,而将其视为并州的衣食父母。 但天子旨意已下,胜负已分,他这位袁氏门生小瞧了对方在发觉他立场后的迅疾行动,落得一个远走广陵的下场,也着实没有什么好再多说的。 好在此后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应当不会有什么碰面的机会。 张懿想到这里,总算是找到了一点安慰。 对方年不过十一已有此等手段,还不知道等到再过几年会长成个何等样子,总归这种事情将来要留给朝中那些人来头疼。 从刘宏此番保乔琰而舍弃他的举动中,在辗转反侧了一夜后张懿品出了点别样的意思来。 这明摆着是乔琰在并州之地拿出的执行力和政务水平,已经足以抹消掉她在性别和年龄上所存在的限制,极有可能会在特定的时机面前,不再只是食邑万户的列侯,而是成为实权官员。 但她今日可以将短弓搭箭,指向一州刺史,明日也极有可能剑指三公! 遇上这等危险角色,陛下竟不打压彻底,反而决意要用她,只怕迟早要惹出祸端来! 张懿带着这些个絮叨的想法,直到离开了太行山脉,听不到并州境内对于这蝗灾后续的感慨,这才觉得自己心里舒坦了不少。 然而刚想到这里,就看到几个眼熟的家伙护卫着个孩童策马越过了他的队伍朝前赶去。 张懿眼皮一跳。 他难忘当日之事,便敢发誓这其中必定有当日跟随乔琰闯入州府的家伙! 但这伙人跑得着实是快,不过须臾就不见了人影,根本没给他发难的机会。 张懿想了想自己隐约记得的乐平诸人,其中符合那孩童特征的大约便是——杨公之孙杨修? 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何事才让他行动如此匆匆。 若真是一件对乐平来说的坏事,他离开并州前还能找回点安慰。 只可惜他的愿景大概是没法实现了。 杨修此前留在乐平的决定,并不意味着弘农杨氏站在乔琰的后方,作为支撑她行动的世家势力。 顶多就是乔琰对杨修这个凭脑子做事的稍有几分期待。 如今他不得不因祖父病重而暂时离开,虽说确有遗憾,但对乐平来说损失不大。 甚至于这个损失可能只是暂时的。 杨修在离开乐平之前,留下了一封请人转交给乔琰的信。 信中提及,他虽然不愿意将事情往最差的方向去想,然而世情大多不遂人愿,若是祖父已到无力回天的地步,他必定要以嫡孙身份扶灵回返弘农,为祖父守孝尽心,三年之中便难以回返。 身在乐平一年,他更知自己去岁在洛阳城中的挑衅实在可笑,和乔琰之间的差距也并非只是见闻与眼界的差异而已。 那么在先前与蔡邕一道编纂完了那识字歌谣之后,也暂时没有什么别的地方能帮得上忙的情况下,倒不如潜心进学数年。 他如今已不复先时在洛阳时候的浮躁锐利,正可以闭门而诵,学习如何处理庶务,届时学成再回。 只愿彼时人才济济之乐平,还有他的一席之地。 杨修思前想后,觉得自己实在是得担心一下这个问题的。 虽然现在看起来乔琰手下主动来投的大多是武将,比如说赵云、褚燕和张杨等人,可光是戏志才和程立就已经能够各自顶起半边天了,在只有一县之地需要治理的情况下,也着实不需要再有人在分割权柄,否则或许会因为意见不够统一而生出乱子来。 不过此时想这些还有些远。 往近一些想,便是祖父的病情。 杨修并未意识到自己刚骑马超过了个被乔琰祸害的前刺史,只是想着—— 他在乐平的一年多时间里,自己酿过酒,自己种过田,见过山贼群起为求活路,见过秋收丰收百姓欢歌,这骑马的本事也是这一年之中学会的。 这些都在信中跟祖父提及过,但想来亲自见到孙儿的长进,他应当会更加欣慰才对。 这对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来说,实在是个莫大的安慰。 想到此,他收回了对暂时离开乐平的诸多不舍,转为了对回返洛阳的归心似箭,也便成了这轵关陉道上一列飞尘激扬。 有这些武力值不低的护卫在侧,他回洛阳的安全性毋庸置疑。 乔琰是这么想的,也就自然没在这位未来下属的行程上多加担忧,而是将思绪转回了眼前。 她此时算是半个戴罪之身。 虽然崔烈没有说那禁足之事要当即执行,但她该激烈行事的时候已经将事情做完,让刘宏觉得她可为义烈之孤臣的目的也已达成,最妥当的处事之道便是在此时往回退一步。 既然如此,在张懿已经离开了并州,她又对崔烈此人的作风稍有了些数后,自然也该回返乐平,严格执行禁足命令才是。 她步入院中,本打算跟崔烈请辞,却忽见那州府的院墙之上挂着一只竹篾纸鸢。 见纸鸢之上隐约有些纹样,她便让典韦爬上了院墙,将那只纸鸢给取下来。 她本也只是想着,在州府附近放风筝的人着实有些不多见,若是能从其上的标记上看出什么线索来,说不定还能找到纸鸢的主人,将其归还回去。 但当纸鸢到了手中的时候,看清其上所写,她又不由陷入了沉默。 在这竹篾为架,蔡侯纸为身的竹篾之上,被人小心地写出了一个个谢字。 除却有几个字还写得规整些,其他的那些比起是书写,要更像是模仿着其他人的笔迹画出来的。 缺胳膊少腿的、结构松散的、一眼就看出笔画顺序不对的简直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可就像那日乔琰闻听到连绵起伏的“君侯回来了”的声音一样,这种充斥着质朴意味的感谢,让她忽觉“我言秋日胜春朝”之言,倒是在此时有些应景。 只是她刚觉得眼眶微酸,想去见一见想到这等感谢主意的晋阳县民,就被崔烈说起“想要跟着一道去乐平看看”的话给打断了感动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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